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1 烧尾宴·爬墙(1 / 2)

加入书签

极端病态与极端觉悟的人终究不多,时代是这么的沉重,不容我们那么容易就大彻大悟。

——张爱玲

城市的另一边,唐清辰和何钦各自坐在桌子一端,许久,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何钦先开了口:“唐总的意思是说,帕维尔这个人用不得。”

唐清辰皱了皱眉:“何氏是你的产业,你愿意用一个操守上有瑕疵的员工,与我无关。”

何钦说:“那你刚才的意思是——”

这段时间以来,唐清辰心里承受的压力可不仅仅来自何氏一方,此次做出决定,主动邀何钦相谈,或许在林隽看来是一时冲动,其实是他权衡许久得出的最佳方案。但何钦这人太滑头,跟他说正事,他总要跟你打几轮太极,非要先把你兜里的东西掏出来看个分明,也不见得肯亮出自己的底牌。如果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唐清辰也真不乐意跟他打交道。

见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唐清辰忍不住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我是不知道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但你就那么愿意相信他给你空口打白条?”

何钦忍不住乐了:“Easy。唐总,您这两天,是不是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了,天干物燥,上火伤身呐!”

说起来,唐清辰跟何钦也是老相识。两家都是住在平城的老人儿,几乎从十几岁的时候起就认识彼此。但唐清辰不待见何钦这个人总是贼头贼脑的做派,何钦也看不上唐清辰总是云淡风轻端架子的样子,所以两拨人从不一块儿玩。成年之后,更是渐行渐远。若不是唐清辰继承唐氏集团之后立志要将唐氏旗下的酒店行业做大做强,而何氏则是从太爷爷辈儿就是做酒店的,也不至于这几年三番两次总在关键事上针尖对麦芒,渐渐地,就发展了今天这样你死我活的趋势。

唐清辰忍不住看何钦:“好好说两句话,很难吗,何钦?”

何钦咬着腮笑得艰深:“您如今取得了莫氏的支持,拔一根汗毛,比咱们腰还粗,您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唐清辰说:“所以你就为了这个,策反了帕维尔,让他买通了那些人,三番两次在电影节上整出那些幺蛾子?”

何钦咂了咂嘴,轻啜一口摆在面前的红酒:“话也不是这样说。有来有往,互通有无,是吧?”

跟这家伙从下午四点半说到现在,总算切到正题了,唐清辰心里微微松动,面上却做出越发冷淡的样子:“什么意思,把话说明白。”

何钦说:“年初的时候,我弟听说你们想独个儿吃下曼菲公司的项目,有点儿着急了,那时在临安,我弟弟听到一些风声,坦白说,对何氏很不利,所以他的做法激进了点儿……”

放在平时,唐清辰早就反唇相讥了,但他敏锐地觉察到,何钦接下来要说的话,很可能是他一直在等的关键所在。

果不其然,接下来何钦说:“帕维尔在你的酒店干了有两年多吧,老实说,最初他通过我弟找上我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这肯定是你小子玩的计策,让他假意投靠我们家,打入何氏内部,最后再来个里应外合……”他看着唐清辰笑容越来越冷淡的面容,好悬没笑出声,其实唐清辰这厮也挺有意思的。他是那种高兴的时候淡淡绷着个脸,不高兴的时候反倒淡淡笑的典型。以何钦的经验,唐清辰这回若不是真的诚心相邀,这时候大概早就翻桌子走人了。何钦越想越想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唐清辰:“很好笑?”

何钦忍不住拍着桌子笑:“是挺有意思的啊,你不觉得吗?咱俩让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摆了一道,还都觉得自己让对方给阴了。”

唐清辰说:“你早就知道了。”

何钦笑眯眯的:“也没比你早多少,也就这几天吧。”

唐清辰说:“早知道何总如此热爱养生,下次我多喊几个人陪你一起。”

何钦呆了一呆:“啊?”

唐清辰道:“陪你一块儿,打太极。”

何钦忍不住又笑了:“对不住,哈哈哈哈哈。”

唐清辰看了一眼腕上的百达翡丽,说:“你再多笑一会儿,我怕何佩在隔壁屋担心得要哭出来了。”

何钦笑得声音更大了。

唐清辰也无奈了,生意场上狭路相逢这么多回,他也是第一次知道,何钦这家伙笑点这么低。

下一秒,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何佩神情紧绷,还透着一丝尴尬:“哥,你没事儿吧?”

