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舒芙蕾·闹心的生蚝(1 / 2)
不管你的条件有多差,总会有个人在爱你。不管你的条件有多好,也总有个人不爱你。
——张爱玲《半生缘》
电梯一路上行,杜鹤见容茵沉着脸不说话,便主动开口:“因为刚才那个小丫头说的话,不高兴了?”
容茵摇摇头,忙了整个下午加晚上,说一句“殚精竭虑”也不过分。汪柏冬高标准严要求,也确实目光如炬直戳重点,她倒是许久没在这样的高压之下拼尽全力赛跑。直到刚刚汪柏冬让大家帮她为作品取名字,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这一口气松懈下来,才发现整个人已经筋疲力尽,对着殷若芙似有若无的试探,她实在提不起精神应对。
她连头都懒得抬,靠在电梯间吁了口气:“年纪大了,精力比不上年轻人,累得慌。”
杜鹤乐了:“你喊我一声师兄,应该知道我比你年长,当着年龄比你大的人说这种话,实在扎心。”
容茵抬头看一眼他,正想笑,突然发现对方松开工作服的领子,露出里面修长脖颈。君渡酒店为甜品师准备的工作服领口都很高,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容茵自己也是如此。杜鹤不知什么时候解开扣子,但似乎是两人进电梯后的事……容茵思绪纷乱,发现自己刚才注意力不够集中,许多记忆难以回溯,却怎么都无法忽略一个事实。
杜鹤没有喉结。
陡然发现这样一个秘密,容茵顿时不知眼睛该往哪看。她双手反扣在电梯内壁,膝盖弯曲,原本是人累极了才会有的姿态,此刻却因为心情突然紧张起来,显得僵硬得有点儿可笑。
杜鹤就笑出了声。与此同时,电梯门打开,容茵一看,正是自己的楼层。
杜鹤朝她笑,眼睛里透着友好的光:“去我房间坐坐?请你喝我独家特调饮料。”
如果没有刚才那件事,容茵肯定要拒绝的。可杜鹤突如其来的袒露让她头脑发蒙,无所适从,稀里糊涂地就跟人进了房间。
进去之后容茵发现,虽然都在同一个楼层,房间大小和格局却大相径庭。简而言之就是,杜鹤这间才像是工作人员该有的房间配置,自己那个,简直是超奢华版……她认识的所有人里面,大概只有唐清辰能与之匹配,毫不违和。
杜鹤喊她坐,不一会儿端了两杯饮料来。粉红色泽,杯口插一片薄荷叶,颜色搭配既娇嫩又清爽。杜鹤打开房间的窗,此时雨已经小了,斜斜的雨丝随风飘至窗边,送进几许平城夏日夜晚难觅的清爽湿润。
窗子一打开,连空调都不用开,不一会儿房间的闷热就散了。容茵端起饮料尝了一口,见杜鹤一直看着自己,有些匆忙地咽下一口,说:“有石榴和百香果的味道,应该还有雪碧?挺好喝的。”
杜鹤把帽子摘下放在一旁书桌,解开工作服一溜扣子,顺手脱掉,坐回容茵对面。
这下容茵看得清清楚楚,杜鹤里面穿一件黑色短袖,看起来是亚麻料子,很配她的修长身材和气质……而且从这个角度看,胸口依旧一片平坦。
杜鹤笑,干脆连眼镜都摘掉:“别看了,我平胸。”
容茵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大概是紧张和无措加在一起,外加累了一天大脑也跟着罢工,脱口而出一句:“没事,我胸也不大。”
杜鹤爆笑。
她不刻意掩饰的时候,声音依旧和普通女孩子不同,低沉好听,但和真正的男人还有所不同,仍然好听,但很中性。
脱掉工作服,她穿一件黑色亚麻短袖,下面是妥帖合体白色长裤,无论身材还是容貌,依旧雌雄莫辨,尤其她还剪了男生才有的寸头,鼻梁上添一副眼镜,眉眼间女孩子特有的清隽悉数掩去,看起来真是清俊帅哥一枚。
容茵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一句傻话。但要解释点什么,似乎更傻,于是干脆装傻接着喝饮料。
杜鹤说:“饮料这么好喝?”她不怀好意,连带说话的语气都透出调侃,“喝慢点,这种天气冷饮喝太快容易肠胃不舒服。”
容茵咬着吸管一口气喝掉半杯,情绪和智商堪堪回复到正常水平。她叹一口气,把杯子放在桌上:“饮料确实好喝,但我也是……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杜鹤说:“你的反应比绝大多数人好多了。”
容茵问:“你这样……你师父知道吗?”
