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舒芙蕾·闹心的生蚝(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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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茵见她吃得小口,速度却快,牛肉刚夹出来明显烫得很,不禁小声说:“你慢点吃,不会烫吗?”

苏苏抬起头,刚好撞见聂子期看过来的目光,舌尖一阵钝痛,这才觉出烫。匆忙灌了两口可乐,冰镇饮料暂时抵过难受,苏苏懊恼地抚额:她太紧张了,只要聂医生在场,她好像做什么都不够优雅好看。

容茵也爱吃肉,她挟了一块牛肉,蘸一点烤肉酱包在苏子叶里。许多人喜欢用生菜包着来吃,她更喜欢苏子叶的味道,盛夏这个时节,吃着尤其清凉。

面前突然出现一串菌菇,她抬起头,是聂子期递过来的:“尝尝这个。”

紧跟着递过来一罐调料罐:“他家独门秘制五香粉,配蘑菇吃最香。”是唐清辰的手。

林隽低头吃牛肉,如果不是还有继续烤肉的任务,他简直要把头埋进盘里。

真是想不到,向来高冷突破天际的老大,也有这么殷勤这么主动,这么……幼稚的时候,实在没眼看。

苏苏愣愣地看着聂子期,又看向自家老大。唐清辰对容茵有那么点儿意思,她一直都知道,毕竟身边有林隽这么一个万事通,Boss身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她都不可能会错过。可是聂子期……她清楚地记得那天在雁杳,容茵当着所有人的面吼聂子期,嫌他动作慢,又让他抱着自己先上车赶去医院。

她当时也是稀里糊涂的,没有仔细去分辨聂子期的反应。想当然地以为被一个女性朋友这么吼,又紧跟着头也不回地走开,他们两个之间必定没有什么。

可眼下,聂子期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是她自己会错意了。

难怪她回平城后怎么都约不到聂子期出来同她单独吃饭。她以为是他太忙,而她自己这段时间也忙得脚不沾地……苏苏心头浮起一阵怅然,看来这又是她自己的想当然。

她忍不住扭头看向容茵。

容茵道了一声谢,神色大方地从两人手中接过东西,往菌菇串上洒一些五香粉。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真的好胃口,无论牛肉还是蘑菇,甚至之前的毛豆,她都吃得津津有味,连头都顾不上抬。

苏苏转回头,看着碗里剩的半块牛肉。如果容茵一直是这个态度,又如果,老大能和容小姐顺利地走在一起,她还是有机会的,对吧?

她看向生蚝,语气已经恢复了惯常的轻松:“老大,你这生蚝什么时候烤好啊,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唐清辰说:“就算想吃嫩点的,总也得等上几分钟。”他动作利落,拿起半颗新鲜切开的柠檬,看几人:“都吃柠檬汁吧?”没人反对,他飞快地挤上柠檬汁,第一块夹给容茵,然后是苏苏,随后是林隽和聂子期。看似是按照座位顺序来的,可在座哪个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对容茵的“青眼有加”?

苏苏咀嚼着鲜嫩的烤生蚝,生蚝这种食材,只要足够新鲜,最地道的吃法就是这样烤制,洒一点柠檬汁去腥气,吃在口中还有着海水的天然咸味,鲜甜软化,如同黄油般滑过舌头,只要尝过一次这种鲜味,便会念念不忘。她和林隽沾唐清辰的光,没少吃这家的生蚝和各种海鲜。可此时,再好吃的海鲜也堵不住她的嘴巴:“容茵,怎么样,我们老大的烤生蚝是不是一级棒!”

容茵点点头:“很好吃。”她从前在F国也常这么吃。容茵本来预感这餐晚饭不会吃得太轻松,却没想到苏苏这个女主角临时缺场,拿个饮料的工夫,倒让她这个看客临场上阵。唐清辰和聂子期刚才那番对话,她不是没听到没知觉,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索性埋头猛吃装糊涂。也幸好苏苏这位福将回来及时,打岔得更及时,不然这两个人再多说两句,她无论如何也不好继续装傻下去了。

哪知道她刚在心里暗暗对苏苏作了个揖,苏苏就开口了:“那是,不管怎么说也是我们老大爱心烤制啊!”

