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2 碧螺春·摊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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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清辰忍不住笑了。

对面传来唐振邦的咳嗽声。

唐清辰也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离开一点距离,手肘搭在自己和容茵之间的小桌上,端起自己那盏茶喝着。这样亲密的姿态,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他对容茵的维护和情意。

唐振邦看了一眼身旁的殷老太太,他是发现了,在座这几位,一个比一个能沉得住气。连此前林隽口中赞不绝口的这位容小姐,也是个心比海宽的主儿。自己那儿子就不用说了,从小就不让他省心,长大了更是一天比一天叛逆,再长大点儿,看起来是一点都不叛逆了,可心也大了。短短几年工夫不动声色地搭建了自己的班子,鲸吞蚕食地把整个唐氏集团捏在自个儿手里。

当老子的,说不自豪那太虚伪了,可要说完全满意……前任唐总哼了一声,要是完全满意,他至于这么晚亲自跑去郊区机场接机?

看这一团乱糟糟的,真是不知所谓。亏他还能哄着那丫头喝得下去茶叶!还喝的是他馋了好久的碧螺春!要不是最近每天看着他身体那个小聂大夫看得紧,他怎么也要搞一罐子藏在房间里,每天喝个过瘾!

唐振邦又咳嗽了两声,这回唐清辰开口了:“林隽,老爷子这是该吃药了,还不赶紧倒水!”

唐振邦这回是真想咳嗽了,可一想到那一串药片,他就捂着胸口强忍住了咳嗽。

结果林隽这臭小子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动作那叫一个麻利,转眼就捧了一杯白水过来,另一手还握着好几个他每天都见的药瓶。

唐振邦吃过了药,唐清辰和容茵的茶水也喝过了一巡,另一边,两位殷女士手边的水则一动未动。

唐振邦喝完最后一口水,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开口:“殷太太。”

殷老夫人抬眼,从刚刚在一楼大厅,她戴上了老花镜,这镜子就没再摘过。还真别说,这订制的夹鼻眼镜戴着是挺精神,而且透过镜片,这位老夫人的眼神犀利如旧,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年逾古稀的老人。

唐振邦说:“殷太太,刚来的路上,咱们也聊了不少。现在人也是齐全的,您要是有什么话,可以直接问清辰。”

殷老夫人的目光从唐清辰的脸上,过渡到身旁的容茵,最后又看回坐在自己身边一声不吭的小女儿,说:“若芙在哪里。”

老夫人发话了,殷筱云哪敢不回,她低着头,轻声说:“太晚了,孩子回家了。”

殷老夫人说:“把人叫过来。”

殷筱云抬起眼,目录恳求:“妈,您这……折腾孩子干吗?”

殷老夫人冷笑了一声:“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不也从苏城一路折腾过来了。她一个正当年的小年轻,还比不过我一个七十三岁的老婆子?”

“妈——”殷筱云用眼神示意她考虑一下还有外人在场,低声说,“有什么事,咱们回家说,成吗?”

殷老夫人和她对视了片刻,摇了摇头说:“如果只是家里的事,我不挑你什么理。可筱云,现在是殷家和唐家两家的事,旁的人都在场,你让若芙一个人躲起来,这不是殷家人做事的态度。”

殷筱云不说话了。

“人挺齐全呐!”门口响起一个嘀咕声,本来声音不大,可因为房间里实在够安静的,所有人都听得特别清楚,连容茵都跟着抬起头看去,这个声音别人不认得,可她却记得清清楚楚,不是汪柏冬又是谁?两个月不见,他的气色看起来似乎比筹备电影节那段时间还要强上一些,看来来的路上唐清辰并不是单纯为安抚她说了假话,这段时间汪柏冬确实休养得不错。她正想着,汪柏冬的目光已经掠过众人落在了她身上。

容茵想到此行原本的目的,不自禁站了起来:“汪老。”

“丫头,看起来瘦了不少,嗯?”汪柏冬走到近前,打量着他,脸上没有想象中的怒意,反倒带着笑,是容茵从没见过的亲近神色,“怎么,看到我傻了,话都不会说了?”

