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Cherry’s War·署名(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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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全世界便与你同声笑,哭,你便独自哭。

——张爱玲02《花凋》

下雨的缘故,容茵和唐清辰返回酒店时已经入夜。两人先后下了出租车,唐清辰将人送到大门口,停下脚步:“你先进去,我有点儿事要处理。”

容茵并没有多想,朝他摆手道别。唐清辰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酒店大厅尽头,这才缓缓转过身。

刚刚车还没在门口停妥时,他就注意到了有辆车停在酒店大门前的摆渡区。本来这里也是不允许长时间停车的,尤其那辆车子还那么扎眼。

紫罗兰色的奥迪,听说是殷筱云来到平城后一眼相中的,并且当天就付全款购置下来。不过像今天这样堂而皇之地开到君渡酒店门口,还是第一次,唐清辰虽然早有耳闻,对此也是头一回见。

大概是车内的人见他转身看着这边,却一直不动,最终还是打开了车门。

车门打开,只有殷筱云一人走下来,殷若芙并不在车内。她穿一袭白色套裙,卷发在脑后挽了一个优雅的发髻,皓白的手腕上是一只紫罗兰翡翠玉镯,脖颈上那一圈珍珠项链随着她徐徐走近散发出圆润的光。她走到近前,朝唐清辰浅浅一笑,眼睛里透着怒气:“唐总好雅兴,雨天和佳人一起出游,怕是忘记家里还有客人在等?”

唐清辰抬了抬眉:“刚才看车子眼熟,没想到真是殷总。”

他推得一干二净,仿佛对于今晚的失约全不知情,反而让殷筱云没法直接发作出来。殷筱云一口气堵在胸口,盯着唐清辰看了半晌才开口:“唐总,我有事想和你谈。”

唐总看一眼腕表:“今天——”

殷筱云深吸一口气:“我专程等在这里,哪怕今天时间不早,有些事我也想及时和唐总商谈清楚。”

唐清辰悠然一笑,仿佛早就在等对方这句话:“哪儿的话,现在也不算晚。不过我办公室应该没人了,咱们去咖啡厅谈。”

君渡酒店的咖啡厅24小时营业,唐清辰走进来,朝领班一招手,对方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眼殷筱云,又看向唐清辰的目光,瞬间明了:“唐总,女士,晚上好,这边请。”

这位领班在咖啡厅干了十年有余,几乎从唐清辰一上位就在这工作,对于自家这位唐总的习惯喜好揣摩得十分清楚。唐清辰一个眼神递过去,他就知道该把客人往什么地方领。

殷筱云和唐清辰的位子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正大光明,又不会被别人听了墙角。

唐清辰接过Menu,说:“一杯气泡水,殷总喝什么。”

殷筱云在唐家老宅耍了一下午的嘴皮子,晚餐却越吃越来气,又在君渡酒店门口等了一晚上,几乎每隔十分钟,都要遭到酒店门童的问询,车子不好一直停在酒店门口,就绕着君渡酒店大楼绕圈。绕了足足一晚上,油箱里的油都不知消耗几何,殷筱云本人更是又烦又气,口干舌燥。此时难得没绷住一贯的优雅淡然,朝领班没好气地来了一句:“和唐总一样。”

水端上来,殷筱云一口气喝掉半杯,而后才小口小口地啜饮。

唐清辰笑容淡淡的,不失礼貌,也丝毫没有亲近的意思,他既然有胆量把殷筱云耗到这个地步,就是已经做好了盘算,此时此刻,该着急的是殷筱云,其次是家里那个脑筋越发糊涂的老头儿,他本人因为已经想得通透,早前的心浮气躁已经烟消云散。

殷筱云端着水杯,眼角余光一直在打量唐清辰,她刚才依稀看到一个女孩子的背影,因为有唐清辰挡着,并没看到对方的容貌。但从唐清辰对她的态度和维护的动作,不难看出他对那个女孩子的上心程度。她在心底叹了口气,这次北上,事情的各种走向和可能她都想过一遍,唐清辰本人无意于联姻,也在她的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殷若芙到君渡工作没几天,倒是对唐清辰格外上心。想到殷若芙的那个脾气,殷筱云难得有些头痛,她放下杯子,看向唐清辰:“唐总,在谈正事之前,有件事,我想跟您确认清楚。”

唐清辰说:“您请说。”

殷筱云说:“您对于和小女若芙的婚事并不热衷,是有了喜欢的女孩子?”