容茵正在撬生蚝的手都是一僵。

桌对面,唐清辰和聂子期的目光几乎同时朝苏苏看过来。

自家Boss的目光看得苏苏一阵心虚,对着聂子期,她倒没那么紧张了。她笑眯眯的,看聂子期:“聂医生,怎么不吃生蚝,用不用我帮你开?”

聂子期开口:“不用。既然是唐总爱心烤制,我也尝尝味道。”

唐清辰的脸色顿时相当精彩。

苏苏缩缩脖子,悄悄地对唐清辰做了一个求饶的手势。她也不知道聂子期会这么恶趣味,抓住她话里的暗示这样调侃Boss。

桌子中间摆着烧烤架,海鲜肉食也摆放得满满当当,难免挡住视线,因此一开始聂子期并未留意到容茵手指的异常。直到看到容茵开始撬生蚝,只要留心,都能看到彼此的手,聂子期一眼看见她左手食指上的创可贴,不禁立刻探过身,手指轻轻握住她的手腕:“阿茵?”

容茵见他视线落在自己的手指上,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她不在乎地一笑:“没事,之前切蛋糕不小心划了个口子,不深,过两天就好了。”

聂子期蹙着眉,从容茵手上接过生蚝:“我来弄吧,你这几天少沾水。”

容茵早就觉察餐桌上氛围异常,可这个时候硬要拒绝,只会令气氛更尴尬,也难免令聂子期难堪。因此等聂子期帮她开好一只生蚝,她伸手接过,慢慢吃完,无论口中沾着柠檬汁的生蚝多鲜美肥嫩,她也绝不肯多看一眼那些烤好的生蚝。

东西好吃,可这滋味儿实在不好受。

倒是聂子期,见她没提要再吃生蚝,目中透出淡淡的遗憾神色。

一旁唐清辰则神情淡淡的,情绪难辨。没人知道向来嗜好海鲜的唐总此刻心里在想,生蚝就是祸端。

好在吃过一轮生蚝,那边林隽又烤起了五花肉。五花肉是事先用酱汁腌好的,放上烤架,不一会儿工夫便浓香扑鼻。容茵抽抽鼻子:“有一阵没吃烤五花肉了。”

聂子期接口说:“记得上学那阵,你特别喜欢吃咱们学校二楼的烤五花肉拌饭。”

容茵笑了笑:“那时一份拌饭可比现在便宜多了。”

林隽说:“那待会儿容小姐可得帮忙品鉴一下。”他语气轻松,让听的人也不禁跟着笑起来,“前天晚上我和Boss一起尝了容小姐的手艺,今天也让容小姐尝尝我和唐总的手艺。”

容茵不禁朝林隽投去感激的一瞥。

比起之前聂子期和唐清辰之间那种微妙的对话,餐桌之上,她更喜欢林隽这样的聊天方式。

苏苏说:“哎?你们什么时候吃容茵做的甜点了?我怎么都不知道?”

林隽慢悠悠地瞥她一眼:“正事儿。想什么呢!”

苏苏撇嘴:“这么好的正事,下次记得喊上我。”

林隽说:“你只知道吃,带你去能管什么用?”

苏苏恶狠狠地咬下一口香菇:“你又比我好到哪儿去?”

聂子期说:“是为这次……电影节的活动做筹备工作?”他看容茵,见她点点头,又看向唐清辰,“怎么你们内部还要筛选一轮?”

唐清辰似乎没有和聂子期深聊的意愿,言简意赅:“都是正常流程。”

聂子期说:“既然诚心请人来,难道不是默认要采用对方的作品?”

唐清辰吃掉一只生蚝,放下勺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而后看向聂子期:“我觉得聂医生似乎对容茵不够有信心。”

聂子期皱眉:“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唐清辰说:“你反对容茵参与这次合作,觉得她应该安守那家小店,又质疑唐氏内部办公流程,生怕容茵会被刷下去,难道不是因为对她信心不足?”

论口才,在座的三位男士都是佼佼者。从前林隽和聂子期就曾在容茵的甜品屋有过交锋,但双方势均力敌,谁也难以稳占上风。可轮到唐清辰,别说一个聂子期,就是聂子期和林隽加在一起,也很难占到便宜。唐清辰话不算多,却最擅长给对方挖坑,一不小心踩进他的坑里,哪怕有道理也很难说清。

聂子期此时就是这个感觉。

“隔行如隔山,聂医生不是做我这行的,难免有不了解的地方。”眼看这两个人又杠上了,容茵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硬熬着不开口,而且她发现,唐清辰将话题引向的方向,似乎就是在逼她开口:“吃东西吧。”她拿起玉米,给每人递了一根。

烧烤吃到后半段,喝酒多过吃肉。连苏苏都似乎被撩拨了情绪,端起一杯清酒一饮而尽,辣得直吐舌头:“实在喝不惯这个。”

林隽笑话她:“你喝红酒不是挺有量的!”

