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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呼吸不再如适才那样凌乱,可依然有些急促,想必是情毒的缘故。或许,当情毒加剧,这满池的寒冰水亦无法安抚她时,她便会醒来。他希望在她醒来之前药君能赶到。

而在她尚未醒来,药君也并未赶到,没有任何人能打扰他们的这一段短暂时光里,他终于能好好地看看她了。

烛火并不分明,在这有些昏暗的烛光里,她的娇容却如此清晰,眉若柳烟,唇似丹樱;若她的眼睁开了,他想,他还会看到那杏子般的眼惹眼地亮,如同含了晨星。他曾那样认真地描画过这张脸。彼时他一心认为她是个凡人,以为自己不该也不能爱她,怀着失落与痛苦,为她绘过一幅栩栩如生的蹴鞠图。那图她很喜欢。那是三万年前的事。

是的,早在十日前,在十里桃林中,服下折颜上神炼给他的丹丸后,那些东华帝君费了大功夫编织给他的记忆便全部被洗去了,狂沙扬尽,现出隐藏在背后的茂茂绿洲,让他这个渴水的人,终于寻到了他于本能中脉脉寻觅的给养。

他记起了三万年前,他和她在凡世发生的一切。

他想起了他们在凡世的一处渡口结缘,想起了他用一只牙雕仙子诓她唤了他一整年的连三哥哥,想起了他为她在平安城放了一场璀璨烟花,想起了他带她去冥司解她心结。他亦想起了他因仙凡之别而疏远她,想起了她心死远嫁,而他悔之无及,为她裂地生海,终于在小桫椤境中,他以逆鳞为聘,求得她做了他的妻……

随着记忆恢复,他仿佛重新经历了一遍过往之事,而她的笑,她的泪,她的喜悦,她的伤悲,一一浮现于脑海,那么真切又生动地牵动他的情绪。回来的不只是记忆,还有那些随着记忆消失而被封印的汹涌爱意。

那些爱,他想起来了,一丝也不曾遗漏。而那些痛,他也想起来了。

他所保有的关于她的最后记忆,是他给她寂尘,与她做好约定,受刑结束后他去凡世寻她。然最后,当他去到凡世,得到的却是她被那陵鱼所害,再难苏醒的噩闻。那噩闻予他之痛,刺骨锥心。他于盛怒之下降灾北海,整个北海摇摇欲倾。可即便如此做了,似乎也并无意义,关了那陵鱼,也换不回她醒来。极致的痛苦与绝望摧毁了他,令他意冷心灰,便在他打算挂印而去之时,帝君出现了,将他带回了碧海苍灵。然后一觉醒来,他忘了她。

三万年前,以悲剧收尾的他们的结局,令他尝够了无望的痛。彼时满心以为她是凡人的自己,沉浸在痛苦与绝望之中,并不曾发现这结局有何不对,或者有何不妥。然当在十里桃林中,他回忆起一切,当所有的爱与痛尽数归来,大喜大悲之后,随着理智回笼,他终于能够冷静地思考一些事情,然后,他生出了疑惑。

明明当他在北极天柜山受刑之时,她已复归,既复归为神,为何当他受刑结束,前往凡世见她时,躺在绣床上的她,拥有的依然是一具探不出丝毫仙泽的凡躯?且那北海的陵鱼,又是何德何能,竟能伤害复归的光神?再则,当日他降灾北海后,欲挂印而去时,是帝君说他或许可使她苏醒,将他骗去了碧海苍灵;帝君在重塑了他的记忆后,是否真的唤醒了她?若是唤醒了她,为何她又沉睡了三万年?而帝君当时,又为何要改写他的记忆?且如今她重新归来,为何对他们的过往,竟半点都不记得了?

这所有的一切都透着古怪,古怪得好似,从三万年前起,她身上就埋藏着巨大的不能为他所知的秘密。这秘密是好是坏,他不知,却无端为此心慌。而这种心慌,就像是预示着什么不祥。

他知道他需要尽快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那很重要,而要解开这些疑问,不能去询帝君。若不是有必须如此的理由,帝君不会随意改写他的记忆。若让帝君知道他恢复了记忆,照他的做派,很可能会直接让他再失一次忆。

因此次日,他离开十里桃林,赶去了姑媱,寄望于昭曦和殷临为他释惑答疑。

未雨绸缪是他的本能,因此在去姑媱的路上,他便想好了若这两位神使不愿解他的惑,他可以用什么方法令他们开口。他也想好了即便他们给出的是极坏的消息,那也没有太大所谓,连差一点就彻底失去她的事他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能比那更坏?