杜鹤扯着嘴角一笑,她眼线深刻而狭长,没有眼镜的遮挡,能看到她眉眼清俊依旧,又有两分女孩子特有的温柔。但大概平时扮作男孩子久了,无论神态还是动作,都很有男孩子的洒脱气:“当然了,这主意就是他想出来的。”
“为什么?”
杜鹤朝她挑了挑眉:“身边无论师傅还是学徒都是男孩子,一个小女孩子去了,能讨到什么好?年纪小时还只是单纯被歧视、被看低,年纪大点儿说不定还要被别有用心的人揩油。我师父是我亲大伯,对我比对他亲女儿还看重,他出这么一个点子,也是为我好。”
容茵幼年时并没有被长辈拉去工作间跟着大师傅学手艺,她如今所得,一半是小时候在家中厨房跟着母亲边学边玩儿,一半是大学毕业后只身前往F国辛苦打磨。她没有杜鹤的经历,自然想不到对方的苦处。听着只是轻描淡写几句话,但其中艰辛只有本人清楚。
容茵听得唏嘘,半晌才说出一句:“你挺不容易的。”
杜鹤说话时喜欢挑眉毛,作为男人这表情挺欠的,但知道她是女孩子,倒让容茵主观觉得这表情挺显俏皮:“想做成点事业,谁容易呢?我觉得我还算有福气的,从小到大都有我大伯护着,我脑子不笨,手也巧,做的是自己喜欢的事,如今摆在我面前机会众多,任我挑选,我觉得自己过得挺好。”
容茵听得直点头,见杜鹤含笑看着自己,那表情里透着一种松弛和欢欣,不禁有点儿不好意思:“你……为什么告诉我?”
杜鹤笑了:“我挺喜欢你的,你性格好,不是那种特麻烦的女孩子。”她跷着二郎腿,后背靠在沙发上,端起饮料喝一口,然后对容茵说,“而且我觉得你是我到现在为止见到最有天赋的甜品师。你的许多想法,是我平时想不到的,我这人喜欢和有实力、有想法的人做朋友。”
杜鹤说得太坦诚,倒让容茵一时挑不出毛病来。
杜鹤问:“怎么样,现在你可知道我最大的秘密了,应该看出我的诚意吧。”
容茵看向她,两人目光相交,容茵垂下眼不说话。
杜鹤说:“放心,我这意思不是让你也有什么说什么。我其实是怕你之前那样,想歪了。”说起这件事杜鹤也气得牙痒痒。她本来打算等空闲时带容茵去家里玩儿,再跟她说清自己情况,这样两人也好坦诚相交。可被殷若芙刚刚那么一搅和,她如果不及时说清,容茵万一误会点什么,朋友可就真没得交了。她盯着容茵,眼神里透出探究,“这个殷若芙,本事不大,心思挺多的。你之前得罪过她?”
