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威仪棣棣(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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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出巡,全城戒严,坊间由步兵统领衙门负责调配。护军及御前大臣随着仪仗銮驾前行,行列迤逦十余里。上官嫃与司马棣坐于銮驾之上,因骄阳刺目,命人将明黄帷幔都放下了。

近日司马棣的态度似乎好转了许多,不再刻意回避、不再冷眼相对,只是也不会主动亲近。上官嫃面无表情望着前方,未曾意识到肩上多了只手,待司马棣在她耳后轻轻一吻,她才惊慌失措,却叫他揽住了不得动弹。

上官嫃心乱如麻,不知要如何应对,只听得司马棣在她耳边说:“为何慧美人身上会有皇后的香味?皇后所用的香料乃西域进献的极品,朕特地遣人秘制的。皇后与慧美人姐妹情深,因此赏赐了她么?”

上官嫃立即沉静下来,警觉侧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眼:“臣妾以为不过是普通香料,没有留心,也就交给宫人保管了,不曾赏赐给谁。或许慧珺姐姐用的是类似的香料?”

“朕的喘疾对香料尤其敏感,因此不是什么香料都可以带进宫,必须经过太医院的检查。慧美人进宫所携带的香料只是普通的货色,根本无法与皇后的相媲美。”

上官嫃越发迷茫了,不知司马棣为何纠结于香料,小心翼翼反问:“皇上的意思是有人盗取配寝殿香料么?”

“朕无从知晓,不过皇后的确应该查一查身边的人,连发饰都能被模仿得分毫不差,似乎不是盗窃那么简单?”

上官嫃望着司马棣冷笑的神情,心里一阵惶惶。他对公孙慧珺那般宠爱,却暗中假她之手去查公孙慧珺的眼线。究竟他的心思有多深,上官嫃怕是琢磨不透。她只低头嘀咕了一声:“无端端的为何要模仿我的发饰……”

司马棣似笑非笑睨着她:“因为你身边有个人太精明,能揣摩出朕的心思。”

“皇上的心思?”上官嫃不解,歪着头看向司马棣,心中细细一想,眼神顿时慌乱了。向来只有受宠妃嫔才会被模仿,公孙慧珺却模仿自己来投皇上所好,结果获得荣宠,其中的微妙不言而喻。她红了一张脸,羞怯垂下头,却猝不及防被司马棣吻上了唇角。上官嫃身子一软,受不住司马棣的重量,二人一同倒在松软的锦绣花垫上,銮驾通体一颤,上官嫃轻呼出声。

紧随銮驾的査元赫惊觉异响,发怔地盯着明黄帷幔,心口慢慢缩紧、似乎喘不过气来。

司马棣望着身下傻傻发愣的上官嫃不由笑了笑,坐起身再一把将她拉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上官嫃顺着司马棣衣袖上一缕缕的蟠龙纹饰往上看,视线攀上他的肩、最终锁住了他的唇。方才那短暂的触觉太不真实,如梦如幻。

马球场上精彩纷呈,王公大臣陪皇帝玩得十分尽兴。司马棣亲自上马击球,席间喝彩声如雷阵阵。宫眷们围着护栏翘望,时不时发出惊喜的欢笑。司马棣忽然策马回来,径直到护栏边朝公孙慧珺伸手,笑容温暖:“慧珺,陪朕一起玩。”

公孙慧珺惊讶极了,微微张着嘴,她没听错?自古以来哪有女子上马球场的前例?她被司马棣拉上马,侧身坐在他身前,眸光流转,娇羞垂头,银色的流苏串珠一摇一摆拂过脸颊。碧绿的水袖拖曳在明黄的袍尾上,在风中缠缠绕绕。

一袭烟青色翟服的上官嫃悄然退席,漫无目的走入了他们最初相遇的林子。河水如旧,芦苇随风轻摇,一股郁郁的水草气迎面扑来。上官嫃出神地望着那棵老槐树,想起当日站在树底下淡漠的少年。她随手捡起一片瓦砾,正欲往河边走去,背后忽然被什么击中,隔着薄薄的衣料有些发麻。她回身仰头睨着茂密的大树,“多大的人了,还整天爬墙上树玩弹弓?”