苏苏撑着额头:“反正我是没法开车回去了。”

容茵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随即想笑。

她发觉苏苏实在很有慧根。这不,本来没打算喝酒的姑娘沾了酒,待会儿就只能等人送了。她和林隽、唐清辰是要一同返回君渡酒店的,叫一位代驾刚好;在场唯独没饮酒的就是聂子期,送同桌女士回家,怎么看都顺理成章。

苏苏的那点心思她看在眼里,她其实打心底里喜欢这个爽快的姑娘,虽然为林隽感到惋惜,但若苏苏真心喜欢聂子期,这两个人能走在一起她也乐见其成。容茵自觉于谈恋爱不通一窍,因此格外欣赏苏苏这样的智慧。不伤人、不害己,又巧妙地制造自己和心上人的机会。难怪她在生意场也无往不利,短短几年时间就修炼成唐清辰手下一员悍将。

这样聪明的女孩子,只要想去做,就能放开手脚,很难有她们应对不好的事。

与之相比,她刚刚的沉默和退缩就显得笨拙又自私,明知道这样做不够好,却绞尽脑汁都想不到更好的化解方法。

容茵痛定思痛,心想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以后千万不要把他们五个人凑一张桌子吃饭。

关系错综复杂,吵架一触即发。

人生也真是奇妙,谁能想到,几个月前还互不相识的几个人,如今连凑在一桌吃饭都会事故频发?

出餐厅时,聂子期走在她身边,语意消沉:“阿茵,刚才餐桌上,是我表现不够成熟。我说的话,不是唐总理解的那个意思。”

“我明白。”容茵拍拍他肩膀,“别多想。”

本来好好的一餐饭,食材鲜美气氛热闹,可聂子期吃得别扭至极,直到容茵轻轻拍两下他的肩膀,才让他觉得心头一松,人也跟着活泼几分:“容茵,正好你在城里,接下来几天不忙的时候,我们再聚?”

容茵并不想给聂子期不必要的误导,但他又并没有明确说出什么,她点点头:“再约。”

聂子期见容茵神色如常,应该并没有因他餐桌上的表现不喜,心中不由得卸下一块大石,他倒着走了两步,脚步轻快,朝她挥手:“明天还有早班,那我先走一步。你也多注意身体,别太累。”

苏苏走路踉跄,如愿登上聂医生的车。

容茵目送车子远去,登上唐清辰的车。代驾已经坐在车里,副驾座上坐着林隽。

平城盛夏的夜晚,风也是热的,司机摇上车窗,车里冷气开得足,舒服得让人忍不住吐出一口浊气,彻底放松下来。

唐清辰坐在她身旁,照理他也喝了不少酒,两人相邻而坐,却闻不到他身上一丝酒气。

容茵酒量也不错,却觉得自己吐息间都是酒味,她忍不住屏住呼吸,悄悄往车门挪了挪。

唐清辰开口:“怎么了?”大概喝了酒,他的眼睛比平常看着还要清亮,“觉得热?”

“嗯,有点儿上头。”容茵手指摩挲着随身的包,暗想忘记带点薄荷糖出来。

“容小姐,要不要吃糖?”林隽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扭过头,递过来一支小包装,“金橘糖,刚从苏苏那顺的。”

“谢谢。”容茵忍不住在心里感慨林隽的细腻,含一颗金橘糖在口中,她呼吸渐渐平顺,或许是多日来林隽数次帮忙令她心中好感倍增,终于压倒她心底那点犹豫;又或者是酒意上头,令她忍不住冲动。她开口,顾不及多想:“林隽,苏苏搭聂医生的车回去,你要不要给她发个微信?”

林隽这回没有转头,声音里透着一丝笑:“我这个时候给她微信,不是找打?”