这便是容茵现在不愿与任何人深入交谈的原因,只要涉及殷若芙和其背后的殷家,帕维尔也好,唐清辰也好,包括此刻的杜鹤,大家都难免要觉察到她和殷家之间的纠葛。而这正是这几年来她避之唯恐不及的。
杜鹤见她不说话,说:“看来是有故事了。”
容茵说:“涉及一些家里的旧事,我实在不想回顾。”她抬起头,看杜鹤,“不是不信任你,其实事情本身也没什么,是我自己一直都想逃避。”
杜鹤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那如果你哪天想找人倾诉,随时欢迎,我一定是最好的听众。”
容茵起身:“谢谢你的饮料。明天如果有时间,我做两款拿手的法式甜品作为回馈,之前答应过你的。”
杜鹤说:“不急。”她送容茵到门口,走廊里的灯光比房间里要暗一些,衬出她苍白的脸,她这才发觉容茵脸色极差,大概真的疲惫,连忙说,“你快回屋睡吧,今天你工作量很大,好好休息。”
容茵同她道别,一路数门牌号走回自己的房间,为自己放一缸热水泡澡。容茵脱掉衣服鞋子,整个人坐进水里。半晌,沉沉吐出一口气。
人安逸太久,逃避太久,会丧失掉抗争和拼搏的勇气。这种勇气与工作中所需的不同,人生走到29岁这样,容茵终于认识到,工作和事业都不是最辛苦艰难的,让人倍感艰难的,其实是生活本身。看似寻常琐碎,其实当中隐藏着不为外人所知的龃龉。那些老旧的人和事,如影随形,一路从苏城追至平城,直到今日,与她当面对峙。
她头发渐渐长了些,干脆用发绳绑好,都裹进毛巾里,坐在冒着檀香气味的浴缸里发呆。一个热水澡洗过,浑身热气腾腾,脸颊红扑扑,整个人仿佛由内至外注满水分,精神也长了三分。
她扑倒在床上,拿出手机,发现时间其实并没有多晚。
半小时前,分别有三个人给她发来微信,一个是聂子期,微信是一条语音,邀她后天晚上一起吃晚饭。
另一条来自苏苏,这个在容茵印象里一向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发来的语音消息里破天荒透出羞涩:“那个……我想这两天去聂医生医院瞧瞧,从雁杳村回来,大家也好久没聚了……我还没正式谢过聂医生呢。容茵,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第三条来自小石。这个男孩子每天中午晚上各发来两次讯息,分别汇报店里的销量、走账、材料消耗和第二天工作计划。她将小石一整天下来的汇报仔细看了一遍,拨通对方视频通话,两人仔细交流了足有半小时才挂断。
容茵又给苏苏发去一条语音消息:“我后天晚上应该有空,约上聂医生一起晚餐?”
苏苏很快发过来一条:“后天晚上可以啊。”
苏苏回了一个害羞的表情,又发语音说:“我第一次追男人,容茵,你不要笑话我,我很羞涩的。”
容茵听完这段语音,忍不住大笑。能让苏苏这样的女孩子羞涩,看来对聂医生她很认真。
她又回一条微信给聂子期:“苏苏也要一起,说上次在雁杳的事还没好好感谢你。要不后天晚上大家一起吃顿饭?”
五分钟后,聂子期回了消息:“好啊,那叫上林先生和唐总一起吧。”
容茵蹙眉,打了一行字过去:“我不确定他们两个有没有时间,明天我问一下。如果可以我告诉你。”
聂子期回:“好。”
十五分钟后,他又回一条:“阿茵,其实我比较想和你单独聊聊。”
这条微信发过来,又很快撤回。聂子期攥着手机,手心的汗一层又一层密密实实地冒出来,连握手术刀时都没有这么紧张。他看着对话框里显示自己撤回消息的记录,又发一条:“晚安,阿茵。”
彼时容茵已累得直接睡着,确实没有看到他撤回的那条消息。第二天清早醒来,看到他的晚安,便回了一句“早安”。
清晨醒来赶去单位上班的聂医生在堵车间隙看到这条微信,忍不住咧开嘴笑。
工作间隙,容茵打开和唐清辰的对话框,刚发一个字,手机突然显示唐清辰的来电。
她接通,那头传来他含笑的嗓音:“这么快接通?”
容茵说:“嗯,本来是要微信找你的,没想到你刚好给我打电话。”
唐清辰说:“有什么好事儿?”