他做好了准备,无论她身负的是什么样的秘密,他都接受,并且同她一起承担。而在拜访完姑媱后,他会立刻回九重天见她,他会让她想起他们的过去,会向她履行那个对他们彼此来说都迟到了三万年的、同她相守永世的约定。从今往后,他们不必再有任何顾虑,未来一切,都会变得很好。

那时候他那么想着,也是真的那样相信。

又怎么能够料到,或许这世上不会有事比失去她更坏,但可以有事,与这一样的坏。

长生海畔的雨亭中,帝昭曦告诉他,成玉的确是祖媞的转世。当年寂尘丢失了,没能派上用场,成玉等了他几年,不耐相思,托殷临带她入八荒寻他,不料半途巧遇机缘,凡躯化光,得以提前复归。祖媞复归后,他结束水刑前往凡世看到的那人,其实并非祖媞,而是祖媞在陷入新一轮沉睡前造给他的一个人偶。那人偶无法醒来,是因祖媞在替那人偶造凡魂之时,忘记了将那新魂唤醒。

“她将自己作为成玉的记忆自魂魄中剥离了出来,放入了那凡魂中,”昭曦淡淡,“按照她的计划,那人偶会在魂珠与躯壳融合之际醒来,成为一个全新的成玉。那个成玉会记得你们的一切,会代替她同你相守。这个故事本该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可她却忘记了将那新魂唤醒,以致魂珠虽融入了那人偶的躯体,新的成玉却无法醒来。但她希望你认为那人偶才是你想要的成玉,我们作为神使,又岂能忤逆神主的安排。殷临无法,只好编出陵鱼闯十花楼加害她的故事,并改了十花楼中所有人的记忆,好让你相信。不过那陵鱼也是罪有应得,并不无辜,你倒也不用为惩罚了她而感到有愧。”

“哦,还有,三万年前,在那凡世,你看不出阿玉便是尊上,也不怪你,彼时她所用的凡躯乃是谢冥所造。不要说你了,便是东华帝君和西方梵境的悉洛佛见着那时的阿玉,估计也认不出她是尊上的转世,身体里住着的是光神之魂。同样的凡躯,当初谢冥神造了十八具以供尊上转世使用,她留给你的那人偶是最后一具,所以你看不出那人偶有别于阿玉也是应当,她们原本便是一样的。”

昭曦将一切解释得明明白白。他静了许久,直待亭中茶凉,他问了昭曦最后一问:“她将有关我的记忆剥给了那人偶,所以才忘了我,她为何要造一个人偶取代她自己?帝君又为何要改了我的记忆?”

这些日里,他时常想,若他当时没有问这个问题多好。他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而目下,此刻,泡在这泉池中,光是回忆彼时昭曦的回答,灵台便又有孽火蔓生。

他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听到他的问题,昭曦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神色间浮起了怜悯:“因为她觉得同你的那段凡尘情爱是污点啊。光神拥有无垢的神魂,去往凡世转世修行,的确是为了明白爱恶欲痴是怎么一回事。她护佑凡世,渴望更了解人族,因此做了这样的决定。但这并不代表她想要体验那些红尘世情。你同她的那段痴缠,玷污了光神的无垢神魂,令她思来极憎。但你也是无辜的,所以她剥除了那些记忆,做了一个人偶留给你。祖媞是祖媞,成玉是成玉,如此你们也算两清了。但方才也说了,这桩事失败了。”昭曦轻叹一声,神色中怜悯更深,“当日认定那人偶是阿玉,误以为她再也无法醒来的你是什么样,无需我再多言吧。东华帝君是觉得不能让你再如此下去,故而改了你的记忆。”话说到这里,昭曦的神色变得颇为复杂,“其实这三万年,我看你过得也挺不错,又何必强求因缘,非要再想起这一段来呢?”

