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鉴悬日月(2 / 2)
既然他没有说谎,那真正说谎的,又是谁呢?
要知道,还有一笔在逃赃款至今没有找到。
“这是谁送来的?”他沉声问。
小内官擦了擦汗:“干爹,谁送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已经经过多人之手。”
压不下去的。
张忠海沉默。
*
“岂有此理!”
章和帝回宫后,从张忠海手中接过那封血书,看完整个人怒不可遏。
张忠海没想错,章和帝确实信了,既信血书所说,也信了许子穆忧君忠君之心。
他当然不会将一个臣子的死放在心上,死了一个忠臣,还有千千万万个忠臣,但许子穆的死无疑是让他背上了失察,忠奸不分,冤杀奸臣等罪名。
有那么一刻,章和帝甚至想要是许子穆没被冤枉就好了。
但不行,那可是为他而死的臣子,怎能寒了他在九泉之下的心。
尊贵的天子自然不可能有错,更不会怪罪自己,错的只能是误导了天子,害得天子做出错误判断的人。
午时未到,方御史就被人带走了,同上回的许子穆一样。
*
越青君来到凌霄殿外,远远就见到有一道身影跪在殿外,热辣的太阳挂在头顶,那人被晒得满脸通红,汗水自上而下,流过眼睛,他却也只敢趁着守在殿外的小内官不注意时迅速擦一下。
视线在那人身上停留片刻,猜到那人身份后,便收回视线,唯有阳光下眼角闪过一道微光。
“陛下,六殿下到了。”张忠海快步通传。
越青君踏步而来,一身素锦衬得他人如其名,如玉无暇。
“儿臣见过父皇。”
这还是章和帝初次在白日将自己这个六儿子看得清楚明白,只觉得子肖其父,这个儿子身上有类自己的仙气,想来这些年对方研习佛法定有所成,越看越满意,原本糟糕的心情都好了几分。
“近来身子不适,今日方才来向父皇谢恩,还望父皇见谅。”
“身子不好养着便是,朕还缺你那谢恩不成?你娘知道,怕也要恼朕。”看来莲妃的故事还挺合他口味,不仅信了,还愿意继续将戏唱下去。
越青君双目微眯,笑意盈盈,“儿臣从前听高僧讲经,曾言人死后魂魄缥缈,记忆模糊,唯怀有生前最强烈的愿望。”
章和帝喃喃,“最强烈的愿望吗……”
正是午膳时间,越青君此时来,章和帝便留他一起用膳。
越青君明眸微敛:“父皇,外面日头正盛,人若是待在外面,怕过不了多久便要暑热晕倒。”
章和帝抬起眼皮看了看他:“你在向他求情?”
越青君失笑一声:“儿臣与那人素不相识,何来求情一说?只是觉得父皇英明决断,若他有罪,降下惩罚便是,若是罪不至此,也不必罚得太过,免得外人以为父皇严刑苛责,不近人情。”
想到有这种可能,章和帝心中立时就有些不满。
扭头对张忠海道:“让他滚进来。”
见章和帝要与臣子相谈,越青君适时起身:“儿臣先行告退。”
“不是要在朕这儿用膳,现在走了,可就吃不到了。”章和帝看着这个素来不接触朝政百官,又对自己敬爱万分的儿子,心中隐约有了一个主意。
既如此,越青君便留了下来。
唐尚书进来时,脸色黑红,嘴唇却苍白干裂,他低着头,匍匐跪下。
“罪臣谢陛下恩。”
“你也知自己有罪?”章和帝声音凉凉。
唐尚书跪得越发真诚。
“臣一时失察,竟险些让陛下背上冤死忠臣的恶名,罪当不赦。”
见唐尚书将一切背在自己身上,章和帝气顺了,“既然如此,朕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让户部上下配合刑部调查,若再有不查不审便定罪,朕拿你们是问。”无论如何,为血书上的内容,他都要做个样子。
“记住了,这次,务必要还忠心之人一个清白。”不管最后脏的是谁,反正他章和帝是个清清白白好皇帝,冤杀忠臣这种事,不能出现在他身上。
唐尚书心中发苦,自他知道许子穆死后,便知道这是有人设下的陷阱,偏他还不慎跳了进去,既是早有安排,以对方早早布局的谨慎,只怕难以找到证据,然而此时此刻,却也只能恭敬应是。
章和帝抬头环视一圈,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在越青君身上:“老六。”
越青君抬头:“父皇。”
“你去旁观调查审讯,届时将审案过程详细告诉朕。”
越青君眉心微蹙,过往他从未接触过前朝事务,涉案官员他尚且认不全,又如何能担此重任?