査元赫从树干上一跃而下,落在上官嫃面前,笑嘻嘻说:“谁说我玩弹弓了?”接着一举手朝河里抛了颗石子。

上官嫃斜斜睨着他,不满道:“你跟着我?”

査元赫振振有词:“微臣乃御前侍卫,保护皇后安全也是职责所在。”

“那本宫令你退下。”上官嫃也摆出一副皇后架子,趾高气昂。査元赫往后退了一步,上官嫃蹙眉继续喊“退下”,査元赫又退了几步,上官嫃恼了,凶巴巴朝他喝:“本宫叫你退下啊!”

査元赫一脸无辜:“微臣一直在退啊……”

上官嫃一挥衣袖,扭头不理他。査元赫又凑了上来,小声问:“那只小百灵喜欢吗?我新买了只八哥还没训好,笨嘴笨舌的,不敢送给你。”

上官嫃忽然又不恼了,睨着他反问:“你怎么知道八哥死了?”

査元赫眨眨眼,念了句口头禅:“本帅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上官嫃冷哼一声,“我说本宫你就说本帅,本宫可是货真价实的‘本宫’,你呢?帅从何来?”

“待我加冠之后,便要去军营服役,过不了几年,我非得当个帅回来给你瞧瞧!”

“服役……”上官嫃小声念着,“那要去多少年?”

“这个说不准。”査元赫见她出神地发愣,嬉笑问,“怎么?怕我一去不回?”

上官嫃白他一眼:“那我就清净了,元珊也不用给你传密信了。”

“什么密信?”査元赫双眼一会望天、一会望地,就是不敢看上官嫃的眼睛。

“放心吧,元珊是为我好,我不会怪责她。”

査元赫脱口而出:“那我也是为你好……”

上官嫃觉得他好气又好笑,“难怪皇上总说你只长年纪,整天‘我’来‘我’去的,要不就‘本帅’、‘本大人’,在我面前就算了,若是到了皇上那儿应当拿捏分寸。”

“怕什么,皇帝舅舅对我一向宽容,他何时计较过……”査元赫话说到一半,冷不丁想起什么,突然噤声了。上官嫃当他听进去了,得意一笑:“看来我这个皇后舅母说话十分管用。”

沉静的午夜,殿里只留了两个宫婢轮流值夜。皇后惧黑,睡觉时习惯留下床边一盏烛台。烛火微微一颤,似乎有风吹过,一名宫婢蹑手蹑脚从内室出来,一面往袖里揣着东西一面垂头往屏风这处走,冷不丁被地上一双彩绘木屐吓得抖如筛糠,腿一软扑倒在地。

上官嫃一头如缎青丝遮住两颊,如幽魂般,长长的睡袍垂直脚踝,语调慵懒:“竟然是你。”

“皇后娘娘恕罪!这、这……奴婢不得已为之!”

元珊扶着上官嫃坐下,替她披了件纱衣。上官嫃微微一笑:“不得已?这世上没那么多不得已,做错事都是有心为之。环璧你跟在本宫身边已有四五年,难道慧珺姐姐多年前已经将你收买?”

“不、不是的……”宫婢极度紧张,磕磕巴巴道,“是公孙大人……公孙大人授意,教奴婢在宫中照应、照应皇后娘娘和慧美人。”

“怎么?本宫还需要你来照应?”上官嫃年纪不大,但多年来养成一股含威不露的做派,那宫婢一听这话,用力磕了几个头,“娘娘恕罪啊!公孙大人说……皇后娘娘与慧美人姐妹情深,奴婢这样做即便娘娘知道了也不会怪罪,奴婢答应帮公孙大人才得到提拔、才可以到德阳宫来伺候,不然就得在浣衣局熬日子……”

“本宫也可以体谅你,亦可以理解公孙大人的苦心。宫里的日子的确很辛苦,你想往上爬无可厚非。不过想爬就得靠本事,这种旁门左道的功夫只会自毁长城。本宫身为皇后,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心情很不爽,因此不管对方是谁,绝不留情面。明日拂晓,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上官嫃这番话说得云淡风轻,说完后便如一阵香风飘走,木屐扣在白玉砖面上的声音一点点远去。那宫婢浑身瘫软,袖中一包纸团滚出,散发出一股馥郁芳香。