昭曦的回答令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他从没有想过,复归的她,竟是如此看待他们的感情。如今他已忘记了当时的大部分感受,只记得回过神来时,灵台中烧起的那把火,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漫入了他的灵府,他的神识再次失控,比上一次更甚。

再睁眼时,是在十里桃林中。这一次是殷临坐在他面前。

昭曦或许会骗他,但殷临一向唯祖媞是从,做事也没有私心,是姑媱山最得力的神使。他想不出来殷临有什么理由骗他。但殷临却没有否认昭曦的话。殷临在他病榻前沉默了许久,最后沉肃道:“我只能告诉你,昭曦说的都是真的。”

他忍着心中的刺骨寒意回殷临:“是吗?”过了一会儿,又对殷临说,“她复归为神之后,曾来北极天柜山见过我一面。”

帝君强加给他的那些记忆被洗去后,真实过往浮于忆河。关于祖媞出现在天柜山的这一段,在他原本的记忆里,其实也很朦胧。仿佛是他见到了祖媞,但她并未近前,那时候他甚至没有看清她的面目。正受着流刃之刑的他,似乎也分过神想过这是谁,但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他太久,因为他不堪利刃斫身之痛,很快昏了过去。

昏过去后他好像做了个什么梦,梦里有谁为他治了伤,然后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受刑的寒潭旁,一身伤痕尽皆无影。

两个天将说那夜他们守在谷外,不大清楚谷内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推断,应当是他受不住刑罚之痛,在昏过去的前刻没控制好力道,将缚他的锁链给挣断了;至于他身上的伤——那几日小陵鱼阿郁四处奔波,找了好些治伤灵药回来,或许是她帮忙处理好的。

彼时他接受了天将们的说法。可如今想来,固然他的确有能力可挣断那缚他的铁链,但,真的是他挣断的吗?他身上的伤,又真的是那陵鱼治好的吗?

他总是知道该如何与人交谈方能最快套出对方口中真言,所以尽管他并不确定,还是表现得甚为笃定地问殷临:“若她果真如你们所说那样厌憎我,又为何会来见我?为何会为我治伤?”

殷临表现出了惊讶,但也只惊讶了一瞬:“她同我说她抹掉了你的这段记忆,即便彼时力不从心,抹得不够彻底,但你也只会以为那是个梦,没想到你竟然还记得。”

殷临没有否认那时候来见他、来治他的是她,但接下来他说的那些话,却也并不是他所期待的:“她并不厌憎你,她只是不愿意……接受你们的过去。她去见你,为你治伤,因那时她还不曾将成玉的记忆剥离仙体。那些记忆令她痛苦,她不能接受对你的情,不可能同你相守一生,因此那些记忆也使她对你愧疚。去见你,令你少在流刃之刑下受苦,是出于对你的愧疚之心,她想要弥补你。不过她做这一切,只为自己心安罢了,因心安了,她便能心无旁骛地剥离掉成玉的记忆了。”

说完这些话后,殷临轻声一叹,神色中隐含着规劝,也隐含着警告:“在尊上看来,她是她,成玉是成玉,她们并非一人。成玉已逝,而尊上,你不要再拿这事去打扰她了。”

这番解释,何其伤人,可又的确很合逻辑。昭曦的话和殷临的话其实都挑不出什么毛病。他很想他们说的不是真的,可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其他的理由,会使祖媞主动剥除关于他的记忆,且残忍地决定留一个人偶给他作为她的代替。

他忘了该怎么说话,灵台前燃着躁动的火,心底却一片冰冷,待找回言语的能力后,他最后问了殷临一个问题:“她说她们不是一个人?怎会不是一个人呢?”这问题如此无助,与其说他是在问殷临,不如说他是在问他自己。

怎会不是一个人呢?