容茵这会儿正得闲,躲在休息间桌子后面喝新泡的绿茶,笑着说:“应该算得上是高兴的事吧。聂医生和苏苏昨天先后找我,说要一起吃饭,后来聂医生提议大家一起聚一聚,我不确定你和林隽周四晚有没有空,就想问一下你。”
唐清辰说:“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这顿饭,应该起初是苏苏想约聂医生吧?”
容茵顿时惊住:“你都知道苏苏想追聂医生了?”
唐清辰说:“苏苏想追聂子期?”
容茵:“……”她是不是不小心说漏了什么。她抚额:“我昨晚没睡好,脑子不够用,好像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话。要不你装不知道好了,不然对苏苏不太厚道。”
唐清辰说:“我知道了没什么。对林隽伤害比较大。”
容茵想起上一次他们四人一起去登雾灵山,顿时也有点儿头大:“林隽喜欢苏苏?我的意思是,你觉得他是认真的那种?”
唐清辰抬起头,林隽刚好敲门进来送一份合同,他点了点头:“应该吧。”
和女人进行这种八卦,他也是初次,偶尔信息有误,大家也都能谅解。
容茵突然觉得第二天这顿晚餐充满了阴谋和矛盾的味道。她捏了捏太阳穴:“怎么办,我是不是把事情搞复杂了。”
唐清辰倒觉得容茵用这种朋友间放松的语气聊天很难得,他问:“你说你昨晚没睡好,是因为这件事?”
“不是。”容茵喝掉半杯绿茶,起身为自己添些热水,“昨天太累了,洗完澡没吹头发就睡着了,后半夜觉得头疼。”
唐清辰扫一眼林隽:“刚好,今早听林隽说他也头疼,好像也是昨晚着凉了,让他给你送点他常喝的姜茶过去,效果不错,喝一杯就见效。”
不用自家Boss再说什么,林隽将合同放在桌上,翻到最后签字页,待唐清辰签完字,他比了个OK的手势,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什么都不用说,他当务之急是给容小姐送姜茶驱寒治头疼,而且不能忘记说自己今早也头疼,分享一杯姜茶实在再自然方便不过。
容茵道了一声谢,又问:“那周四晚,你和林隽要来吗?”
唐清辰说:“我会去。林隽……大概要看他心情。”
容茵觉得头疼:“明晚这顿饭会不会出状况……”
唐清辰说:“让他们三个自己去处理,你和我就是去吃饭的。”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两男一女,最后什么结果,一是看苏苏的心意,二是看两位男士的积极性和进取心,无论怎样都不是她能帮上忙的。
容茵说:“地点还没选好,要不吃烧烤吧,人多也热闹。”
唐清辰说:“地点让林隽去选,他常和苏苏周末去吃烧烤,平城好吃的烧烤店他门儿清。”
容茵忍不住在心里替林隽哀悼,苏苏如今调转方向,对聂子期捧上一颗芳心,林隽若是事先一点不知情,到了晚餐时看出端倪,不知道要有多难受。可让容茵主动站出来当这个恶人,提前把状况给林隽点头……容茵摇摇头,她实在没勇气做这个恶人。
都市男女,活到这把年纪,到了关键时刻都是自私凉薄的。
挂断电话,她看一眼钟表,时间应当刚刚好。她起身到工作间,从烤箱取出甜品,给杜鹤发消息:“来吃我做的舒芙蕾。”
杜鹤那边飞快地回一个“好”字。推门进来,她神情略显怪异:“怎么想到做这道甜品?”
容茵一指旁边:“还做了我自己平时喜欢吃的杧果慕斯蛋糕。这个季节杧果最甜,也请你尝尝。”她抬起头,见杜鹤脸色不太自然,后知后觉问:“怎么了?”