白花花的太阳照得青砖地面光可鉴人,公孙慧珺一溜碎步在檐下走着。午后倦意横生,本要陪皇上午睡,却突然被皇后召见。皇后因何召见她心中有数,总之有公孙权撑腰,她也无所畏惧。上官嫃再怎样,也得敬他一声外公。

湘竹帘子被阳光一晒,逸出一种特殊的清香。殿内洒了水,清凉怡人。公孙慧珺原本想好了许多说辞,却丝毫没派上用场,上官嫃平静如常与她聊天下棋,还唤她作慧珺姐姐。公孙慧珺渐渐卸下了心防,相信上官嫃是聪明人,不会与她过不去。

一局棋完了,未免有些疲惫,上官嫃命人端了甜品上来。桃花点水的精致瓷碗中,乳白的浓汁淡淡飘香。上官嫃亲手端了一碗给公孙慧珺,道:“慧珺姐姐,这是用波斯新进贡的牛乳片制成的甜品,经常食用可令肌肤细腻光润。一会我叫人给你送些去。”

“如此珍品……皇后对慧珺真是关怀入微。”

“不论什么东西,我都愿意和姐姐分享。但凡姐姐想要什么,不必拐弯抹角,直接开口,本宫绝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上官嫃淡淡说着,目光紧盯着公孙慧珺的眼睛。公孙慧珺却不敢直视,垂着双眸笑答:“那是自然,我们姐妹在宫里还要相互扶助许多年,又有何避讳呢?”

“姐姐明白就好。”上官嫃端起瓷碗,一饮而尽,牛乳醇香萦绕在唇齿间。公孙慧珺髻上的流苏垂在颊旁,被阳光照出一缕缕的阴影投在脸上。上官嫃忽然伸手扯了她的发饰,“其实皇上不喜欢流苏,他喜欢步摇。”

公孙慧珺对上官嫃唐突的行为感到惊诧,愣愣看着她。

“姐姐,我不骗你,皇上喜欢步摇。我一直佩戴流苏是因为娘亲,与皇上无半分关系。”

公孙慧珺勉强笑了笑,眸光平静,心中则暗暗盘算起来。

亥时就寝,宫灯一盏盏熄灭,唯有床边的烛台剩了荧荧微光。在矮榻上陪寝的元珊忽然翻了个身,望着薄帐内的上官嫃开口问:“娘娘,环璧既是公孙大人安插的人,犯了事可以小惩大诫,何必要将她贬到浣衣局去?”

“我何尝不明白,她虽然帮慧珺姐姐,但也绝不会对我不利。服侍我这么多年,突然一下就没了,我都觉得心里空空的,更何况你与她朝夕相处。”上官嫃微微吐了口气,“要她走到人不是我,是皇上。我身边的人,何止一个环璧?长公主、爷爷、外公,甚至皇上,谁没有放人在我身边?长公主担心皇上被我迷惑、爷爷担心我不能讨皇上欢心、外公就审时度势好看准时机将公孙家的女子送进来……皇上,大概是怕我与家族中人来往密切,本朝向来忌讳外戚掌权,因此即便我是皇后,都不能轻易与家人相见。我安然忍受,只想换得他的信任而已。”

元珊正欲答话,殿外忽然有人通传。元珊披衣掀帘而出,在屏风两旁掌了灯,两名宫婢神色惊惧进来对着屏风跪下,道:“方才奴婢们接到消息,慧美人小产了!”

上官嫃“噌”地坐起身,直愣愣望着屏风外,“什么?”

“慧美人小产了,太医此刻正在皇上寝殿查小产原因。”

上官嫃急匆匆下了床,拢着睡袍便从屏风后冲了出来,“更衣,本宫要去探望。”

虽已夜深,正寝殿里人心惶惶,脚步声纷杂凌乱,并不安静。待宫人们都从内殿退出来之后,司马棣与几位太医秘密交待几句。公孙慧珺呆呆望着头顶的八宝琉璃帐,目光空洞而哀怨。当初皇上得知她有了身孕,立即吩咐宫中各人严守秘密,就是担心会有不测,岂料仍然被人痛下毒手……

司马棣遣走了所有人,轻轻捏着她的脸颊,一字一句说:“记住了,你是意外摔倒,与那牛乳片没有半分关系。”

公孙慧珺泪如泉涌,哽咽道:“皇上怎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血被害而隐瞒真相?”