唐清辰抚额,何钦这回更要笑得停不下来了。

何钦一边摆手,一边说:“你让人在楼下雅间定一桌宴,就你前几天最喜欢吃的那桌,我和唐总下去接着谈,你和林秘书也一起。”

“还吃?”何佩在隔壁喝茶水喝得都要吐了,虽然也跑了无数次厕所,但他现在真是听着“吃喝”两个字就怕。他眼睛都瞪得外凸,更重要的是,这俩都聊了好几个小时了,竟然还没聊够?

何钦说:“你不饿?”

何佩苦着脸说:“不太饿,刚喝太多茶水了。”

唐清辰语气淡淡的:“茶叶是林隽随身带的,顾褚紫笋,品质上乘。”

何钦笑眯眯的:“那我待会儿也尝尝。”

何佩:“……”别再提了行吗?刚刚那位林秘书已经巨细靡遗地给他科普过一遍了,而且他也身体力行地感受过这顾褚紫笋究竟有多好喝,他哥竟然还要喝?

唐清辰瞥了他一眼,说:“林隽带的茶叶不止这一种,你没跟他说换个口味?”

何佩:“……”所以所有人都欺负他人傻钱多年纪小是吧?!

何钦站起身:“行啦,咱们一块儿下去吧,待会儿边吃边聊。”

晚餐是何钦最近颇为引以为豪的烧尾宴,烧尾宴盛行于唐朝,当朝宰相韦巨源就曾在家中摆下烧尾宴,宴请唐中宗。烧尾宴的意头很好,据说取自“鲤鱼跃龙门”的典故,相传鲤鱼要经天火烧掉鱼尾,才能化为真龙。也因此何氏酒店自打推出这个宴席之后,前来预订的客人络绎不绝,据说后厨的订单已经排到了半年后。但能让何佩这家伙都念念不忘的宴席,显然不仅仅靠一个意头博出彩的。唐清辰尝了几道菜,便发现这其中的意趣,不禁在心里大为扼腕,家里那个弟弟收购四时春的计划迟迟不推进,后来更跟那个丫头合伙去开办什么海棠小苑,把家里一堆生意都丢给他这个大哥。若是年初时拿下“四时春”这个老字号,唐氏何愁没有远超烧尾宴的古典宴席?

一时间思绪飘远,直到何钦喊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

席上另外两个人借口到露台喝酒抽烟,非常有眼力见儿地把谈话空间再度留给两人。

何钦说:“唐总,我让人调查帕维尔的时候,发现了一点儿挺有意思的事,你要不要看一看?”

看一看?不是听一听?唐清辰挑了一下眉头:“好啊。”

何钦叼着根牙签,笑着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是一段视频。唐清辰刚要打开,发现何钦体贴地递过一副耳机,他瞥了何钦一眼,插上了耳机线,戴上耳麦。

视频一打开,传来的就是帕维尔的声音:“怎么,你都离开唐氏了,还一心向着唐清辰?”

……

看完整个视频,唐清辰自然也看到了容茵被帕维尔强吻的整个过程,以及容茵打他的那一巴掌。

交还手机给何钦的时候,他也看到对方眼底揶揄的笑意。

何钦笑眯眯的:“我这也算是意外收获了。唐总,这位容小姐会离开唐氏,我心里也挺遗憾的,更没想到的是,容小姐对何氏发出的邀请,一点兴趣都没有。你说这是为了什么呢?”

唐清辰神色镇定:“为了什么,也跟你无关。”

“好,好,跟我无关。”何钦一点都不生气,还是那副笑模样:“能帮到唐总就成。”

唐清辰耳根微烫,举起酒杯尝了一口红酒,低声说:“不过还是谢了。”

何钦顿时笑得更开怀了。

唐清辰说:“说点正事。不知道何总有没有重新考量过曼菲的这个项目。”

何钦皱了皱眉峰:“什么意思?”

唐清辰说:“如果你我同时退出这个项目,你觉得曼菲会怎么做?”