唐清辰大方地一点头:“是。”仿佛生怕殷筱云不死心一样,他难得多说了一句,“我有喜欢的人,而且会在一两年内和她结婚,我不会拿自己的婚姻作为生意场的筹码,这是我的原则。”

尽管在来的路上已经把这件事翻来覆去地想了许多遍,乍一听到唐清辰毫不客气地拒绝,殷筱云仍旧觉得十分可惜。殷若芙的容貌不差,学历家世在如今这些女孩子里面,也算是拔尖的,她现在又对唐清辰一往情深,如果他们两个年轻人能走在一起,无论对寄味斋还是对殷若芙本人,都是最好的选择。可惜这段时间以来通过她对唐氏的多方了解,唐清辰如今大权在握,唐家老爷子的话好听是好听,可做不得数。如今唐氏要跟谁合作,唐清辰本人要跟谁结婚,都是唐清辰本人说了算。

殷筱云在心底叹了口气,看着唐清辰说:“我知道了。唐总,之前我和唐老爷子有过一些提议,既然唐总本人无意,那么那些话就当我没说过。我现在想跟唐总谈的,是有关寄味斋和唐氏的合作。”

唐清辰微一颔首:“您说。”

殷筱云说:“现在大环境不好,寄味斋这样糕点行业里的佼佼者,如今也是举步维艰,我希望唐总能看在咱们两家的交情上,帮帮寄味斋。我年纪大了,以后寄味斋肯定要交到若芙的手上,之前让若芙在唐氏学习工作一段时间也是这个意思,恋人做不成,做个好的合作伙伴总是可以的。您觉得呢,唐总?”

殷筱云这番话可以说是两人见面以来首次低姿态。论辈分殷筱云算是唐清辰父母一辈的长辈,但因为两人是公对公的谈话,她对唐清辰用上了“您”这种敬语,可以说是非常客气非常有诚意了。

唐清辰却并没有立刻回答。对于殷筱云的退而求其次,他并不意外。可他也不会立刻答复。如果说在联姻这件事上,他尚且还会顾忌家中长辈的面子和殷家昔日的恩情,那么在公事上,他就是绝对的铁面无私了。

向来合作都是基于双方互惠互利的基础,可在如今的唐氏看来,寄味斋这块昔日的金字招牌,放在如今这个社会,早已经不灵了。换句话说,唐氏并不是非和寄味斋合作不可。唐氏确实曾经有过注资控股老字号并与之密切合作的计划,但寄味斋并不在集团之前拟定的那份名单里。在甜品方面,唐氏如今贯彻执行的方针也不是注资老字号,而是培养属于自己的专业人才,打造属于唐氏自己的品牌。

早在唐老爷子向他第一次提起殷氏时,唐清辰已经着手让林隽对寄味斋做足功课,对殷家如今的处境,他甚至比殷筱云本人看得更清楚。殷家的处境确实不好,但不单纯是因为市场变迁,殷家自己在经典糕点的传承和制作上有着很大的问题。这一点,从殷若芙制作糕点的水平可以窥见一斑。

唐清辰久久没有言语,在殷筱云看来实属不妙。但她不是轻言放弃的性格,因此唐清辰不说话,她就咬牙等着,总要等唐清辰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她再考虑应对之策。

末了,唐清辰开口:“公事公办,既然殷总正式问我,那么我也代表唐氏给您一个正式答复。唐氏并没有收购或者控股寄味斋的计划,我想您心里想要的合作方案,我这边恐怕没法支持。”他看着殷筱云瞬间苍白的脸色,微微一笑,又说,“不过看在咱们两家的交情上,您又带着女儿不远千里来到唐氏寻求帮助,我想我倒是有些想法,可以帮到寄味斋。”