司马棣微微蹙眉,目光冷冽:“真相?何为真相?”

公孙慧珺顾不得什么,支起身子哭喊道:“方才太医都证实了牛乳片中掺了药!皇后害我、害了龙胎!”

“住口!”司马棣脸色一沉,喝道,“此事你若敢声张,别怪朕不念旧情!”

戴忠兰小心翼翼在屏风外通传:“皇上,皇后娘娘到了。”

司马棣闻言脸色放缓,睨了公孙慧珺一眼,便大步离开。公孙慧珺无力趴在枕席上,面色惨白,欲哭无泪。

上官嫃在殿堂等候已久,茶早凉透了也无人来换。元珊正想开口教训人,司马棣从通廊慢慢走了出来,上官嫃立即起身行礼问安,急切问:“皇上,慧美人如何了?”

司马棣示意她坐下,平静道:“太医诊治过,胎儿是保不住了,幸好人无恙。”

上官嫃惊异于司马棣的波澜不惊,本想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转而问:“好好的怎会出这样的意外?”

司马棣望着她随意绾起的发髻、未施妆粉的素颜,似乎与平日所见大不相同。上官嫃见他凝视自己不说话,又追问了一句:“是不是出了严重的事?”

司马棣回过神来,目视前方道:“她自己粗心摔倒,导致小产,现在已经睡下了,皇后不如改日来探望。”

上官嫃往内殿的方向望了一眼,点点头:“也好,就让慧珺姐姐好好休息。”

晨曦斜洒镜台,台上一溜精致的盒匣中,脂粉、香料、青黛,珠钗、耳珰、护甲,无一不全。上官嫃闭目由元珊替她描眉,微微闻见元珊手心中一股腻腻的香气,忽而一笑:“你偷吃牛乳片了么?”

元珊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手一抖,眉线歪出一截去,配着上官嫃一张圆润的脸有些滑稽,不禁笑出声。上官嫃眨眨眼睁开,见镜中自己的样子怪吓人的,扬手捶了元珊一下:“哎呀!快些帮我弄掉。”

元珊一面笑着替她擦去,一面答:“牛乳片?昨晚同娘娘一道吃的,忘了么?”

上官嫃细细一想:“那都过了几个时辰了,这个香味留得持久,可以用在别处。譬如沐浴……”

“用牛乳片沐浴?”元珊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笑什么……”上官嫃撅起嘴,“羊奶太膻了,羊脂也带着一股膻味。”

“那就用牛奶,奴婢去跟李尚宫说说,要御膳房专门养头牛给娘娘用。”

“好吧!”上官嫃眯眼一笑,“本宫就命你去办好此事。”

元珊扶着她的肩像哄孩子一般哄道:“是!奴婢遵命!”

二人正在镜台前有说有笑,忽然一名宫婢来报安尚书求见。上官嫃诧异望着元珊嘀咕:“安尚书清晨来做什么?难道我有文章没交么?”

“都交了,娘娘。”元珊小心翼翼将发钗别上,扶她起来,“或者有别的事情吧?出去就知道了。”

安书芹每日穿着规矩的宫装,发髻简单,玉簪斜插,仍掩不去出众的气质。上官嫃一向与她亲近,便笑着问:“安尚书,似乎还不到开课的时辰。”

安书芹莞尔一笑,双手奉上一道明黄的卷轴:“李尚宫命卑职拟的册封诏书,请皇后娘娘过目,并加上凤印。”

“册封?”上官嫃狐疑接过来,随口问,“册封谁?”打开卷轴一看,几排隽秀楷书刺入眼帘:皇后谕旨,公孙慧珺温良贤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特册封为淑妃,赐昭阳宫。

安书芹道:“此乃皇上与李尚宫商议之后所下的旨意。”

上官嫃紧紧攥住卷轴的手微微发颤,只觉胸口一片冰凉,宛如被寒水浇透。她微露笑意,颔首道:“元珊,你去,代本宫盖上玺印罢。”