杜鹤站在工作台前,抽了一张纸巾包住一块舒芙蕾,用小勺边挖边吃。
舒芙蕾这道甜品趁热吃最好。出炉后20-30分钟内若不尽快品尝,便会整个塌陷,到时再吃已风味全失。因此有人曾经点评说:不是每个甜品师都敢做舒芙蕾,因为稍有闪失,便一败涂地;也并不是每位食客都懂得吃舒芙蕾,因为稍慢一步,便错过了它的美味。
好在杜鹤是一位非常有品位的吃客。她很快挖空一颗,又拿一个,含混道:“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舒芙蕾。”
刚出炉的舒芙蕾,趁热送进口中,口感轻若云朵,似有若无间已获得满口乳香。见杜鹤吃得起劲,容茵自己也拿一颗吃起来。
杜鹤吃起东西像足了年轻男子,风卷残云,不一会儿六只舒芙蕾有五只进了她的肚子。
容茵为她倒一杯杏子气泡水:“喝一点酸的,解腻。”
杜鹤一抹嘴巴,看一眼容茵,把话问出口:“昨晚殷若芙加我微信好友。”
容茵没想到她要说这个,听得一愣。加好友也是平常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刚刚一进门,杜鹤脸色都不对了。
杜鹤看着空空如也的烤盘,嘴角露出一丝讽刺:“她那个微信名字就叫舒芙蕾蕾,我还以为你知道……”
容茵反应慢一瞬:“我没有她好友。”
杜鹤说:“她加我好友,没说两句话,就问我你是不是住在酒店,还问我你房间几号。”
容茵吸一口气,说:“杜鹤,有些事我不想说,但对殷若芙,我宁愿躲着让着,也不想跟她过多接触。”
杜鹤看着她的眼神透出玩味:“可殷若芙看起来不是这么想。”她抱住手臂,歪头笑,“昨晚你全副注意都放在你的作品上,是不是没注意到她看咱们那位唐总的眼神?”
容茵只能摇头,她确实没心思去揣摩这些细节,可如今看杜鹤的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杜鹤说:“我不仅注意到她看唐清辰是什么眼神,我还注意到唐清辰看你是什么眼神。”
容茵扭过脸,伸手去拽杧果慕斯的盘子,另一手去捉刀:“你别乱说。”
“这怎么是乱说?”杜鹤不改犀利毒舌的本性,继续话痨,“你当我第一次见唐清辰?他看你那眼神,跟看别人一点都不一样。我怎么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好吗?还能看不出男人看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是什么眼神?”
容茵没作声,下一秒,切蛋糕的刀划破左手食指。
杜鹤“嘶”了一声,起身去寻干净的纸巾,又拽着容茵到水龙头冲洗滴在手腕的血。
工作间的刀都很锋利,口子划得不算大,却很深。杜鹤一边为她处理伤口,一边瞥她:“就八卦一个男人,你慌什么。”她扶住容茵肩膀,推着人往外走,“去休息室,我记得那儿有创可贴。”
两人一出门,正对上捧着一壶姜茶前来探望的林隽。
三个人六只眼睛来回交流,林隽的眼睛不住地往容茵肩上的那只手瞟。
杜鹤挺着急:“林秘麻烦让一下,容茵手指划伤了,我带她去包扎。”
“噢噢。”林隽匆忙退后,让出一条通道,跟着两人一块儿前往休息室。
杜鹤动作利索,清理伤口做得又快又稳,林隽站在旁边完全插不上手,只能动嘴:“这怎么搞的,怎么就划到手了?”他扫一眼桌上沾着血的纸团,知道这伤口不算浅。
容茵见他面露愁色,笑着安慰:“对每天在厨房打转的人来说这是家常便饭。放心吧林秘书,不会影响日常工作。”
林隽破天荒白她一眼,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一眼屏幕,面露踟蹰。
容茵朝他挥手:“去忙吧,我这一点事儿都没有。”
林隽确实有急事,他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向外走,到门口却还不忘看一眼容茵。容茵连忙朝他摆手,又指一指姜茶,用口型向他道谢。
杜鹤为她清理好伤口,裹上纱布:“伤口有点儿深,暂时不能用创可贴。过了今晚看看愈合情况,能换创可贴就好得很快了。”说话间,她捧两只空杯,倒了姜茶,递给容茵一只,捧一只自己喝起来,“我刚说什么来着,咱们这位唐总,确实对你不一般呐!”