殷筱云放在桌下的手指悄然抓紧:“请说。”

唐清辰说:“唐氏有意培养一批签约甜品师,并且会从中选出几位,参加明年国内首届甜品师大赛。我想您既然让殷小姐来这里交流学习,殷小姐本人也具备一定专业能力,那么我这边可以给出一个年底送选名额,确保殷小姐可以直接进入甜品师大赛的复赛环节。如果殷小姐足够优秀,能够拿下大赛的前三甲,我想这对于寄味斋和殷小姐本人的未来,也是有好处的。”

殷筱云迟迟没有说话。唐氏总裁夫人的位置,唐氏集团旗下的合作单位……唐清辰提出的条件,与她来平城之前的预估相差太大,可她现在又十分清楚,无论她本人还是殷家,确实没可能提出让唐清辰足够心动的合作动因。

唐清辰笑了笑,说:“殷总应该听过一句话,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唐氏愿意帮助您和寄味斋重整旗鼓,这难道还不够吗?”

殷筱云脸上显出几分苍老的痕迹:“如果以后寄味斋遇到困难,唐总可以伸手帮一把吗?”

唐清辰回答得十分谨慎:“要看具体情况,以及唐氏出手帮助需要付出的成本。”

殷筱云抚额,半晌才说:“唐总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唐清辰看一眼殷筱云,回答:“我觉得您勇气可嘉,换作我是您,不一定能做到您今天这步。”

殷筱云半晌没说话,直到唐清辰起身离开,整间咖啡厅只剩她一个人,她才低喃了一句:“一步错,步步错……姐,我现在有点儿后悔了。”

第二天到酒店工作时,殷若芙眼睛还是肿的。

杜鹤来得最早,看到殷若芙的模样,他开口调笑:“哟,这是谁家跑出来的小白兔,看着真是惹人疼。”

殷若芙瞪了他一眼,走上前问他,语气极冲:“昨天在食堂吃午饭时容茵就不见了,她是不是和唐清辰一起出去的?”

杜鹤眼神诧异:“我怎么会知道?”

殷若芙手臂紧紧抱着自己,杜鹤比她个子高半头,她要抬起下巴才能跟他对视:“你跟她每天混在一起,她去哪儿你能不知道?”

杜鹤乐了:“这话说的,我又不是她男朋友,我管那么宽干吗?”

殷若芙红着眼瞪杜鹤:“反正你就是偏向她!你如果真的喜欢她,为什么她跟别的男人出去,你不阻止!”

杜鹤难得反应慢了半拍,等回味过来殷若芙话里的意思,她都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笑:“我是挺喜欢容茵的,可就算我想追她,也不能干涉她人身自由啊!”她看着殷若芙,笑容里含着十足深意,“喜欢一个人,总要盼着她什么都好的,不是吗?”

门从外面推开,传来充满磁性的男低音:“你们两个,这是为了容茵掐起来了吗?”

推门进来的是帕维尔,他先扫了一眼殷若芙,随后又看向杜鹤,他朝她伸出手:“帕维尔。”

杜鹤跟他握了握手:“杜鹤。”

帕维尔环顾四周:“容茵还没来?”

杜鹤觉得眼前这情形挺有意思:“还没呢,她今天起得晚,这会儿应该还在吃早餐。”

帕维尔看着杜鹤的眼神有些深邃:“看来你和容茵的关系真的很不错。”

杜鹤挑了挑眉:“看来我家小师妹真的挺受欢迎。”

随后推门进来的是容茵。她一进门,就见三个人目光全投向她,帕维尔还是平常那副笑嘻嘻的样子,杜鹤则朝她挤眉弄眼,容茵一时没看明白她的意思,正想问,紧跟着就看见殷若芙朝她冲过来:“你为什么什么都喜欢跟我抢?”

容茵觉得对方这通脾气来得莫名其妙,但她一听殷若芙的话头,就知道这走向不太妙。原本当着外人的面殷若芙绝对不会承认她们两个的亲戚关系,可现在很明显,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势必要扯到两个人的从前。她干脆打开门:“要不要去外面说?”