“是。”元珊接过诏书,忐忑不安捧着进了书房。透进窗的缕缕阳光将上官嫃眼里的神色照得一览无余,元珊为她心痛至极,却一样无能为力。

六月盛夏,一连晴了数日,碧绿的叶子似乎被烤炽得涔出油来。御花园一处僻静亭台中,只有司马银凤与司马棣二人。夏荫渐浓,亭中倒是幽凉。暗中查公孙慧珺小产的事已有些眉目,牛乳片中掺杂的堕胎药乃烈性药物,产自凉州一带。光凭凉州这两字,似乎就有些柳暗花明的意味。司马银凤冷哼一声,幽幽道:“这还用查么?当初我就觉得留司马轶在宫里是个祸害。”

“皇姐,司马轶生性懦弱,深居简出。况且他与外界无书信来往,在宫中也不认识谁。”

“那堕胎药在中原极其罕见,若非凉王,此药怎会出现在宫中?司马轶自然不成气候,可他背后是凉王,谁知道凉王在宫里有多少探子?可别忘了公孙权与老凉王的交情。皇上寝殿的宫人绝对是可靠的,试问谁能下手害得了公孙慧珺?只怕是贼喊捉贼……”

司马棣缓缓摇头:“诞下龙嗣可是极幸之事,她怎么舍得掐断自己的后路?”

“她或许不舍得,公孙权呢?连上官嫃都可以牺牲,再赔上一个公孙慧珺又何足挂齿?公孙慧珺这枚棋子既要监视皇上的一举一动,又不能怀上皇家子嗣来继承大统,甚至被迫亲手杀掉自己的胎儿!她一旦嫁祸给上官嫃成功,说不准还可为自己谋得皇后之位。”

司马棣思忖许久,眸中灵光一现,道:“我朝忌讳外戚掌权,因此先祖定下储君之外戚不参政的规矩。若上官嫃先诞下皇子为储君,那上官敖便要退出朝野、告老还乡,若公孙慧珺先诞下皇子,自然是公孙权退出。公孙权不甘心被上官敖斗垮,便教唆孙女亲自下手?”

“皇上所见果然深透。”司马银凤赞许点头,凑到司马棣耳旁道,“其实想知道此事与司马轶有没有关系,拿公孙慧珺一试便知。”

龙凤帐里,红烛摇影。蜷缩在角落中的女子发如黑段,肌如皓雪,身上散发出的一丝丝香氛沁入心脾,只是背后一片伤痕累累、触目惊心。修长的手指顺着那道背脊往上滑过,滑至肩、颈、脸颊,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润。

“疼么?”司马棣收回手,在锦被上蹭干沾了泪水的手指。

公孙慧珺颤了颤,小声答:“臣妾受宠若惊。”

司马棣从她身后搂住她,亲昵地贴在她耳边说:“朕不是故意的,只是忍不住……谁叫你如此讨人欢喜。明日朕叫小兰子送些药去,记住,勿要惊动旁人。”

公孙慧珺气若游丝答:“臣妾知道。”她却不敢回头,怕看见司马棣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如魅如邪。她只当这是宠到了极点。进宫之前便听姑姑说教,男人越喜爱一个女子越不能自控,对女子多少会有损伤。她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似乎永远都好不了,如果这便是帝王之爱,她倒觉得痛不欲生了。

司马棣强行将她的脸掰过来,目光温柔盯着她:“你可知道是谁害了你?”

公孙慧珺嘴唇微微一动,犹疑道:“臣妾不知。”

“朕已经查出来了,那牛乳片中的药物产自凉州,明显是凉王要害龙子。朕绝不能由他放肆!司马轶还在朕手中,凉王可真不爱惜自己的孩儿……”

公孙慧珺状似不解,问:“皇上要……利用凉王世子么?”

司马轶淡然一笑,伸臂将她揽入怀中,漫不经心道:“如今他还有何利用价值?朕要他一命还一命。且看朕如何替你泄愤。”

公孙慧珺望着他深不可测的面容,嗫声道:“皇上是否有真凭实据治他的罪?”