成年男女,有些话点到即止。

一问一答间,各自已经懂了。

容茵听林隽语调轻松,以为他大概是真不在意,哪知道车子看到酒店那条街,林隽对司机说了一声,又转头对唐清辰和容茵说:“Boss,容小姐,你们先回,我有点儿东西要置办,刚店里老板给我发消息说到货了。”

车子靠着路边徐徐停下,对于生活在大都会的人而言,这个时间尚不算晚,林隽选择停下的这个路口还算繁华,远处依稀可以看到许多店铺都亮着灯。车重新启动,窗外景色飞快地向后拉伸,林隽的背影化作一道越发模糊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过车窗,转眼便看不真切了。

容茵说:“以前我以为你总拉郎配,是在开他们两个玩笑。”

无论之前餐桌上还是刚刚在车内,旁人都看不出林隽有任何异常。若不是他临时叫停下车,恐怕任何人都看不出,他其实心里也是难过的。

唐清辰破天荒地没说风凉话:“是林隽自己也没想清楚。不然也不会朝夕相对五年到现在,两个人还只是同事兼好友。”

酒意此时才上头,容茵一手撑着额头,手肘搭在车门,半仰起脸看唐清辰:“你的意思是想说,苏苏从头至尾都对林隽没感觉,林隽又态度模糊,才会弄成今天这样;还是想说,他们两个都有问题?”

难得他们两个面对面谈起感情问题来,哪怕是他人的感情,唐清辰显然也对这番对话乐意之至。他坐姿松弛,讲话时一直注视着容茵的面容:“都有问题。感情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

容茵说:“有点儿为林隽可惜。”

唐清辰说:“你很喜欢林隽?”他嘴角挂着一丝笑,看起来完全不介意,因他知道,容茵对林隽的那种喜欢并不掺杂任何男女之情,否则也不会这样落落大方地和他探讨对方的感情归宿,“我怎么记得,你们两个初次见面,他就把你得罪得不轻?”

“都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她微眯着眼轻声说。

唐清辰说:“但你当时还是不开心。”

“也没有。”她笑着说,“毕竟唐氏出手大方,一次付清的酬劳让我非常满意。后来大家熟了,林隽一直照顾我生意,就连到了君渡,他都在能力范围内选了条件最好的房间给我……”说到这里,她见唐清辰脸色有微妙的变化,不禁立刻坐直身体,“这个应该不算假公济私吧,咱们这是聊天,你可不能扣他薪水。”

唐清辰:“……”他有这么不近人情?而且若没有他授意,林隽顶多帮她选一个楼层朝向好的房间,哪会那么大手笔,直接拿下酒店最大最好的房间。要知道那个房型向来是他们的VIP客户长期预订,从来没有空房的时候。

容茵见他不说话,拍拍他的手臂:“喂,唐清辰,你别真是想罚林隽吧?他今天已经够惨了。”

唐清辰:“……不会。”他的重点压根儿就不在这里好吗?是这位小姐太迟钝,  满心满眼都在关注他人的情感问题,却对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的种种懵懂不自知。

说话间,车子已在酒店门前停妥。门童过来为容茵开门,另一边唐清辰交代工作人员几句,跟在容茵身后说:“我们这的花园你是不是还没逛过,一起走走?”

容茵此刻觉得脸颊如同火烧,正想找个凉快的地方散散酒,她点头,又说:“我想先去工作间拿一瓶水。”

“不用那么麻烦。”唐清辰说,“跟我来,很快你就有水喝。”

容茵跟他穿过酒店大堂,一路畅通走到侧面一扇小门,门打开,竟然是一间小小的Bar。

Bar里面灯火通明,放着克莱德曼的钢琴曲,客人并不多,看起来是一间静吧。侍者显然识得自家老板真颜,迎上前轻声说:“唐总,这边请。”

唐清辰说:“我们不坐。给我拿两杯气泡水。”他看容茵:“你从前在F国待了好几年,应该会喜欢ELIXIA这个牌子,喜欢喝什么口味的?”