殷若芙扫一眼身后的两个人,又看向容茵:“你是觉得很见不得人吗?”

容茵觉得莫名其妙:“你先控制一下情绪。”她说话声音不高,尽量只让殷若芙和她两个人听见,“这是工作场合,我怕你说完自己会后悔。”

容茵越是神情淡然,殷若芙越是来气,她干脆把门一撞,对着容茵就吼出来:“我是很后悔!为什么我会有你这种姐姐!从小在外婆面前就什么都要跟你比!好不容易你跑去国外,我过了几年消停日子,结果来到平城又和你扯在一起!我终于理解妈妈的感受了!她为什么讨厌大姨!就和我现在讨厌你一样!”

容茵忍不住闭了闭眼。

殷若芙吼得太大声,帕维尔和杜鹤想不听见都难。

帕维尔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这么说,她们俩是表姐妹,不……堂姐妹,还是表姐妹?”

杜鹤:“表姐妹。”她忍不住低声感慨了一句,“这信息量也太大了。”

帕维尔深有同感,看向容茵的目光闪耀着兴趣:“我就说总觉得她们俩之前就认识。我以为是同学……或者情敌,没想到她们俩是表姐妹。”

杜鹤对于殷家的背景来历比帕维尔清楚得多,她很快明白那天在自己的房间,让容茵为难不已却三缄其口的心结是什么。如果她真是殷若芙的表姐,那么她的母亲就应该是……杜鹤脑子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名字,她挠挠鼻子,这次来君渡工作,倒是有意外的收获呢。

容茵原本平静的面容终于在殷若芙提到“大姨”这个字眼时有了裂痕。殷若芙撞门的动作很猛,她的手被拂到一边,停在半空中,半晌,无声地落下来。她垂了垂眼眸,说:“如果可以,我也不愿意跟你做亲戚。”

说完这句话,她重新打开门,本想去休息室冷静一下,却没想到汪柏冬站在门外。

汪柏冬看着她,掀了掀嘴唇,最后还是朝里头努了努嘴:“都站在这儿干吗?”他又看一眼脸颊挂着泪珠儿的殷若芙:“不是你昨天中午请假时说,做出一种新口味的甜品,今天要展示给大家看?”

殷若芙抹了一把眼泪,嗓音有细细的哽咽:“还有两种材料没拿,我从家里带过来的,锁在储物柜里了。”

汪柏冬侧过身子让出过道:“去拿。”他又看容茵,“你的魔方蛋糕我看过图片了,正好待会儿Fiona要做甜品,你也重新做一份。”

容茵吸了一口气,调整情绪:“我知道了。”

汪柏冬又看向帕维尔:“唐总和林秘书今天都来不了,待会儿她们俩的作品,你也打个分。”

杜鹤举起手:“我这会儿没什么灵感,我也可以作为评委打分。”

汪柏冬点了点头,看着杜鹤的眼神透着欣赏:“昨天她们两个都不在,你已经设计出了三种糕点,今天可以休息一下。”

容茵创作的魔方蛋糕做起来并不费事,但做好后,为了使甜品达到最佳口感,需要放在冰箱里冷藏一段时间。碰巧殷若芙准备的甜品也需要冷藏。她见容茵打开冰箱门,立刻头也不回地往另一边走,自己找了另一个冰箱存放甜品。

帕维尔看得有趣:“Fiona,两个冰箱都是空着的,你这不是费电嘛!”

殷若芙一边清理工作台,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我怕串味道不行吗?”

帕维尔还想再说,却收到汪柏冬眼神的阻止。他耸了耸肩,看向杜鹤:“听说你昨天做了好几种点心,有没有剩的,我都饿了。”他揉揉胃部,神情很是无辜,“我以为来了就能吃上糕点呢,早餐都没吃就赶过来了。”

杜鹤笑了:“确实还剩了一盘。”

她从保鲜柜里取出一盘罩着保鲜膜的点心:“只有这个隔夜也不太影响口感,所以多做了一些。”说着,她看向容茵,“小师妹,你要不要也尝尝?”