容茵眼睛里显出一丝茫然,从前不是没有遭受过异性热烈追求,回国后有那么两次聂子期说话仿佛也意有所指,但都不是唐清辰这样子的。
大学校园里的男孩子追起人来,要么送鲜花,要么摆蜡烛,还要喊上同宿舍的室友助阵,脑子活络点的,还知道买通女孩子身边密友为自己传递情报。可这种追求往往持续不了太久,彼时容茵每周都要去医院探望照顾父亲,在学校的有限时间全用来学习考试,遇到男孩子热烈追求,也腾不出心思给予回应。有一次她耐心听完对方的长篇告白,没有接花,当着两边室友的面问那个男孩子:“我跟你都不是同一个班,话都没说过两次,你喜欢我什么?”
那个男孩子长得还算整齐,穿着打扮能看出家境不错,和容茵目光一对视,忍不住脸红:“你长的是我喜欢的类型。”
容茵无语。她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漂亮,事实上,她对同性的审美,向来觉得殷若芙或者自己好友毕罗那样白皙秀美的女孩子才称得上美人。她觉得自己眼睛大得突兀,嘴巴却小,婴儿肥的脸颊一点不秀气,怎么看都算不上漂亮。这个男孩子说喜欢她的长相,坦白是坦白,却让容茵觉得无法对他作出回应。
再后来到了大三,哪怕最懒散的学生也意识到不得不忙碌起来,又兼之前对她表白的几个男孩子统统铩羽而归,之后几年直到毕业,她的大学生涯都过得分外平静,再无波澜。
后来出国,也遇到几个异国男子追求,F国男人天性浪漫,说起情话来用词都不带重复,可若是女方明确表示没那个意思,人家也不会过多纠缠。用不了几天,又去对新目标大献殷勤。
一不小心就把自己耽误到如今这个年纪,偶尔闲暇想起,也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合年龄的呆气,哪方面都不算很差,怎么竟然到了二十九岁都没认真谈上一场恋爱?
而杜鹤口中所说唐清辰的“殷勤”,也和她从前经历过的男性大不相同。他从没说过露骨的情话,也没有送花送礼物的热烈表达,容茵隐约感觉到他对自己似乎有好感,还是那天他独自驱车前来,吃她做的百吉饼……他听她说起家中往事,末了赶上下雨,两人还一起不顾狼狈地抢救晾在院子里的干货。再后来,就是接受他的邀请,来这里为电影节做筹备工作。
唐清辰对她的关照,不过分,不逾矩,像轻风细雨,润物无声,让人觉得顺其自然又妥帖安稳,也因此不会对他过多设防。
可杜鹤今天突然挑明这件事,让容茵觉得心绪仿佛也跟着乱了。他对她的这份关照,真的源于男人对女人的喜欢吗?杜鹤说殷若芙也喜欢唐清辰,再联想殷筱云突然出现在平城,无论时机还是殷家的加盟,都不会是巧合。
而如果真是这样,哪怕唐清辰曾经对她有过似有若无的情意,有了殷若芙这样一个女孩子的倾慕,他的眼睛里还看得到她吗?