除了同她的那一世外,昔年他也去过人间,曾以仙魂进入东华帝君为他准备的凡躯,在凡世历练过几世。魂是他的魂,历练的那几世凡人,当然也是他无疑。他去凡世历练,与祖媞去凡世修行,又有什么不同呢?她却非要将作为神的自己同那一世作为凡人的自己拆开,难道那一世阿玉的魂,不是她的魂吗?她以己身之魂入凡世修炼,经历了一世,却偏要说那一世不是她,何其可笑。

复归为神的她,不愿接纳同他的过去,或许也像是那些证道的凡人,在飞升之后视从前的凡缘如芥尘。伊人仍是伊人,并没有变化,只是所思所想不再如昨昔。就像是变了心的爱人,依然还是昨日的那个爱人,只是她变了心而已,而这才是最让人绝望的事。

她变了心,改了想法,认为世间红尘,不能再玷污她无垢的光神之魂。这是作为神的她的道心。在这样的道心面前,他连争取都不能再去争取,因他的爱不值一提。不仅不值一提,还是令她憎恶的业障,是她拼命想要剥离剔除的东西。

他原本以为,恢复了往日记忆,摒除了仙凡之别,如今的他们,无论再遭遇什么,都不至于再经历如同三万年前那样的悲剧。却殊不知,恢复了记忆,会是新的痛苦的开始。失去至爱和至爱变了心,到底哪种情形更坏,这真的也是说不清的一件事。

殷临看了他许久,低声叹道:“折颜上神说你……生了心魔。”过了会儿,又说,“忘了尊上对你更好,你其实不该想起来。”

“哼……”

轻呼声拽回了连宋的思绪。他抬起眼帘。是祖媞发出了哼声。她就要醒了。

他揉了揉额角。

几朵夏樱在这时飘落进了池水,粉白的瓣点缀在池中,摇曳着晃出几圈极小的涟漪。

他看向那落花。

他与她的这段情,岂不就如这夏樱,是一枝为时令所限的花,只在应时的季节里芬芳甜蜜,当时令过去,便只能苦涩地离枝下坠,尽管它依旧美丽如昔。他从不想让它下坠,他想保有它,让它永远芬芳甜蜜,但主动权却并不在他手里。

主动权从不在他手里。

因他的爱人变了心。为了保有无垢的光神之魂,她不会再爱任何人。

想到这里,他琥珀色的瞳仁蓦地变深。这种想法真的很能刺激他的神经。神识又开始剧烈地翻腾,灵台前孽火与硝烟并起,身体里仿佛展开了一百场厮杀,心底刹那间充满了各种黑暗的想法。他意识到了自己不对,立刻以镇灵咒结印,封在右心口处。

镇压着心底那些肆虐恶意的同时,他想起了离开十里桃林时折颜对他说的话:  “若知道去一趟姑媱山,会令你生出心魔,当初说什么我也会阻拦住你。但事已至此。哎,心魔难除,我传你的那套镇灵咒,你记稳当些,但有复发,先解燃眉之急吧。”

他试着念咒,试着调息。可内心的那些暴戾却难以被安抚。他蓦地起身,水花四溅。

便在四溅的水花中,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衣,那力并不大,他毫无防备,竟被拽倒在水里。他的后背被那可供倚靠的奇石磕了一下,有些疼,但他来不及去感受那疼。一双雪白的手臂抱了上来,一具柔软的身体贴了上来,然后似蛇、似蔓,紧紧地缠住了他。

祖媞醒了。却又没有清醒。情毒发作。她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她的身体火烧似的烫,以致周围的寒冰水都变得温热起来,令她不适。因过于难受,她想要离开那一处水。而在镇灵咒的影响下,偏偏连宋似一座冰山,就静坐在离她几尺远的地方。

因此她循着本能觅到了他,攀住了他,用似要燃烧起来的身体的每一寸,去贴住了这使她感到舒适的冰。

她是不清醒的,可他又是清醒的吗?彼此彼此罢了。

连宋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她闭着眼,因此他看不到那星似的眸,只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似沾了水的小羽扇,可爱而又无力地轻轻颤动,雪白的肌底透出了一片妃色,沾染着几滴水珠,盈盈生动,带着一点媚。

他其实很熟悉她这样的神色,在小桫椤境中,他不是没有和她共浴过。太危险了,他想。

脑子里响着镇灵咒的佛音,有一瞬间,他觉得他应该推开她。但她贴住了他,无师自通地坐在了他的腿上,双手圈住了他的脖子,脸也紧紧贴住了他的心口,被情毒折磨得微微地喘。那喘息声无边放大,侵占了他脑海的每一个角落,镇灵咒的佛音被排压、被推挤,最终被丝毫不留地逐出了他的脑海。

压抑的恶念与欲念在一瞬间一齐涌了上来。

这是他变了心的,他原本再也无法得到的爱人。但有这样的机会,他可以再得到她一次,哪怕只是她的身体,只是这一时半刻,他要不要把握这机会?