有了茶叶的前车之鉴,唐清辰向容茵推荐一项物品时,也学会注意价格了。比ELIXIA好喝价贵的气泡水不胜枚举,可若真会在意另一个人的感受,就不应该将自己的消费水平强加给另一个人。

若真心仪一个人,应该学会尊重她的感受。这是唐清辰近两天才悟出的道理。原本在餐桌上,他自以为会表现得更理智更平静一些,可旁边坐了一个聂子期搅局,让他一时乱了阵脚。现在想起当时和他争辩那些话,实在幼稚得近乎可笑。

也不知道容茵心里会怎么想他……想到这儿,一向从容不迫的唐总也有点儿踟蹰,连看着容茵的眼神都有些飘忽起来。

容茵正觉得口干舌燥:“玫瑰味的吧。”

唐清辰心不在焉:“一样。”

侍者微微躬身:“马上为您送来。”

容茵却觉得有趣:“你也喜欢玫瑰味吗?”她以为男士不会喜欢这个味道,尤其是像唐清辰这样性格和喜好的人,实在不像是会喜欢喝玫瑰水的主儿。

唐清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对侍者的回答,他揉了揉太阳穴,随即一笑:“看你喜欢喝,也想试试味道。”

眼看有侍者走过,唐清辰灵机一动,拍拍容茵肩膀,示意她转身。

侍者在唐清辰的示意下拉开窗帘,大块的玻璃窗外,是一座天然的望不见边际的花园。光线幽微,却不晦暗,能清晰地看到数不尽的各色鲜花大朵大朵争相盛放的情景。

哪怕曾经在F国看过大片的玫瑰花园,可此时容茵仍被眼前的月下美景震撼得说不出话。

“咱们走吧。”唐清辰递给她一瓶水。

容茵这才发现,从酒店大门进来,途经这个小酒吧,是前往花园最快最近的一条路。更妙的是,路上还有水喝。她忍不住唇角上扬,心也仿佛跳得快了,有些念头,她一直避免去深想,可杜鹤的话不知怎么又在耳畔响起。

或许是最近接连下了几场雨的缘故,这一晚的夜空澄净明澈,可以看到繁星如同棋子遍布星空,闪耀着碎钻般的光。君渡酒店的这座后花园里,各式鲜花荟萃,即便是夜晚许多花儿合上花瓣,依旧能闻到天然热烈的芬芳。容茵恍然记起,两个人第一次正式坐在一起吃饭,在君渡酒店的那间中餐厅,从窗子眺望出去,似乎便是这座花园的一角。犹记得当时夕阳西下,那场景颇有几分美轮美奂的意味。可到了晚上,花园里人迹罕至,鲜花虽不若白天那样争相绽放,却也别有一份清幽韵致。

绕过一座亭台,朦胧夜色里,那些黄色白色的小花儿沿着花架攀爬,天然的蜂蜜甜香无声侵袭着嗅觉。容茵屏住呼吸,忍不住称赞:“这种是什么花,味道真好闻。”

唐清辰说:“是金银花,也叫忍冬,英文名叫Honeysuckle,其实就是从它的香味来的。你如果喜欢,改天我让花匠挖一棵过去。你那个小院子种这个一定好看。”

“忍冬……”容茵忍不住轻声呢喃这个名字,虽然唐清辰说了好几个它的名字,可容茵第一时间就记住了“忍冬”这个名字。以前也不是没听说过,可真正对上号,还是头一回。因为实在偏爱素雅洁白的花朵,容茵在自己院里种了不少白茉莉和栀子花,听到唐清辰这样说,她痛快地答应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唐清辰颔首:“你我之间,实在不必客气。”

容茵发丝长至肩膀,夏日暑热,她不耐烦披散,又实在抽不出时间打理,干脆偷懒用几根简易发卡在脑后挽成一只团子髻。偶尔脸颊左右散下两缕发丝,倒令她脸庞显得瘦削成熟不少。容茵素来苦恼自己脸颊肉肉的,看着不够清雅大方,近来无意中在镜中瞥见自己的模样,对这副模样很是满意。

她觉察到唐清辰注意的视线,有点儿不自在地撇开脸:“聂医生的话,你其实不用放在心上。”

“他说什么,我不在意。我只想知道,你对苏苏和他的事,是个什么态度。”

容茵攥着气泡水瓶,大约是之前放在冷藏柜里冰过的缘故,只觉得瓶口冷冰冰滑湿湿的。可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脏却是火热的,跳得越发急切,明明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的话,耳朵却那么喜欢听。

她看一眼唐清辰:“唐总坚持要从我这儿得到一个答案,又是什么意思?”