有那么一瞬间,容茵突然很想赶快回到自己的甜品屋去。那里地方是很小,但远离尘嚣,好像蜗牛的壳一样,是她一砖一瓦为自己打造的小窝,是她这么多年过来终于重新拥有的“家”。
好像只要回到家里,无论外面多大风雨,都可以不去在意。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个转念,便又被昨天汪柏冬的评价击溃,散成水面上的浮光掠影。
只要一想起昨天的两场试炼,骨子里就仿佛有什么东西跟着燃烧起来,让她整个人都为之战栗,为之热血沸腾。容茵突然发现,无论唐清辰接下来还会不会喜欢她,至少对她用那么几分心意时所撒下的饵,太诱人了。
她抗拒不了这种诱惑,也舍不得这个宝贵的学习机会。
她抬起头,看向杜鹤:“这种事也说不准。不过能来这儿认识汪老师和你,对我来说是最开心的事。”
杜鹤瞥她一眼,又看一眼两人面前的姜茶,突然露出一抹坏笑:“我也非常高兴,能认识你这个朋友。”
看容茵的样子,这位唐总想用一壶姜茶收买人心,显然路漫漫其修远哪!
每个人心里都有想说又不可说的秘密。
而到了周五晚上,这种想说又觉得不可说、不该说的心情,简直发展到了顶峰。
直到坐进烧烤店的雅间,容茵发现自己仍然没有勇气告诉林隽,苏苏对聂子期的企图心。而另一边站在烧烤店门口等着为唐清辰掀帘子的林隽也在苦哈哈地纠结,到底要不要告诉自家老大,除了那位聂医生,如今还多了一个杜鹤对容小姐心怀不轨。
至于另外两位主角,苏苏和聂医生,两人在餐馆外的停车场“刚巧”相遇,苏苏手里的粉饼盒几乎捏出一层汗,可看到聂子期从车上走下来的那一刻,仍然觉得自己这三十五分钟等得实在值得。
她将粉饼盒丢进随身的大包包,又取出自己平时最爱的香水在腿上喷了两下,钻出自己的小车,一边状似不经意地转过脸。
“聂医生,好巧啊!”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将肩上的大波浪卷向后一甩,锁上车便朝聂子期走去。
聂子期答:“嗯?大家不是说好了一起聚?”
“……”苏苏走到近前,挤出一抹笑,因为实在貌美,那笑哪怕是硬挤,仍然巧笑倩兮:“我的意思是说,在停车场遇见你,好巧。”
聂子期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说好要来同一家餐厅吃饭,在停车场遇见的概率难道不应该很高?
可怜的苏苏,要是知道聂医生在心里是这么吐槽的,恐怕要把之前捏了三十五分钟的粉饼盒直接捏得粉碎了。
人都到齐,大家伙依次入座。林隽选了一家日式烧烤屋,牛肉和海鲜都异常鲜美,只是需要自己动手烤制。聂医生进房间便打开窗户,随后朝大家露出笑容:“这样待会儿通风比较好。”
林隽也笑说:“还是聂医生想得周到。不过他们这家用的炭比较特殊,烤的时候不会出烟的。”随后他扭头,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苏苏,凑近低声说,“你今天的香水是不是喷得太浓了。”
苏苏惊慌,忙不迭看向聂子期:“聂医生是不是也这么觉得……”所以跟她一起进屋之后,就忙不迭开窗。
容茵坐在苏苏另一边,低声说:“没关系的。反正待会儿吃烧烤,说不定到最后大家还要借你香水喷一喷呢。”
这话说得熨帖,苏苏不禁释然,垮下肩膀对容茵笑:“容茵,还是你会说话。”
聂医生回来,坐在唐清辰身旁,看一眼桌子,忍不住称赞:“这家店的东西确实不错,林先生实在会选。”
林隽谦虚道:“这间店是我们Boss一位朋友开的,不然只有我的面子,也订不到这么多好东西。”
唐清辰已经开始动手,烤起了生蚝。容茵从前在F国常吃这东西,回国后还是第一次吃,但看生蚝的样子就知道必定肉质肥美。
林隽放上一只铁架,为众人烤起牛肉,一边喊苏苏:“苏苏去倒点儿饮料来。”
容茵对着生蚝难得来了兴致:“要不咱们喝点啤酒吧?”