当然要把握,他为什么不?

他猛地将她抱起。池边有一张软榻,他将她扔在了那榻上。而后俯下身去,将她整个笼罩住,释放了心底的所有暴戾,手制住她的手,腿压住她的腿,唇欺上,舌抵开她的齿,肆意地在她口中搅弄,弄得她喘不过气来,欲挣扎却无法挣开。

但她也没有过分挣扎。她的反应很好。或许是因情毒之故,即使他弄得她难受,她也只是轻微地摇头,试图躲他。躲不掉也就罢了,她全盘接纳他,容他在她身上放肆。但这却更激起了他的施虐欲,他用力地揉她的肩膀、背脊和腰线,更凶地去咬她的唇。不过他放开了她的手和腿,作为对她顺从的奖励。

她的眼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喘着气,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他停了下来,伸手去勾描她的眉眼。

还说不是一个人吗?

作为神的她,这眉,这眼,这鼻,这唇,和作为凡人的她,有什么不同?他低下头去,继续用力地吻她。

她驯顺地抱紧他,任他纠缠她。只在他弄疼她时,手指用力地去揪他的衣。两人都是气喘吁吁。

还说不是一个人吗?

小桫椤境中,多少次同他缠绵之时,她不也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肢体动作?就算忘记了一切,可本能是不会忘的,若不是同一个人,又如何会有相同的本能?

他抵住她的额头,试图平静、缓和身体里愈演愈烈的躁动时,如此想着。只是如今,她对他,唯有欲的本能。而他对她,却是爱的本能。

她是他的真爱。就如同长依所说,真爱是无论记得也好,忘记也好,生也好,死也好,再来多少次,一眼万年的,只能是她。

爱,也如同注定,是玄而又玄的东西。在成玉之前,他的身边究竟有过多少人,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但她化为了凡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便只能看到她。

而后他忘了她,千百个女人自元极宫来去匆匆,他也未曾有过丝毫心动,但当她出现在安禅那殿,仰头朝他一笑,那样快地,她又再次入了他的心。

她有那样多的身份,他不够聪明,分辨不出,他的心却能立刻分辨出。就仿佛他很糊涂,他的心却绝佳的聪明,是她的所有物,只要是她,也只有她,能步入其中。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顿住了。

他从没有这样欺负过她。他以为他想要这样欺负她。她不愿接纳他,令他痛苦,令他绝望。他以为这是他想要给她的惩罚。可如此惩罚她,看她露出脆弱的姿态,他却先她一步感到了疼。是了,他爱她,她再让他痛、让他绝望,他能如此惩罚她吗?他不能。

直要漫入灵府的令他焦躁暴虐的泼天之火,矮了下去,小了下去,渐渐熄灭了。

他放开了对她的压制,吻也变得不再全然是进攻。他开始安抚她。开始很轻地吻她。

他们安静地吻了很久。

在她的手指循着本能探入他湿透的衣襟之时,他停住了。顿了一会儿,他拉开了她的手,对着神志不清的她苦笑了一声:“你不会想我继续下去的。”

她懵懵懂懂地看他,去咬他的下巴。他又吻了她片刻,最后离开了她。在她想要继续下去的时候,施了诀,使她晕了过去。

理智回来了。他又变回了一个好人。

他的手抚过她的脖颈、前胸、手臂、腰侧,将他施加在她身上的印记消除。他其实也应当将他们亲密的这段记忆从她尚不清醒的脑子里抹除掉的。待她清醒,想起他们曾如此,且还是她主动,她是不是会受不了?这算不算玷污了她的无垢之魂?

但指间抹除记忆的诀到底没能施下去。他垂首附到了她的耳旁,只给她下了一个心理咒术:“你会以为这只是个梦。”

他不想要她厌恶他,却又想要她记得他。

头一阵刺痛,痛得他几欲晕倒。这是记忆恢复的后遗症,亦是心魔给他添的新病症。

天步在外低声禀报:“殿下,药君到了。”

他为她整理好衣裙,从榻上下来,淡淡道:“让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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