唐清辰似笑非笑地看她:“你是害羞还是生气了,突然又改口叫我唐总。”

容茵下意识地回答:“我没生气。”话一脱口,刚好和他的目光对在一处,容茵将一绺发丝掖在耳后,看向前方,“从林隽的角度,我不希望他受伤。可苏苏也是我的朋友,我不了解她和林隽之间过去有没有发生什么,但既然他们两个没有在一起过,现在她想追求聂医生,我也希望她能有个好结果。”

“如果是从你的角度呢?”

没想到唐清辰一句话,倒先把容茵问的笑了:“对我而言,如果没有遇到我喜欢的人,一直单身我也能过很好。”她一个母胎solo国外待了多少年的人,本来也无所畏惧。

“我也是。但我遇到了,所以一生一世不想错过。”万年冰山一朝融,君子一诺,就是一生。

这句话一出口,两个人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的改变了。

半晌,唐清辰清咳,继续之前的话题:“那从聂医生的角度呢?”

容茵唇角挂着浅浅的笑:“他是我大学同学,认识这么多年,我肯定也希望他好。”

唐清辰听到这儿总算听到自己想要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时唇角上扬的弧度有多明显,说话的语调有多轻快:“容小姐真是心地善良。”

容茵扭头,皱眉:“我怎么感觉这不像是夸我?”

唐清辰一脸的堂而皇之、正大光明:“哪儿能呢!百分之百发自内心的赞赏。”他看向容茵的手,“你的手,不要紧吧?”

容茵一笑:“小事。家常便饭。”

唐清辰说:“之前在餐桌……”他咳了一声,有一丝尴尬,“我和聂医生争辩了几句,后来想想他的话,其实也有点儿道理。”说着,他看向容茵,“一直忘了问你,来到这参加这个活动,还算愉快吗?”

“很愉快。”容茵回答得毫不犹豫,大概是想到了一些人和事,她的眼睛里甚至闪耀着愉悦的光,“我过得很开心,谢谢你。”

唐清辰似乎是不放心,又说:“聂医生说最好不要沾水,我想你这段时间,完全不沾水大概避免不了,但还是注意一点,别发炎了。”

说来说去又绕回她的手,看来唐清辰真的很在意……这样不经意间流露的关心,对容茵这样独立惯了的人来说,别有一番甜蜜滋味。她喝了一口水,朝他笑了笑:“我知道的。”又说,“今天过得很开心,饭很好吃,这儿也很美,谢谢你。”

两个人话都不是很多,但正如容茵所说,吃过晚饭又到花园散步聊天,别人今晚过得如何尚且不提,他们两人倒称得上宾主尽欢。

而对于唐清辰来说,长久以来憋在心里的问题在今天终于有了答案,他早不是十八九岁的毛头小子,有些事,慢慢酝酿慢慢品尝,更得滋味,他并不急在一时。

像今天这样收尾,一切刚刚好。

直到他送容茵一路进了房间门,对面房门却突然打开,紧接着传来一声重咳:“你还要像个二愣子似的,在人家房门口傻站多久?”

唐清辰有点儿无奈地转过身,抚了抚额头:“舅公。”跟在老人身后进了房间,他说,“您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还带偷听的。”

“我是偷听吗?”汪老头儿瞪眼,“你把这丫头放我对面,不就是让我帮你盯着人?怎么,现在人要哄到手了,开始嫌我老头儿碍眼了?”

“您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唐清辰手里还拎着那瓶气泡水,见汪柏冬大有畅谈一番的架势,干脆换了拖鞋,将气泡水放在桌上,在老头儿对面坐了下来。

汪柏冬一看那瓶水,浅粉色的玻璃瓶,还是玫瑰口味的,气都气笑了:“你什么时候好这一口了,我怎么不知道?”

说起这个,唐清辰也有点儿尴尬,索性就装傻什么都不说了。

汪柏冬指了指房门的方向:“你这是认准那个丫头了?”

唐清辰说:“您不都看见了吗?”

汪柏冬哼了一声:“我看见什么了,我就看见你跟个十七八的傻小子似的,一路把人送到家门口,人家门都关上半天了,你还站在那儿发愣。”

唐清辰揉了揉眉心,忍不住低笑了一声:“有那么傻吗?”

汪柏冬觉得痛心疾首:“非常。”不然他也不会忍不住喊他进屋。再那么看他站下去,他觉得伤眼!

唐清辰说:“我怎么觉得您不大喜欢她。”

汪柏冬挑眉,瞪他:“我才觉得你是太喜欢那个丫头,心都偏到太平洋去了!”