然而在章和帝的注视下,似是恍然明悟了什么,终究还是起身拱手,“儿臣遵旨。”
垂首敛目间,一同藏去的是唇边一抹清浅笑意。
用过午膳,出了殿门,越青君迎面撞上一名小内官。
“殿下,唐尚书给您留了口信,说是为感谢您出言求情,将在天香楼设宴,邀您今夜前去。”
明艳日光下,越青君面上病容愈浓,吕言撑开一把伞,为他遮去烈日。
伞下青年神色淡然,若仔细瞧,隐约能瞧见平静下的冷漠。
“唐尚书客气了,我不过是不愿父皇名声有损,若他想要报答,将案子查清,了却父皇一桩心事足矣。”
说罢,款步离开,毫不留恋。
得知此事的唐尚书不由陷入沉默。
他本以为六皇子求情是想拉拢自己,然而对方用实际行动否定了他的猜测。
唐尚书作为章和帝伴读,自小一同长大,从一开始便是唯一忠于天子的纯臣,能不与皇子接触过深是好事,可这样一来,他又要怎样让六皇子配合迅速结案呢?
*
翌日,越青君一早起床,难得为今日穿着耗费了些时间。
吕言隐约觉得今日的殿下有些不同,却又不知缘由。
最后,越青君还是穿了一身素白锦袍。
无他,昏暗的环境,白色就是最醒目的。
他要那人在一干人等中,第一眼就看见他。
到了刑部,前来迎接的是一名身形微胖的年轻人,“参见殿下。”
“下官姓顾,在刑部担任主事,遵上官命令在此等候殿下。”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在他说完后,这位素未谋面的六殿下多看了自己几眼。
难道对方从自己平凡的外表,看出了美味的内心?
“带我过去吧。”
越青君只多看了片刻这位原著中的“美食博主”,很快就被即将见到他的主角的兴奋而占据心神。
“狱中阴暗,请殿下小心,紧跟下官身后。”顾从微领着人走了进去。
牢房建在底下,如顾从微所说,难见日光。
墙上挂着的油灯散发的光芒,并不足以将整个牢房看得一清二楚。
越青君却看得十分认真仔细,似要将这里一一看遍。
即使因此行进缓慢,顾从微也不便催促。
忽而,越青君脚步顿住。
视线黏在角落那道身影上,再难移开。
半晌,方才轻声启唇:“那是谁?”
顾从微看向越青君视线所及之处,只见一名青年,冠带皆除,仅余一身青袍,长发散落,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不见落魄意,青衫尽风流。
阳光自头顶狭小的天窗斜斜照进,洒落在他身上,仿佛并非光照人,而是人映光。
陌生的样貌,却只一眼,便令越青君心跳剧烈,纷乱难平。
“此人是此案重要人证,就是他最先查出账册问题。”于是许子穆被“冤枉”后,他也成了重要嫌疑人。
传入耳中的声音说了什么,越青君无心去听,此时此刻,他眼中心中,有且仅有那一人。
不必过多询问,不必有所迟疑,在见到对方第一眼,越青君就知道,这就是他。
朦胧的眉眼化为实质,熟悉的气度凝聚风骨。
他伴他两年日月,他写他十年人生。
用一生给自己的名字诠释了新的意义,与他最初所赋予意思截然不同的唯一主角。
鉴悬日月,辞富山海。
许是视线的长久停留终究让人无法无动于衷,下一刻,宁悬明睁开眼睛。
视线相对时,终赴了楼上月下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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