容茵平时是个甜姐儿,脸颊有点儿小肉,一双眼瞳又圆又大,对谁都笑眯眯的很温柔,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汪柏冬一开始才以为她是个软柿子没什么脾气。但接触久了,在场几个人都知道,这位小姐其实很有脾气。可哪怕是在工作上有脾气有原则的容小姐,多数时候脸上也都挂着温和的笑容。包括帕维尔在内,谁都没见过容茵面若冰霜的样子。

听到杜鹤的邀请,容茵也只是点点头,说:“我洗一下手就来。”

殷若芙收拾好工作台,飞快地洗了手,率先一步走到近前。就见方形的盘子里,圆圆的糕点呈黑白两色,摆放顺序也错落有致,仿佛是……一盘残棋的样子。

殷若芙蹙眉:“这是……五子棋?”

杜鹤说:“是围棋。”

帕维尔也挺感兴趣:“现在这情形是谁输谁赢,黑子还是白子?”

杜鹤朝汪柏冬看了一眼,笑容高深:“平局。”

殷若芙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问:“可以吃吗?”

杜鹤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当然。”

殷若芙拿起一颗白子送入口中,出乎她意料的是,白子的口感不似想象中软糯,而是干脆的,仿佛某种小饼干,但口感却很馥郁,香醇的牛乳香中还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好像是……殷若芙仔细地品了品,抬起头看向杜鹤:“是樱桃酱?”

杜鹤点点头,看着殷若芙的目光里透出欣赏:“你的舌头也很灵嘛!”

殷若芙疑惑地看向盘子中的白子:“可为什么看不出一点红色……”

杜鹤笑了:“是白玉樱桃,生长在东北的一种野樱桃,口感脆甜,吃起来和这种饼干的口感有点儿像。”

殷若芙又拿起黑子,黑子捏在手里感觉比白子要重一点,也要软一点,她放入口中,预料之中的巧克力味,但令人惊喜的是,咬破外面那层巧克力,里面爆出浓郁的樱桃甜味儿,还有明显的酒味。

杜鹤很会取巧,黑子的这种做法在点心中不常见,但对于巧克力爱好者来说并不陌生。许多女孩子喜欢吃的一种进口樱桃馅黑巧克力就是类似的口感。但杜鹤将黑子的外面做成软糯的口感,令口感层次更显丰富一些。

牛奶搭配白玉樱桃的爽脆浓甜,黑巧克力包裹着车厘子的软糯酒香,白子对黑子,表面上是围棋的博弈,口感上则是巧克力融合不同品种樱桃的鲜明对比,一黑一白,看着有趣,吃起来更是别有情趣,确实是很有巧思的一道甜品。也难怪汪柏冬今天进门之后,每每看向杜鹤都是一副欣赏不已的神情。

殷若芙又拿起一颗白子送入口中,一边悄悄看向杜鹤,眼神里也有了细微的变化。

容茵也品尝了几颗,牛奶和巧克力都是容易让人心情大好的食物,搭配两种口味的樱桃,吃了几颗,仿佛连心情都跟着甜润了许多。她不由得看向杜鹤,就见她正在看她,还朝她眨了眨眼。

容茵不由得露出浅浅的笑,杜鹤真是一个心思非常细腻的人。

帕维尔手肘撑着工作台,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琥珀色的眼珠透出奇异的光。他取了一黑一白两颗棋子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随后将这两颗一起抛入口中。

“这道甜品叫什么名字?”殷若芙问。

杜鹤将目光投向容茵:“还没想好,不如大家一起帮忙想想?”