唐清辰忍不住笑:“太平洋就挨着咱们,我用不着偏。”

“别给我耍贫嘴!”汪柏冬拍了拍桌子,说,“之前说要去试试几个人的手艺,我还以为你也就是对人家感兴趣。现在我算是看出来了,合着之前你和林隽那小子一唱一和的,就是套我的话呢?”汪老头儿的表情越说越严肃,“你给我撂句话,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事儿,到底是哄我玩的,还是当真?你是想借这个机会给自己套个媳妇儿回来,还是——”

“当然是当真了。”对于汪柏冬,唐清辰一直非常尊重,也极少打断他说话,“您想哪儿去了!公是公,私是私,我不会这点事都掰扯不清。而且容茵……”说到容茵这个名字,他眉眼不自觉柔和了几分,“容茵她也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她有自己的事业追求,不论是对我自己,对唐氏,还是对于她,我都不会儿戏。”

汪柏冬听到这儿不免挑了挑眉,他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位晚辈:“我还以为,那次的事之后,你不会再轻易动心了。”

这话哪怕是唐清辰的父亲如今也不敢轻易说。可汪柏冬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说出了口,如果是林隽在场,肯定又是一把冷汗,可唐清辰却觉得,仿佛这件事被汪柏冬这样说,才是真正如同过眼云烟一般,真正地过去了。他不禁沉声一笑:“这话也就您敢对我说。”

汪柏冬一副惊奇的表情:“难道不是?”说话间,他起身去倒水,“都已经过去的事儿了,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唐清辰徐徐吐出一口气:“您说得对,确实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外间传来汪柏冬不慌不忙的声音:“难得见你对谁这么上心,我看你现在这样子,比起当年好像还要强一股劲儿。”

唐清辰目光微软,显然是很喜欢汪柏冬的这句评价:“那时候有盲目的成分在,也有……跟我爸较劲儿的成分在。”

汪柏冬端了一杯水并一杯酒回来,水放在自己面前,另一杯是唐清辰平常喜欢喝的一款白葡萄酒:“你现在终于肯承认了。”

“是。”唐清辰说,“您不也说了吗,都是已经过去的事儿,没什么说不得的。”

汪柏冬喝了一口自己杯中的水,晃晃脑袋,仿佛他喝的那杯才是酒:“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容茵那丫头。”

唐清辰挑了挑眉。

汪柏冬朝他狡黠一笑,那模样颇有几分孩子气:“如果没有她,我也听不到你这几句话,心里还一直为你牵挂着呢。”

唐清辰不由得笑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值得您这样。”

“你妈妈和你外婆生前都牵挂的事儿,我哪儿能不上心!”汪柏冬摇了摇头,“说起来,容茵这丫头好像还挺招人喜欢的。”

多一个人愿意跟他聊一聊容茵,正是此时的唐清辰求之不得的事儿。他说:“我还以为您不大喜欢她。”

汪柏冬瞅了他一眼,随即哼了一声,这回的哼声里却是带笑的:“我不像你,喜欢谁,都显在眼睛里。我如果相中谁,那对这个人就是有要求的。不可能像你希望的那样。”

汪柏冬这句话,可以说给了容茵很高的评价,唐清辰不禁心中一动,面上也带出笑意来:“舅公说得对。”

汪柏冬横了他一眼,又说:“我看她身边转悠的那几个人,都对她挺有好感。我只管教手艺,不管别的,你自己相中的人,自己上点心。”

唐清辰听了这话,第一反应就是那天在员工食堂外,给容茵打电话时看到的情景。帕维尔对容茵的特殊态度,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也做了一些预防措施。可听汪柏冬的意思,似乎除了帕维尔之外,还有别人……

他有些含糊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汪柏冬瞧了瞧他的神情:“行啦,我困了,你也去睡吧。”

唐清辰不免笑:“舅公这就赶人了。”

汪老头儿站起身,直接哄人:“你那心思都不知道飘谁身上去了,反正不在我老头子这儿。快走快走。”

也确实忙累了一天,晚餐更是吃得殚精竭虑,饶是唐清辰这样一向精力充沛的人,也难免有点儿疲惫。出了房间门,他又望一眼对面的房门,脑海里浮现汪柏冬的哼声,他无声一笑,这才拾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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