何钦一脸骇笑:“退出这个项目?你,和我,一起?”见唐清辰点头,他更是连连摇头,“不可能。为了这个项目我们准备了大半年有余,你们也一样,你手底下的那个苏苏,一天到晚有空就往临安跑,现在眼看就临近最后签约的日子,你跟我说要一起退出?”大概是对唐清辰提出的这个提议震惊到了极点,何钦也不淡定了,接连抛出好几个问题,“你现在说退出,到时又反悔怎么办?还有,就算我们两边都说话算话,一起退出,到时岂不是便宜了第三方?这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放着曼菲现成的合作案不去做,想打入国际市场,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渠道打破局面?”

“有。”唐清辰此前一直没言声,直到听到何钦的最后一个问题,唐清辰才开口,“我现在有比和曼菲更好的合作方案,你要不要听?”

何钦点点头,抱着手臂:“我听,你讲。”

唐清辰说:“此前曼菲的项目是属意寻找一家国内酒店行业的龙头企业,辅助他们在国内铺开曼菲·二十四桥这个项目,寻找二十四个最美旅游城市,依据当地经典和建筑特色,探寻中国古典文化之美。我问你,如果没有曼菲,这个项目由我、你和莫氏三家一起来做,能不能做得起来?有没有可能,比在曼菲的掌控之下,拥有更大自由度、做的更具有中国古典韵味,更专业也更成功?”

何钦皱眉沉思片刻,说:“可是……没有曼菲的支持,我们这个项目岂不是……”

“我们可以有更多大胆的构想和更为本土化的设计,摊子也用不着铺那么大,先从七个最具有当地建筑特色的旅游城市做起,难道合我们三家之力,还做不起这样一个项目?”说到这儿,唐清辰笑了笑,以手指点了点桌面:“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做得够好,能够带动当地旅游业、酒店业发展,提高当地人员就业率,我们甚至有可能得到当地政府的邀请和支持。”

何钦眼睛一亮,随即又陷入沉默。

唐清辰见何钦的态度已经有所松动,在天平的一端继续加码:“你调查了帕维尔这么久,难道就没查出来,他在唐氏和何氏两边搅动风云,到底图的是什么吗?”

何钦呆了片刻,看清唐清辰眼中透出的冷色,不禁勃然变怒:“你别告诉我是曼菲搞的鬼!”

唐清辰微微一笑,朝他举了举杯:“恭喜你,终于上正道了。”

“靠!”何钦脑筋转得极快,琢磨一阵,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我是……阴沟里翻船。”

“谈不上阴沟,曼菲公司怎么也算得上是一条大船。”唐清辰说,“不然也劳动不起我和你两家耗时半年,殚精竭虑。”

“殚什么虑!我手底下的人累得人仰马翻好吗!”何钦越想越气,狠狠一捶桌子,起身就要走。

唐清辰一把将人拦住:“急什么?你以为他们是国内的公司吗?你那一套整人的策略,面对曼菲这种国外大财团,可一点都奈何不了他们。”

何钦脸色涨得通红:“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唐清辰说:“报复一个人最重要在什么?”

何钦当机立断:“当然是夺走他最看重的东西,或者人。”

唐清辰说:“还有什么是比我们联手抢先一步开动项目更有力的反击?”

何钦沉默片刻,突然就笑了,他举起酒杯,在唐清辰手里的酒杯上狠狠碰出清脆的响声:“唐清辰,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唐清辰说:“别说这些套话。今晚签约,我就信了你。”

何钦眼珠一转:“这个嘛……”

唐清辰说:“何钦,跟你打交道这么多年,你肚子里有几根花花肠子,估计我比你弟还清楚。你真觉得我今天来找你之前,没做好万全准备?你以为我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何钦瞳孔微微一缩,笑嘻嘻的:“所以啊唐总,你都给自己留了后路——”

唐清辰说:“我的后路,就是截断你的所有退路。”这回,他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几张聊天记录,逐一甩在何钦面前,“你看清楚。”

何钦一张一张看过去,没有预想中的勃然大怒,何钦的脸色越看越是和缓,最后更是大笑了起来。他朝唐清辰竖起大拇指:“有你的。你比我厉害,我走出三步,你已经算到了十步,这一回,是你赢了。”

唐清辰放下酒杯,率先伸出了手:“是共赢,何总。”