殷若芙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天的品鉴会上,唐清辰对着容茵做的那道甜品说出的“天涯客”三字,这道甜品透着浓浓的国粹味道,怎么也要取一个足够雅致的名字才足以匹配。她想了想,说:“不如叫‘闲敲棋子’?取自古诗‘闲敲棋子落灯花’。”

帕维尔非常干脆地举手投降:“我虽然中国话说得还不错,但古诗词我一窍不通,这道题超纲了。”

汪柏冬对于取名字这件事似乎并不那么热衷:“你的作品,你自己定吧。”

杜鹤看向一直垂着眸的容茵:“小师妹,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容茵沉默片刻,说:“Cherry’s  War。”

“樱桃的战争。”杜鹤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有趣的是,念这两个英文单词的时候,舌尖会缠绵地打两个转,她越念越喜欢,说:“就叫这个名字吧,我很喜欢。”

殷若芙咬住唇不说话,她早觉得杜鹤一直偏向容茵,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汪柏冬也觉得看出点儿门道来,难得开口打趣了一句:“用不用待会儿你把另外那两道甜品也做一遍,让大家伙帮你选选名字。”

杜鹤乐了:“您如果不嫌我浪费食材,也可以啊。”

十分钟,殷若芙的作品出炉。几人围上来,只见盘子中央是一块雪绿色的糕点,质地看起来颤巍巍的,豆腐一般软嫩。有意思的是,这块圆形的糕点边缘绽着一朵小巧的红莲,看起来晶莹剔透,刚从冰箱取出的缘故,花瓣上还挂着细密的水珠儿。看起来仿佛是一朵耀眼的红莲绽在圆形的碧绿池塘里,飞红滴翠,玲珑可爱。

原来殷若芙的作品是一道抹茶杏仁豆腐。

汪柏冬拿起甜品勺尝了一口,说:“你刚去取的是抹茶粉?”

殷若芙甜甜一笑:“是。我昨天走前特意看过了,咱们酒店虽然有抹茶粉,但不是最地道的。这种抹茶粉去年我去R国玩的时候尝过,清甜中有淡淡的苦味,味道很纯正,用来做这道甜品最合适。”

汪柏冬盯着红莲看了一会儿,却没有碰:“有些年没看到过这一手了。”

杜鹤在一旁说:“这朵红莲确实精巧,Fiona真是深藏不露啊。”

殷若芙瞥一眼站在杜鹤身边的容茵,说:“这个是我母亲当年的独创,是用独特的方法将鲜花冷鲜保存,从而最大程度保留花朵的颜色和口感,然后根据具体需求用工具雕刻出需要的形状,就是这样啦!”

帕维尔说:“这么说,这朵花可以食用?”

“当然可以。”殷若芙笑着解释,“这朵花是我用玫瑰蜜腌渍过的,味道很好呢!”

杜鹤也很感兴趣,和帕维尔两人各自用叉子分食了那朵精巧别致的红莲。

帕维尔竖起大拇指:“Fiona,你真厉害。”

杜鹤也点点头,朝殷若芙露出一抹笑:“确实很好吃。”

唯独汪柏冬的目光一直在容茵身上打转,别人没留意到,他却看到随着殷若芙的解说和杜鹤、帕维尔两人的连声夸赞,容茵背在身后的手指攥得青白。

汪柏冬突然开口:“容茵,你的蛋糕也应该好了吧。”

容茵回过神,第一反应是看向墙上的钟表。她飞快地奔向冰箱,取出蛋糕,端到众人跟前。虽然有汪柏冬提醒,还是晚拿出来两分钟。虽然这两分钟并不会对蛋糕的口感造成致命影响,但容茵还是对自己会在这种时刻走神感到懊恼。

汪柏冬扫了一眼桌上的魔方蛋糕,不禁又看向容茵。另外三人都是第一次见这种设计,已经围着蛋糕讨论起来,汪柏冬却在心里悄悄为容茵加了一分。原本头一天傍晚唐清辰发过来的图片上,那份作品已经臻至完美,但想不到不过隔了一夜的时间,容茵并没有直接套用前一天的设计,而是有了一些新的想法在里头。不仅蛋糕的配色从昨天的粉、米黄、藕紫的小清新风格变成了今天的乳白、酒红、黑色的“红白黑”经典配色,每一块小蛋糕上的饰物也和昨天不尽相同。整个蛋糕看起来线条更为流畅,色彩对比鲜明,博人眼球。汪柏冬叉了一块小蛋糕送入口中,有意思的是,今天的“白色”蛋糕不是甜的,而是透出淡淡的咸味。汪柏冬翘了翘舌尖,是海盐,乳酪里放了一些海盐,让整个蛋糕的口感层次更丰富也更立体了。再加上红丝绒蛋糕的酒香、黑色巧克力蛋糕的醇厚微苦,这一抹咸简直令人惊艳。

试想那些宾客面对着琳琅满目的甜品,尝完这个尝那个,却在不经意间吃到这一抹淡淡的咸,会是怎样的新鲜有趣儿!