吃海鲜不喝酒,实在是暴殄天物,连食物的美味都要消减两分。
林隽看一眼唐清辰,又看聂医生:“那让老板送扎啤和清酒过来。晚上我们叫代驾吧。”
因为是容茵提议,聂子期也不愿拂却,可他因为工作关系,实在没法喝酒:“你们喝吧,我明天早班,喝酒怕会误事。”又朝容茵一笑,“别因为我不喝就不喝了。吃烧烤喝酒才有氛围。”
苏苏起身:“扎啤,清酒,我再要点鲜果汁和可乐吧。”
苏苏出了房间,林隽忍不住嘀咕:“回回吃烧烤都要可乐,这么多年也不换样。”
唐清辰扫一眼他:“哪天她改喜欢雪碧了,说不定你才要哭。”说完这句,他看向容茵,眼神里透出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容茵纠结地望向林隽,他们俩中间隔着苏苏的座位,这样看去,林隽的侧脸也称得上斯文明朗,为大家烤牛肉的样子别提多认真多居家。平时林隽别提多敏锐一个人,此时却没听出唐清辰的话中有话,一边用烤肉夹将牛肉翻了个面,一边说:“我倒是一直劝她多换换样,她也得肯听啊!”
面前放着盐水煮的毛豆,容茵随手拿起一颗吃,不经意抬眸,正对上对桌聂子期的视线。她朝聂子期一笑,寒暄道:“医院工作很忙吧?”
另外两位男士都在帮忙,聂子期也不好闲着,动手把玉米和菌菇串放在了闲置的一片烧烤架上:“工作强度一直是这样,也习惯了。”他看容茵,目光里透出暖意,“倒是你,突然到唐总的酒店工作,还习惯吗?觉得城里怎么样?”
提起这个容茵很有话说:“别的没什么感觉,但城区的空气确实比郊区差多了,又闷又干。这两天和小石联系,他说郊区每晚都会下雨,第二天早晨起来可凉快了。不像城区,雨怎么都下不大,雨后空气也没觉得有什么改善。”
“小石?”聂子期捏铁签的手稍有停顿,“你店里新招的人?”
“是啊。不然我也走不开呀。”
聂子期浅浅一笑:“这要怪就怪唐总了。他一门心思挖人,如今可算如愿请你出山。现在是不是有点儿想家了?”
不等容茵说什么,唐清辰已经开口:“我想君渡的居所和工作环境,应该能让容茵宾至如归。”
聂子期说:“君渡的条件自然是好,不过阿茵那个小院子,花花草草都要有人照顾,那些老客也吃惯了她的手艺,突然换人的话……”
“小石是容茵手把手带的徒弟,资质不差,工作态度也端正。”唐清辰说,“而且既然甜点都能做得来,照顾些花草就更容易了。”他看向聂子期,目露探究,“况且,这次电影节的机会对容茵而言实在难得,难道在聂医生心里,人不应该往高处走,事业不该往深钻研,每天守着一处院子日复一日重复作业,很有意义?”
林隽听出这两位你来我往、互相挖坑,可他完全不敢插话。Boss亲自出马,他如果跟着帮腔,反倒显得自家老大落了下风似的。他偷偷瞄一眼容茵的脸色,见她忙着剥豆子,似乎没有任何不悦的样子,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禁有点儿哀怨:摊上这么一位心大又桃花旺的主儿,他们老大这万年铁树开了花,可委实情路坎坷。
“林隽!你的肉都要烤焦了!”苏苏推门进来就是一声尖叫,把跟在身后帮忙端饮料酒水的男服务生都吓了一跳,连忙放下东西上前帮忙查看状况。
林秘书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端起餐盘将牛肉盛出来,一边说:“没有烤焦,他家牛肉是厚切,这个火候正合适好吗?”
苏苏吼出一嗓子,发现全屋的注意力似乎都转移到自己身上,此举实在与自己努力在聂医生面前展现的淑女风范大为不符,顿时脸颊一阵潮红,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她打开一瓶可乐倒进杯里,抿了一口,从公用餐盘里夹了一块牛肉,蘸了蘸佐料,小口小口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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