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人心(2 / 2)
她是秦家到建康时旁人送来的女婢,很明白安国公府盛家是怎样的庞然大物。
薛照琼将帖子和父亲的手札放在一
处,这才看向那满脸傲然的奴婢:“你也是我院里的?怎这般没有礼数?”
除非原就是伺候这院子的,否则这样没头没脑往里头冲,也不请人先通传一声,实在是不将她这个当家的主母放在眼里。
那婢女并不怕:“奴婢是老太太院里的。”
“老太太最重规矩。”
琼娘截了她的话,直接道:“似你这般轻狂,往后不必在老太太跟前伺候了,领五下板子便派去做粗活吧。”
那丫头还要再辩,薛照琼一个眼色,立刻就有婢女将人扯了出去。
琼娘在秦家屈了四年,便只有院子里这些丫头听调理。忠不忠心两说,至少令行禁止做的很好。
她心里笑了一声,施施然站起身,扶着霜朵的手臂道:“去给老太太请安,听听她有什么吩咐。”
秦老太太自来了建康,便一直未曾见过她,还把秦嫮生从她院子里迁去了松鹤居抚养。
琼娘知道,她这是在为秦修远归来休妻做准备。怕秦嫮生遭她这“不贞”的嫡母连累,一早想好将孙女充作自己教养的。
秦家人什么嘴脸,她早就心知肚明。只是有时她瞧着松鹤居的檐角,便很想去问问秦老夫人:南渡途中遭遇流寇,将队伍冲散,是谁把她驮在背上跑了一夜?野地里电闪雷鸣,她惊惧病重之时,又是谁典当亡母遗物,为她换来汤药衣食?
公主便那样好,为了给她腾位置,就把自己泪眼婆娑说的那些话全忘了?
秦老夫人早已将自己的许诺遗忘。
她冷冷瞪着琼娘,格外的严厉:“你将风尘女子带回家中不说,竟还责打婆母派去传话的奴婢,薛家当真是好教养!你当真是我秦家的好媳妇儿!”
“母亲这是什么话?”
琼娘亭亭立在堂中,脸上柔和的笑意无懈可击,“母亲从前便常常训诫琼娘,千万守好规矩,莫要丢了夫君的颜面。而今夫君眼看便要升迁,到时各家走动,瞧见母亲这的丫鬟竟如此没有规矩,岂不教人耻笑、越发认定秦家乃上不得台面的寒门小户?母亲年迈,没有精力约束她们,若是做媳妇儿的也惫懒,便是琼娘的不是了。”
秦老太太被那一句上不得台面的小户梗住,半晌才重重将手里的茶
盏摔在琼娘脚下。
“这便是你的规矩,竟如此与婆母说话!”
“母亲何故动怒?”琼娘瞥一眼鞋底溅上的茶渍与芽叶,语气一如往常:“我朝虽重孝道,但也没有婆母随意责打儿媳的规矩。母亲若一意效仿前朝,肆意欺侮琼娘,只怕旁人觉得母亲不慈,还要疑心秦家缅怀旧朝,对陛下不忠呢!”
前朝对女子的压迫极重,连典当妻子给旁人生孩子都是常事。嫁女便如卖女,银货两讫后生死不论,不知多少红颜含恨屈死,发愿再不投为女儿身。
本朝建立,仰仗许多位经世治国的雄略女子,更有倾城的美人以身换取情报。也是为着这些人,才叫大魏的开国之君改宪修律,为天下妇人容留存身之地。
大魏到如今不过传了四代,堪堪出了三位帝王。桓帝寿短,少帝还未成人,算来国祚竟不足百载。真要有心给秦家扣个心怀旧朝的帽子,也不过几句言语攻讦,未尝不能取信于人。
秦老夫人气个仰倒,抓着空盏还想再扔,琼娘却收了笑意,冷眼瞧着她。
“母亲想责打儿媳,儿媳不敢避让。只是若母亲打顺了手,哪日也这般待来往作客的诰命们,那便不好收场了。”
她略略向秦老夫人行个礼,顾全面上的礼节:“琼娘明日还要赴宴,便不打扰母亲休息了。”
霜朵见她疾步如风,只好匆匆行过礼,快步追了上去。
她实在不明白夫人今日缘何如此悖逆不逊,忧心忡忡道:“将军纯孝,若是老夫人向他说了今日之事,夫人与将军岂不生了嫌隙?”
在霜朵的心中,从未想过秦修远会休妻。她一门心思想的都是如何助琼娘与他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将这日子和睦过下去。
琼娘从前也是抱着这样的念头,才能忍受进门便有庶女,忍受他洞房之夜的冷待,忍受这四载的磋磨空耗。
“这世上的人是不一样的。”她只能如此与霜朵解释,“譬如你一心想好好过日子,人家却不肯好好过。那你一味忍让,不过是平白看轻了自己,白送上去给人作践罢了。”
她不想被作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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