汪柏冬眯起眼睛,唯一的美中不足,大概就是蛋糕上面的这些小配饰了,如果没有殷若芙的那朵红莲,这些小配饰也足够精巧,可如今珠玉在前,容茵制作这些小羽毛、小花朵的手艺就明显不够看了。他在心底无声叹了口气,正要开口,突然有了主意,他眯眼打量容茵片刻,又看向殷若芙,最后说:“Fiona,你有没有兴趣和容茵一起合作这个魔方蛋糕。”

被点到名字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汪柏冬,就见这老头半眯着眼,笑容里透出一丝狡黠:“我觉得这个魔方蛋糕,配色和口感都不错,唯独上面那些小饰物,少了那么点儿意思。”

殷若芙瞬间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她嘴角向下撇了撇,说:“汪老,这是她的作品,上面的饰品虽小,但这种雕花技法在业内可是独一无二的。如果让我参与,那这个作品最后署名算谁的?”

汪柏冬愣了一下,因为都是甜品师的创意作品,这些糕点甜品届时摆上桌,盘内或盘底会标出每一位甜品师的署名。他倒是一时把这件事给忘了。不过老头儿怎么也算是久经沙场,很快又有了主意,他看殷若芙:“署你们两个人的名字,这下总没问题了吧?”

殷若芙没想到汪柏冬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她愣了一下,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容茵却在这时开口:“我不同意。”

汪柏冬看她:“你又有什么不满意?”

容茵指着盘子里的魔方蛋糕:“这是我的独创作品,为什么要署两个人的名字?”

汪柏冬拿眼睛瞪她,他在这些学徒面前严肃惯了,却很少这么凶地瞪人,连眼角的皱纹和眼袋都随着熨平几分:“蛋糕是你做的,上面的配饰用殷家的独门雕花技艺,所以署你们两个的名字,有什么不对?”

容茵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魔方蛋糕的创意是我想出来的,这道甜品的重点在于和魔方玩具一样的立体造型,从而展现丰富的色彩和多变的口味,上面的配饰并不是重点,可以有,也可以没有。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些并不重要的装饰,让我的作品加上别人的署名?”

容茵说话的口吻非常强硬,汪柏冬不由得脸色微沉:“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将甜品呈现给宾客。”

“但前提是呈现的是我独创的作品。”容茵说到“我”字时格外加重咬字。

汪柏冬此时已经一丝笑容也没有了。

场面一时冷凝,偏殷若芙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说了句:“好大的架子!是你一个人的名字重要,还是大家团队合作共同办好这次的活动重要?”

殷若芙这句话说到了汪柏冬的心坎儿上,他看向容茵,虽然没有说话,可眼睛里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容茵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一声:“难道唐氏的团队精神就是牺牲甜品师个人的独创性?”她的目光从汪柏冬脸上挪开,轻描淡写地扫过殷若芙,最后朝杜鹤和帕维尔露出一个短暂的微笑,“抱歉。”

她这句道歉是对着杜鹤和帕维尔说的,显得没头没脑,帕维尔皱着眉,想说什么,却还是先将目光投向了汪柏冬。杜鹤眸光微沉,她懂容茵的意思,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才好。

容茵摘下头顶的厨师帽,松开发卡,已经及肩的头发就这么散落开来。她早上走得匆忙,简单冲了个澡就下楼吃早餐,头发丝还湿着,显得乱糟糟的。她却浑不在意,把帽子放在桌上,双手捧起自己做的魔方蛋糕,转身出了工作间。

她一串动作做得太顺溜,以至于人消失在门背后,汪柏冬都没回过神儿。等老头儿反应过来容茵是什么意思,顿时气得血压都高了,面红耳赤地用手指着门,半晌才说出一句:“她这是甩脸子给谁看!”