“若有真凭实据,只怕该死的不只他一个了。”司马棣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淑妃勿要忧心,司马轶必死无疑。你只需要安心养身子,快些为朕再怀一个龙子。”

公孙慧珺只觉得背上一阵痛意袭来,咬紧了牙关,偏挤出一声娇嗔:“皇上……”

亥时三刻,正是宫中就寝的时分,各殿所都歇下了,只有燃着微光的红纱灯笼静静挂在檐下。司马轶避开宫人们,悄悄出了幽芳殿,从长廊水榭穿过太液池,往御花园去了。

清晨他收到一封奇怪的信,没有署名,约他亥时五刻到御花园东边的凤仪楼一会。凤仪楼依山傍水,乃皇后闲暇时游玩歇脚之地。司马轶痴痴望着那把油纸伞犹豫再三,决定涉险一会。

司马轶摸黑走入御花园,内心忐忑。他既期望与她相见,又明知他们的关系极需避讳。若见到她,他是否要俯首称臣,还是装作对她的身份浑然不知。

枝叶树影缭乱,依稀遮挡了月光,愈加看不清楚脚下的路,在一处台阶落下的地方,司马轶一脚踏空,踉跄了几步跌到灌木丛中去了。抬眼一看,面前便是一条静静流淌的河,凤仪楼就在不远处。他索性沿着河堤走,月光皎皎,走得顺畅多了。四周的景象似乎被轻纱覆盖,朦朦胧胧。

附近一阵窸窣,还有环珮金石相击的轻微声响,司马轶顿住脚步,侧头往树丛中探望。只见一名女子的身影不停晃动,猫着腰,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司马轶留神看了会,瞥见女子一袭水绿的流仙裙,一时欣喜便朝她走去,唤道:“你在这里!”

上官嫃被吓得不轻,紧紧抱着身边的树干,“谁?”

“是我。”他慢慢走近,月光下只显出一双亮亮的眼睛。

上官嫃神色紧张盯着他问:“你怎会在这里?”

“我……”司马轶转念一想,看来约他之人并不是上官嫃,可上官嫃为何也在此?难道……凤仪楼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喧闹,接着不知从哪里涌出的侍卫举着熊熊火把朝凤仪楼跑去,直至团团包围。上官嫃惊疑不已,不知发生何事,正欲上前问个明白,胳膊却被司马轶牢牢钳住。他使劲拽住她,急促说:“不能出去,若被人发现我们,就百口莫辩了!”

上官嫃恍然大悟,急忙蹲下躲在灌木丛中,惊慌道:“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

司马轶抓住她的胳膊不松手,压低声音道:“我是被人设计引来的。”

上官嫃不明就里,打算细问,岂料侍卫持着火把渐渐朝树林子靠近了。听得有人喝道:“凤仪楼里没人了,他肯定跑了,快搜!”

司马轶心知这次是皇帝叫他死了,他本无所谓,但怎可连累她?他把心一横,拖着上官嫃往河边跑,警告:“别出声,只管跟着我。”

上官嫃渐渐意识到事态严重,若不是有人想害司马轶,便是想害自己。或者一箭双雕。她便任司马轶拉着自己飞快穿过树林,跑到小河的堤岸边。司马轶不由分说跳下水,仰面朝她伸手:“快下来。”

上官嫃不禁往后退了一步:“我不会水。”

“没时间了!自己捏住鼻子。”司马轶情急之下强行将她抱住,双臂紧紧箍住她的腰往水中潜游。这条河通往太液池,若能坚持游出御花园也能安然无恙了。

河边一行侍卫举着火把仔细盯着河面,藏匿在水中的司马轶抱住上官嫃贴在河壁上一动不动,只能等他们走远了才可以悄然跟着河水顺流而下。

上官嫃在水中浸得几乎窒息,一手紧紧捏住鼻子,一手使劲攥着司马轶的衣襟。凉意渗透全身,她瑟瑟发抖,绝望地望着司马轶一直摇头,她撑不下去了。

侍卫还未走远,司马轶仍旧纹丝不动,眼前上官嫃的衣裙在水中飘扬,流苏随发丝舞动,宛若一朵怒放的水莲花。她的眼神绝望、迷离、渐渐黯淡下去,她似乎用光了力气,手却执拗地捏住鼻子没松开半分。

