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 1）

林黛玉恍若听见耳畔有人唤她的名字，眼前之景顷刻间烟消云散，仿佛身后有一股洪荒之力将她拽出了太虚幻境，再一睁眼只看见茜色的床帐。

蜡梅与霜华正扒在床沿边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怎么了？”她撑起身子坐起来，一摸脸颊却发现全是汗珠，连后背也被汗浸湿了。

蜡梅道，“小姐是做噩梦了不成？方才我与霜华在外头睡着，只听到小姐好像喊着些什么话，一声长似一声，仿佛像是被魇住了，这才过来看看。”

她递过去一张白帕子，林黛玉拿着擦了擦额间的汗，回想起梦中的场景，仍是觉得似梦非梦，不知真假。

“小姐或许是被今天的事儿吓着了？”霜华试探着道，“我今日也被唬了一跳，书台上正唱得好好的，偏生突然往我们这边飞过来……”她想起今日的事情，仍是惊悸不已。

蜡梅没等她说完，连忙伸手拍了她一下，让她闭上嘴巴，又看向林黛玉道，“小姐若是害怕，不如让我俩过来搭个地铺，陪在一起。”

她从前听王妈妈讲过，小姐年纪小的时候没了娘，夜里头总是睡不着，要她陪在一边哄着才能勉强入睡。这几日小姐刚刚回来，兴许也是怕黑，她和霜华不放心便想来看看小姐。

林黛玉仍在想着梦里的事，看她二人也是好心，便点点头道，“那大家都过来吧。”

蜡梅和霜华便回去收拾了床铺过来，与林黛玉睡在一屋。

三人再次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林黛玉本想去给林如海请安，走到九曲红桥上的时候，正迎上李贵。李贵见了林黛玉，便知她要去见父亲，于是拦住她道，“老爷今儿一早就去官署了。”

“这么早吗？可是官署里有什么事？”

李贵点点头，悄声说道，“听说是去年新上任的知府钱大人，昨儿没了。”

恍若心里炸开一个惊雷，林黛玉的脸色都白了几分，“怎么会？昨日还在茶坊里见着他。”她小声道，“可有说缘由？”

李贵将额头上的川字纹都拧出来，“我也是听街坊邻居们传的，也不知是真是假。那唱词儿的唱一半儿陡然变脸，抽出一把刀砍过去，听说后来钱大人满身都是血，抬到医馆人都快没了气儿，他家婆娘正搁官府里闹呢！”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看着林黛玉又不无惊险地道，“昨儿小姐还同钱大人一起呢，老爷听了吓得魂都要没了，幸亏后来安然无恙。不然……真是不敢想！”

林黛玉瞪大了眼睛，想起黄映蓉的脸，又问道，“那……砍伤钱大人的人呢？她去了哪里？”

没想到黄映蓉居然真敢杀了钱大人。可她又为的什么呢？

李贵歪了歪嘴巴，“谁知道呢，或许已经被官府抓了，下在大狱里呢。我也是听别人讲的，等老爷回来，小姐你再问问他去。”

李贵还有事情要管，匆匆别了林黛玉，便往东厨走过去。只剩林黛玉一个人站在九曲红桥边，看着阑干发愣。

这么一看，却看到桥边雕刻的两句诗。

凡是园林中的亭台楼阁，都必要有一番典故，譬如清风阁便是取自《大雅》中的“吉甫作诵，穆如清风。”而这九曲红桥，却是取自今人王渔洋的诗句[1]。

林黛玉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看到“衣香人影太匆匆”的时候，不知想到了什么，心底好像堵着一口郁结之气，想要叹出声来，又好似无话可叹。

这世上的诸般事情，不都是“匆匆”么？可是等回过味儿来的时候，又都如镜花水月，无处打捞。

从前是，现在也是。

明明昨日还在眼前的一个大活人，今朝就没了，林黛玉着实心惊。她转念一想，又担忧起林如海的身体来。

上辈子只听小厮昭儿过来报了一声，父亲是在九月初三日巳时没的。眼看夏天转瞬而逝，桂花已经开了半城，如今一想更是忧心忡忡。

林黛玉紧了紧手中的帕子，准备等父亲回来后，问一问黄映蓉的事情，再细细观察一番他的身体状况。

没想到林如海刚回来，却带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今天的午宴仍旧是新来的厨娘烹制的，有一盘浓油赤酱五花肉最是回味无穷，还有一道蟹粉狮子头，裹了糯米蒸成一个个肉丸，煨成一锅黄金般的浓汤，再点上碎碎的葱叶，煞是好看。

不过林黛玉最喜欢的是一盅桂花藕粉，半透明的藕糊尝起来甜丝丝的，再加上汤面上的嫩黄的糖桂花和粉白色的玫瑰花瓣，真是尝尽了秋天气味。

这是贾宝玉在林府的最后一宴。昨日他回来之后，便接到甄宝玉给他寄来的一封信，只说父亲催着让他从姑苏回去，因此他也不免得前去姑苏与甄宝玉回合。

林如海这一顿吃得依依不舍，林黛玉却是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只盼着眼前的混世魔王能尽快回家。

眼看午宴吃到一半，林黛玉恍若无意地探问道，“不知父亲今早出门，所谓何事？”

贾宝玉听了，也竖起耳朵去听。他也对昨日的事情满腹狐疑，想从林如海这里探听到一些个中缘由，日后也好当作一个稀奇事儿与别人讲去。

林如海将筷子搁到一边，皱着眉头道，“唉，钱大人昨日救治不当，今早就走了。前些日子还打过一回照面，没想到世事莫测，世事莫测啊。”他似乎是吃累了，叉着腰长长地叹了一声气。

林黛玉又问起黄映蓉的下落，只听林如海道，“那姑娘心狠着呢，也不知结了什么深仇大怨，现在被官府抓了，关在牢里。”

他嚼了几口红烧肉，又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林黛玉，“怎么？问她做什么？”

林黛玉只摆摆手，口中道了句，“没事。”

林如海道，“我正要同你说呢，昨日的事太险了，我现在还后怕得紧呢。以后玉儿就在家里歇一阵子，等那几个凶手被刑之以法了，再出门也不迟。”

林黛玉皱起眉头，她还想着明日出门去见黄映蓉一回呢。她抬头看了林如海一眼，见父亲并未看向自己，又默默将头低下了。

林如海拾起筷子吃了一会儿，不一会儿又放下筷子道，“我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嗯。”

林黛玉看他的脸色有些慎重，不免也停住了嘴，静静地等他发话。

“过几日，你有个姑妈要过来住几天。”

林如海打量着林黛玉，心里的话不知从何说起，“还有个几个兄弟姐妹也一同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