帕维尔目光深幽,语气也幽幽的:“给您呗!”

这句京腔说得地道,可放在这个时候,只把汪柏冬气得更厉害了。

殷若芙咬着下唇,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眼睛里的神色却是痛快极了。

杜鹤扫一眼她,转身也出了房间门。

汪柏冬捂完额头又捂心脏,一边指挥帕维尔:“过来扶我一把!”

帕维尔走过去把老头儿一路扶到休息室,又给他的茶杯里新添了些水,终于好心说了一句顺耳的话:“您也别太生气了,年轻人嘛,有点儿脾气是难免的。”

汪柏冬脸色终于缓过来些,听到这话哼了一声,端起水杯却没有喝的意思,拿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帕维尔:“你以前在国外和她是同事?”

帕维尔笑了笑,在汪柏冬对面坐了下来:“我那时候给她打下手。”

汪柏冬“呵”了一声:“她以前在白人堆儿里混,就是这个脾气?”

帕维尔努力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没现在脾气大。”

汪柏冬气得把杯子掼在桌上,手指急得直戳桌面:“那是谁把她给惯得这么大脾气!还是说她以为回国了,自己勉强算个海归,就可以对着自己的同胞耀武扬威了!”

帕维尔沉默片刻,说:“您这话说得好像不大对劲。”他眨巴眨巴眼,看着汪柏冬,一本真经地反驳,“您年轻时也在白人堆儿里混,在国外待的时间比容茵长多了,您回国后,脾气也比在国外大……”

汪柏冬险些没再次气个倒仰。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决定不跟这个满口京片子的洋鬼子一般见识:“我跟她是一回事儿吗?退一万步讲,我是长辈,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她这么跟我说话,合适吗?”

帕维尔非常诚恳地说:“刚才是工作场所,您和她之间不存在长辈和晚辈的关系,顶多能算前辈和后辈的关系。”

汪柏冬再次狠狠拍桌子:“那我们俩谁说得对!”

帕维尔深棕色的眸子清澈又无辜:“我觉得你们俩说得都有道理。”

汪柏冬深吸一口气:“你这是心里话吗?”

帕维尔沉默三秒,然后说了一句更让人吐血的话:“平心而论,这次我站容茵。”他瞥了一眼老头儿起伏不定的胸口,决定放慢语速,尽量不再刺激这位业界大牛的脆弱心脏,“容茵她是唐总本人邀请来的甜品师,连合约都没签,好像也没提钱的事儿吧,说好听点是来交流学习,说不好听点,人家就是来帮忙的。您让她这样一个有天赋、有本事,还有自己甜品屋的人讲究团队精神,有点儿……”

汪柏冬看了他一眼:“有点儿什么?”

帕维尔痛苦地皱着眉:“忘记那个词怎么说了,就是责备得太完整了。”

汪柏冬没好气地说:“是‘求全责备’。”

帕维尔又说:“而且您刚才在门外应该也听到了,她和Fiona的关系本来就很紧张,这个时候您要在她的作品上署Fiona的名字……”说到这儿,他再一次停顿,看向汪柏冬的目光闪烁着奇异的光,“我觉得你似乎故意点火。”

汪柏冬这回不说话了。他和帕维尔只算得上熟悉,而且是普通同事的那种熟,并不交心,有些话他可以听听帕维尔怎么说,但他自己的真实想法,绝不会对着这位异国青年吐露。

半晌,他撑着额头,朝门口摆了摆手:“我有点儿累了,想一个人休息会儿。”

帕维尔没再多说,体贴地无声离开,还帮汪柏冬带上了门。他的脚步声很轻,走廊里的声控灯灭了一盏,他却一点不在意,反而静静地在原地站了片刻。几分钟后,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切出微信某个头像的聊天框,飞快地打了一行字:“时机成熟,可以启动我们的计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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