火光逐渐微弱,脚步声远去了,司马轶拥着她小心翼翼破水而出,尽量将动静减至最小。

上官嫃靠在河壁上,双眸紧闭,月光映得她面色惨白。一缕缕发丝粘在脸颊、颈上、胸前,湿透的纱衣紧紧包裹每一寸肌肤。司马轶晃了她两下,并无反应,他忽觉鼻腔发酸,害怕到了极点,捧起她的脸颊,用自己的唇覆上她冰冷的唇,用力渡了几口气。她身上有种特殊的香气,非兰非麝,她的唇比想象中还柔软,令他心神荡漾。

上官嫃缓缓睁开眼,她只觉得冷,于意识混沌中紧紧抱住司马轶温热的身体,柔若无声念着:“皇帝哥哥、皇帝哥哥……”

她梦呓般的话语吐在司马轶耳畔,他却听不清楚,只觉得一阵阵气息香酥无比。望着怀中女子羸弱的模样,司马轶忍不住吻了下去。这一吻,便着了魔。他并不记得他们的身份,也不觉得自己在趁人之危,只因他得到了回应。极诱人的回应。

上官嫃生涩地回吻,乖顺地任由对方侵入自己的口中,舌尖品尝到一丝陌生的气息,兴奋而迷乱。她浑身发软,沿着河壁一点一点瘫下去。他们都是第一次吻,因羞怯闭目。颈项缠绵,上官嫃闻到一种薄荷般的清凉味道,极其醒脑,这不是司马棣的龙涎香!她幡然醒悟,用力推开他,看清月色下那张脸后,气得一掌掴下去,“你大胆!”

司马轶被这一掌掴醒了,脸上火辣辣的,却愣愣望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上官嫃又气又羞,眼眶一热便落下泪来,扭头寻着阶梯上了岸,飞快跑远。

淡薄的云依稀遮住了圆月,夜里更加漆黑。在御花园里走散的宫婢们纷纷呼喊着寻找皇后,上官嫃听见动静,急忙穿过草丛径直走过去,挥着手喊:“我在这儿!”

元珊举起风灯照了照,看见上官嫃狼狈的模样,心急如焚:“娘娘这是怎么了?”

上官嫃一面抹泪一面嗫嗫道:“我掉池塘里了,呜呜……”她极少在宫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这回却趴在元珊肩头呜咽不停,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元珊被她吓坏了,忙拍着她安抚,道:“娘娘,冷吗?没事了,我们回去沐浴更衣。”

上官嫃突然收住呜咽,哑着嗓子问:“小猫呢?找到了没有?”

元珊摇摇头,“不知窜到哪儿去了,娘娘,让人去西域弄只猫回来便是了。”

“不一样的。”上官嫃被人簇拥着往回走,一面认认真真说,“方才它在我窗台上坐着,绿幽幽的眼睛望着我眨都不眨,那样子像极了小元,它一定认识我,说不准是小元的转世。”

元珊笑问:“要不等天亮了,命査大人带护军搜御花园,这样可好?”

上官嫃满意点头:“好,就这样。”

蓝田玉池内洇着一股潮腻的乳香,细腻的肌肤被浸泡得白嫩滑润。上官嫃却心神不宁,一想起司马轶的无礼冒犯,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服侍她沐浴的宫婢小声询问:“方才娘娘在御花园没有受惊吧?”

上官嫃敛去不安的神色,问:“御花园出什么事了么?”

正在池边洒花瓣的元珊答:“听说在抓什么人,我们遇上一队侍卫,还问我们是否看见了可疑的男子。”

“禁苑中怎会有男子……”上官嫃低声嘀咕。

“所以奴婢们吓坏了,担心有刺客对娘娘不利。还好娘娘只是掉进池塘了。”

上官嫃想到那“刺客”是司马轶,又生起闷气来,脸色无比难看。那宫婢当是自己说错话惹皇后不快了,忙噗通一声跪下:“奴婢失言,娘娘恕罪!”

上官嫃倒是被她吓了一跳,回头道:“你起来啊,本宫没有责怪你们。”

这时有宫婢在殿门处大声通报:“皇上驾到!”

一阵脚步窸窣声愈来愈近。又有宫婢在浴池屏风之外高声唤:“皇上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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