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子承父业（1 / 1）

孩子小的时候总盼着他长大，等他长大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老了。大约所有的母亲都曾有过这样的感慨。

谢小秋望着镜中的自己，渐渐泛霜的头发和眼角过于明显的鱼尾细纹，不禁感慨，老了，真的老了。她又笑了笑，儿子都要上大学了，她也应该老了，沥川也已经走了19年了……

要是沥川还在，该有多好啊！她走到床侧的柜子边，在最顶层找到了那本相册，相册里基本都是她的照片，都是在昆明的时候他给她拍的。那时候他们多年轻啊，那笑容多美啊！终于找到了他们仅有的那张合影，这是被他撕碎了后来粘在一起的。虽然又粘在一起了，可他的脸上仍留着支离破碎的痕迹，经过了这些年的侵蚀，已然斑驳得不成样子……可她还是像当年一样，点着他的小鼻子，呼唤他的名字，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岁，回到了当年他们那些好时光……

那时候多好啊，甚至都不知道分别是什么，不知道痛苦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这世间有那么多的离合悲欢，以为两个人真心相爱就可以直到永远永远……可是永远到底是多远，她当时没有想过，大概就是老了的时候，就是白发苍苍的时候……

她记得他说过要永远爱她……

而今他们隔着时光和永不能相互抵达的世界，仍然永远相爱……

那些美的令人心灵颤抖的记忆如同蝶翼一般，翩飞在她的脑际……她看到了幸福的模样，她笑了，如同春日里暖阳下，在清风中摇曳的太阳花……

她用只有沥川才能听得懂的方式，在心里与他交谈着，她说了好多好多的话，他都听到了，她在心里也听到了沥川的声音。沥川为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感到开心，然而令他最最挂念的还是她……。而她说她不后悔！她说她从来都不相信鬼神来世前生之说，但唯独对他，她希望有来世，甚至希望是生生世世……

“妈，妈……”她听到儿子房间外面叫她，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相册压到了被子下面，本来她一直在纠结，现在要不要和米饭讲沥川的事情。但看到米饭朝气蓬勃的样子，她又忍住了……也许等到有一天，这个事情自然而然地要面对的时候，孩子的承受力会更强一些……

米饭走进来，看到她的眼睛红红的，以为妈妈还在生他的气。他极少见到妈妈流泪，可这次偏偏又是因为他，感到他十分难受……因为填报专业的时候，他选了建筑设计，不知为什么妈妈很生气，要求他改换别的专业，理由竟然是设计专业太辛苦。

他知道妈妈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网上经常有报到关于设计师搭上健康和性命的信息，但那毕竟只一个概率问题。妈妈对他的爱固然令他感动，但他实在太喜欢这个专业了。

他清楚地记得，3岁那年看见妈妈房间那个水晶一样的建筑模型时，就觉得特别有趣。也许就是从那时起他便与建筑结下了不解之缘。在后来慢慢长大的过程中他确立自己的人生目标就是要做一个建筑设计师，一个伟大的建筑师！

儿时的梦想总是带着一种无法解释的执拗和偏执。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和妈妈无法达成共识。他想也许以后妈妈会理解的。

他坐到谢小秋身边，有些歉意地央求她：“妈，您送我去上学吧，这样您也可以散散心。”“不去了，不去了。”谢小秋连声拒绝。

“妈，您还在为我读建筑设计生气吗？”米饭试探性的问。“哦，当时不是，儿子。你现在是大人了，妈妈尊重你的选择！”至于她不去上海，是因为她记得她当年给沥川承诺，只要他好起来，她就离开上海，所以她觉得只要她不去上海，沥川就还好好的。

她望着儿子，又将手伸到米饭的肩膀上拍了拍。他从妈妈眼中读到了爱，希望和信任。米饭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也在心里暗暗起誓一定好好地学习，感谢妈妈对他的爱和支持。

行李陆陆续续收拾了好几天，到今天基本都整理好了。小米饭拉开抽屉又看到了那只小兔子，想起了那个天真无邪的笑容，他觉得那是除了妈妈以外这个世界最美的笑容……

今天上午的火车，只有谢小秋一人相送，因为今天时间太紧，小冬昨天已经来为外甥送过行了，还说了很多很多叮嘱米饭的话。

和米饭拖着行李走车站大厅，就让她想起当年父亲送她到上海的情景，此情此景仿佛还在昨天，父亲的叮咛犹言在耳……可如今角色置换，她演绎了与父亲同样的角色，也重走了父亲的人生之路……，她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但无论如何，她从来都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站在这人海茫茫的大厅里，谢小秋怀着父亲同样的心情，不厌其烦地叮嘱着米饭，要注意健康，要注意安全云云，孩子的学习历来优秀，不用操心，只有健康安全令她担心。

米饭第一次见妈妈这样唠叨，他想说，他都知道。可是他猛然间抬头，发现她的头上生了好多白头发。那些白发只令他鼻头一酸，那一种离别之情便在心中升腾，眼底刹那间就蒙上了一层水雾……。可他怕妈妈看见，有点不好意思，又怕惹得妈妈伤心，嘴里应承着，却将目光悄悄地移开看向别处。

很快车站广播开始提醒检票了，他拉着箱子缓缓地随着人流移动，他知道不远处妈妈的眼睛正在看着他，他不敢回头，怕自己忍不住眼泪，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脆弱的人，但今天他内心原来那样柔软。

终于走到了检票口的尽头，离外面已经有些远了，他转身看到了妈妈那双牵挂与不舍的眼睛，他朝着谢小秋一挥手，便立即转过身去，那一刻他毫无顾忌地由着眼泪奔出了眼眶……

随着人流上了站台，车是滞后了两分钟才到，他坐的这趟车是先到长沙，再从长沙中转到上海。车上人不多，也不用对号入座。其实坐高铁再转车，价格和坐飞机差不多，但谢小秋认为坐火车更安全，米饭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与妈妈意见相左，只要不是原则问题，都可以听她的。

刚上车坐定，就接到了谢小秋的电话，电话的声音那边是有点变形，他以为是信号不好，仔细一听，有细微的抖，因为极力控制的缘故，并不十分明显，真正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啊。他立即装出兴奋的样子，大声地回应着妈妈，让她一切放心，自己一定会十分小心等等，一直到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恢复了正常，他才挂了机。

周围的人原本都在看手机，被他这样一闹腾都抬头看着他，直到他挂了机，还有好几个人看着他，其中还有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姑娘。他不好意思地冲他们一笑，他这一笑不打紧，有一个立即就避开眼光，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机，弄得他也不好意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