隔着一面玻璃窗,露台上的两个人都听到何钦大笑的声音。

林隽忍不住说:“想不到何总私底下这么活泼。”

何佩:“……”他沉默片刻,还是接了口:“他不是活泼,他就是……笑点比较奇怪。有时候我没觉得自己说什么好笑的话,他就自己笑得不行了。”

林隽说:“总比我们老大强。他每次笑都挺瘆人的。”

何佩说:“所以啊,我一直想不通,你是怎么在他手底下干这么多年的。”

林隽说:“唐家所有人里面,他是最正常的一个。”

何佩朝他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要不,你以后——”

“不用了,我觉得何总笑点这么奇怪,我也瘆得慌。”林隽先一步拒绝。

何佩丢给他一个白眼:“我是想说,让你以后跟着我干。”

林隽的脸色并没有显得多好看:“你比我还小呢!小屁孩一个。还是我们老大好。”

两家的谈判就在颇为诡异的气氛中落下帷幕。

回到唐氏总部大楼,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唐清辰打开冰箱的保鲜柜,见里面放着两盒蛋糕,打包的样式和花样看着都异常熟悉。

他心弦一动,想都不想伸手去拿蛋糕,却突然发现,刚刚跟何钦你来我往那么多个来回都镇定如初的手指,这时竟在微微颤抖。

手机响了两声,他拿出扫了一眼。

屏幕上显示的是林隽发来的信息:“老大,冰箱常温层放着两块蛋糕,是我今天去‘甜度’拿回来的,容小姐最近独创的一款蛋糕,名字叫Bittersweet。老大,你……最近两天有时间的话,去看看容小姐吧。家里这边你放心,我来处理。”

原本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唐清辰陡然记起,那天容茵走的时候,私人电梯那张卡,她直接甩在林隽身上了。

亏他刚才鬼使神差,竟以为她又回来了。

从保鲜柜里取出蛋糕,剥开外面的包装盒,里面巧克力色的心形蛋糕露出真容。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气泡水,吃起了蛋糕。酥脆的巧克力外皮,蛋糕细腻密实,又苦又香,最里面的馅儿酸甜微涩,那一丝甜味极淡,却极淳,似有若无间,让人不由得想再尝一口。所以取名叫Bittersweet吗?苦甜交织,倒真贴切。

唐清辰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打开了第二个蛋糕,他看着眼前那个巧克力色的心形,静默许久,无声地一口一口把蛋糕吃光。

窗边泛起熹微的亮光时,唐清辰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窗边坐了整整一夜。

许多人都以为让他唐清辰对谁低头是最为艰难的一件事,但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这几年,为了唐氏,为了集团的利益,他有意无意间已经对现实、对资本、对其他人,低过许多次头了。哪怕那个亲自去做的人是林隽、苏苏,或者手下其他什么人,但之所以能获得对方的首肯,是因为人家看透了背后肯先一步低头的那个人,是他。

他并没有许多人想象得那么刚正不阿,生意人,利益至上,哪有那么多的宁折不弯?集团内外那么多人的利益要兼顾,公司上下那么多人要养活,手头那么多在处理、待处理的项目要推进,如果他真在乎一个虚无缥缈的面子,那么唐氏在酒店行业不会有今天的盛况。

他以为自己没什么不能低头的,也没什么还未为唐氏牺牲的,可直到这一天,他在窗边浑浑噩噩地坐了一宿,才想明白,成年人的世界里,最艰难的是想拾起那一点真心。

他不想承认自己其实也有软肋,不想对着容茵承认自己做错了,更不想去面对经过生活砥砺已经逐渐面目全非的自己。

那个许多人口中津津乐道冲冠一怒为红颜,甚至让家里那个老头子紧张兮兮的唐清辰,不知道什么时候连他自己都找不见了。他几乎想不起当年为什么喜欢那个女孩子,到现在,甚至连她的容貌都记得模糊了。只记得她的侧脸很好看,尤其低头一笑的样子,年少时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午夜梦回里,辗转反侧。

原本以为一辈子也不会忘掉的耻辱,早在岁月的洗练中淡漠了。他能记起当时为了那个女孩子跟好哥们儿争得面红耳赤,也记得那时唐律年纪尚小,什么都还不懂,但家里老头儿被他气得暴跳如雷,把他锁在房间里整整半个多月。他甚至清楚记得老头儿有一天回来,一五一十告诉他,他怎么跟女孩谈判,以及她最后说的那番话。

