第二十八章 腰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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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庄严静肃,香炉中悠悠燃着一勺金木沉香,暗香沉谧,透出帝王家独有的威严,更加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虞简从未进过宫,之前连梦中也没敢想过,难免十分紧张,只觉得口干舌燥,连手脚都不再是自己的。所有细小的动作在脑中被无限放大,似乎做什么都显得突兀呆滞。她恨不得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儿,千万不要被人注意到才好。

这是个用来接见朝臣的偏殿,却也足够富丽堂皇,处处透着浸润了年岁的厚重精美。皇帝早早屏退了众多侍从,只剩下了一个贴身服侍的宦官,低眉敛目地站在阶下,沉默不语。

然而虞简听他绵长且难以察觉的呼吸,明白他是个高手,更加感到天家尊贵不同,愈发谨慎。

——今日之事,成败在此一举,但至少目前来看,师兄算是下对了赌注。

偏殿算不上很大,皇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却仿佛隔了距离,多了些飘渺的不真实感:“朕听说苍元府的主犯已经伏法,是武选清吏司主事薄安?”

虞简低着头,盯着面前严丝合缝的砖块,几乎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虽然没有看见皇帝的面容,但他的声音低缓威沉,有些微的沙哑,听起来竟不是想象中的沧桑,反而像是寻常长辈般温和。

身边的顾亭之依言答道:“是。各地抓捕的戏班也已供认,他们所有行动,都是经过了薄安的授意。至于掳来京城的儿童,会先通过霖春班掩人耳目,再秘密送往各权贵府中。”

皇帝“唔”了一声,又追问了一句:“那些救出来的孩子,如何安置了?”

这些斋长早就交代过了,顾亭之对答如流:“大多已经派人送回了家中,给了银钱安抚补偿;还有些孩子年龄太小,说不出家中消息的,也已经通知各府安排父母认领。只是有的……已经死在了京城,正在安排人手收殓尸体,送回家中。”

殿中一时沉寂,皇帝叹了口气,向着那宦官吩咐道:“多拨些银两处理此事。那些孩子也是可怜,但人死不能复生,对其家人,就多给些补偿吧。”

他顿了顿又道:“凡是家中幼童被牵涉进此案的,不论年龄如何,是生是死,都免了今年的赋税吧——稚子无辜,也算是朕的一点歉意了。”

那宦官唱诺应下了。顾亭之和虞简也跟着道:“皇上仁慈。”

然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死去的孩子反而是幸运的。生者将要带着不可磨灭的痛苦和耻辱,接过所谓补偿的银钱,步履沉重地背负着皇恩浩荡,缓缓走下去。

受了天家恩惠,就再也寻死不得了。

顾亭之又简略讲了案件告破的经过,皇帝对案件颇有兴趣,时不时问一些细节。直到案件说至尾声,香炉中的香也将要燃尽,袅袅飘着最后一丝浅淡白烟,味道浓重了些,莫名地好闻,安抚人心。

虞简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垂首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唯有手心诚实地被细密汗珠濡湿,透露着她的惶恐不安。

“……案子便就是如此了。按我朝律法,清正阁不过问判处论刑。既然薄主事已经伏法认罪,剩下的事情已经由刑部接手。”

见顾亭之说完,在皇帝的授意下,老宦官立刻捧出一个托盘,上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几十根金条,几乎闪了虞简的眼睛。他笑得满面春风,就连尖锐的嗓音也柔和了许多:“所谓英雄出少年,顾公子和虞姑娘青年才俊,当为天下楷模。这些是皇上赏赐,并许诺记你二人大功——赶紧谢恩吧。”

金光闪闪的托盘准确传达了皇帝的意思——朕知道了,拿钱走吧。

老宦官眉开眼笑地将托盘递向顾亭之,等着他接过谢恩。不料顾亭之摇了摇头拒绝,一撩衣摆跪了下去。在老宦官震惊的目光中,他解下了腰间写着“清正”二字的腰牌,端正放在身前,肃然叩首。

虞简默默跟着他一般动作,只是在解下腰牌时,指尖颤抖地厉害,险些将结打得更死了。

宫中这么多年,大概从未出现过敢当面拒绝赏赐的。老宦官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托着金条不知所措:“顾公子,虞姑娘,你们这是……?”

虞简望着地砖,听得出自己每一丝声音都在颤抖,仍坚定道:“请皇上收回赏赐。”

“哦?”皇帝非但不恼,反而轻笑出声,饶有兴趣道:“这是要做什么?是嫌朕的赏赐太少吗?”

听他没有恼怒怪罪的意思,虞简心下稍定,沉声道:“皇上的赏赐是为了清正阁断案而赐。但学生今日自请离开清正阁,和阁中再无关系,因此不敢接此赏赐。”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皇帝似是起了身,走得离两人近了些,声音严寒如冰:“我大景开朝以来,从未有过自行离开清正阁的先例。虞简,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要完蛋了。虞简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昏过去:“学生明白。”

好在皇帝并没有立时发作,反而略略缓了语气:“那朕倒是想听你说说,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激动,虞简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连嘴唇都在轻轻颤抖,上下牙磕在一起,只有死死咬住才不至于发出声音。她正想说些什么,顾亭之已经朗声开口:“学生已不是清正阁中人,一言一行,自然皆是一人承担,和清正阁再无关系。”

他微偏过头,看了虞简一眼。虽然面上失了些血色,却挡不住他眼中光彩闪动:“学生并不同意清正阁的决断。依学生拙见,此案主犯当为我朝次辅,瞿司永。”

此言一出,站在一边的老宦官倒吸一口凉气,不敢说话。皇帝来回踱了几步,方才问道:“你既然离开清正阁,就已经是一介白衣。朕且问你,污蔑当朝次辅,该当如何问罪,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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