唐清辰的记性很好,当时刚听到录音时的心情,当着唐父的面,那种惊怒、难过、尴尬,一丝一毫,他都记得特别清楚。

他一直记得老头儿偷偷录下的录音里,她是怎么说的:“我是喜欢唐清辰,如果他不是唐氏的太子爷,我仍然会喜欢他,但到底喜欢有多深,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不要您的钱,如果您真心想让我离开唐清辰,那就帮我在M国安顿下来,我想在那边上学、定居。钱买不来梦想,但我知道有人能帮我加快实现梦想的速度。这个要求,您答应吗?”

唐父一心想拆散这对小鸳鸯,虽然女孩子提出的要求苛刻了点儿、具体操作起来比直接打钱麻烦了点儿,但这一切解决起来终究比他预想的要容易。

生活不是偶像剧,没有什么误会或伪装,更没有什么神转折。

后来那个女孩子果然如愿去了M国,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唐清辰本人已无意打听她的近况。但大概是身边共同经历过这件事的人都挺在意他的感受的,总是时不时地听人说起她的近况。她后来在M国开了一家中餐厅,傍过几个男人,中国人、外国人都有,结了婚,又离了婚,听说后来又有了新的情人。用旁人的话说,是个挺能折腾的小娘们儿。

每次听人说起,他都没什么表情,兄弟哥们儿以为他在硬撑,连唐父都隐隐透出替他着急的意思,可没人知道,或者说,没人愿意去相信,他心里早就没有任何感觉了。

老头儿估计是年纪大了,心也软了,见他迟迟不结婚,甚至连个固定的女伴都没有,托家里面这个那个,婉转表达过自己当年做得过了的意思。

可唐清辰真的早就不生气了。当年的种种他都记得很清楚,但不代表他还在恨着谁。

其实有时候他甚至也希望,自己还会记恨,还会生气。

这张世故的面具戴得太久了,不知道究竟骗过多少人,但最先要骗过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

该生气的时候笑,该笑的时候淡漠,该难受的时候面不改色,该淡然的时候要强撑气场。

伪装得太久,连他都分不清,有时候的一些反应和判断,到底是出自客观理智的分析,还是出自本能和真心。

认识容茵这半年,林隽总说,他笑的次数比从前多了。后来林隽也含糊地说过,见他发脾气,别人害怕,但他不害怕,因为这样,他才更像一个真实的人。

可林隽不知道的是,让伪装太久的人捧出真心,如同要当着谁的面,硬生生地剖下面具一样痛彻肌肤。

他这么静坐了一宿,想的不是要不要去见容茵,而是见了她要说什么,要怎么说。

容茵是个外圆内方的人,自小特殊的家庭经历又让她对情感的要求更纯粹,唐清辰不觉得自己学着许多年轻小伙子那样捧一束鲜花,每天昂贵礼物狂轰滥炸,就能挽回容茵的心。如果做不到用真实的自我和她重新开始,那还不如就这样继续僵持下去。

窗外天光大亮,唐清辰看一眼墙上的钟,已经八点钟。简单洗漱过后,他冲了个澡,换一身正式的三件套西装下楼。头一天与何氏的谈判以双方正式签约告一段落,虽然唐氏现在已经尽归他手,但有一些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完,比如召开一个简短的董事会。

林隽一宿没睡好,早上起得很早,索性直接来了公司。推门进了房间,却没想到唐清辰到得比他还早。

他揉了揉眼,顶着两个熊猫眼一脸震惊:“老大?”

唐清辰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眼下的青影清晰可见:“规矩都没了,进屋不敲门?”

“不是,我不知道您已经在了,我进来是想到昨天有一份文件好像漏了一页纸。”林隽解释着,走上前,把一份重新打印好的文件放到唐清辰桌上。他觑着唐清辰的脸色,“老大……”

唐清辰说:“九点半召开董事会,人都通知到了吧?”

“通知到了。”林隽轻声说,“老爷子也知道了,说今天也会过来一趟。”

唐清辰神色平淡:“你昨晚微信里说的是什么意思,你要处理什么?”

林隽说:“殷家的事。”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