“对不起。”容茵正要提起上次的事,汪柏冬已经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过是暂时离开唐氏,去经营你自己的生意,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这个孩子,就是太懂礼貌,太客气了。”

汪柏冬用眼神制止了容茵接下来的话,随后在容茵右手边的空位坐了下来,说:“就这儿还空着,那我就这么坐啦。”他朝殷老太太的方向欠了欠身子,姿态却显得有点儿随意,“殷夫人,好久不见。”

汪柏冬比殷筱云还要年长几岁,这声殷夫人称呼的自然不是她,而是殷老太太。

殷老太太见到汪柏冬的一瞬间,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含糊地应了一声,从殷筱云手里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汪柏冬脸上挂着笑,又说:“老夫人身体一向可好?”老实说,从容茵认识这个倔老头儿以来,他这么一会儿工夫笑的次数比过去几个月加在一块儿都多,且不论别人怎么想,她就看得瘆得慌。

殷老太太喝了两口茶,见汪柏冬还紧揪着自己不放,而且拜他所赐,房间里这些人的目光全都围在她身上打转,只除了一个人……

她将茶盏往桌上结结实实一墩,低声对殷筱云说:“现在,给若芙打电话。”

殷筱云在外强干精明了半辈子,可在殷老夫人面前,先在气势上就矮了一截。心里虽然有千百个不愿意,也只能拿起手机到门口给自己的爱女打电话。

一连打了两遍,对方都没有接通。殷筱云心里纳闷,又有一丝暗喜,今天晚上这阵仗,若芙能避开是最好不过的,恰巧这个时候若芙的手机打不通,哪怕老太太再不高兴,她也没法儿把人提过来。有时候有些事,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殷筱云强压着溢出眉眼的喜色,抿住嘴角走回自己的位子,打算低声跟老太太交代几句。

哪知道这个时候殷老夫人已经开了口:“殷茵?”

别人听在耳朵里,都以为她喊的是“茵茵”,只有容茵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却倔着没抬头。

殷老夫人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在场这些人的眼里。她等了片刻,见容茵仍然没个反应,不由得脸色微沉。

这时容茵也放下茶杯,朝着殷老夫人和殷筱晴的方向看过去,她没起身,没昂头,甚至没有刻意地挺直脊背,就像和同龄人说话那样,温声开口:“殷老夫人,好久不见,一切可还好?”

这回连汪柏冬都忍不住侧目。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一段时间不见这丫头,没想到不仅气势见涨,城府也深了不少。

刚才他就是用这句话问候的殷老夫人,结果人家老太太没搭理,现在她也用这句话来做开场白,也够给老太太难看的。

殷老夫人的面色果然越发不好看了。

殷筱云本就憋了一肚子委屈,见此情形更憋不住话了:“容茵,你还有没有规矩了?你的礼貌,你的教养在哪?见到你外祖母,就是这么说话的?”

唐清辰正要开口,却感觉到手背一暖,低头一看,是容茵的手指搭了过来。他侧眸看容茵,不妨和汪柏冬的目光碰在一处,两个男人一老一少,都在对方脸上看到惊讶的神色,又不禁都哑然失笑。

他们两个都以为容茵性子老实温吞,可现在看来,倒好像是他们想错了她。

这么多年以来,殷家不仅仅是压在唐清辰心头的一块重石,更是鲠在容茵喉间的一根骨刺。单看容茵的态度就知道,只要殷家的女人在场,她所有的锋芒也都展露出来,平日里那个总是温和笑着的傻姑娘,此时更像一个披坚执锐的战士。唐清辰本来想轻声劝解两句,可转念一想,又忍住了。

容茵微微一笑,看一眼殷筱云,便把目光投向殷老夫人,可那目光直挺挺的,是空的,压根儿也没定在任何人身上:“我从一出生,户口本上的名字就是容茵;长到十四岁,是我爸我妈赚钱养我;我妈过世,我爸瘫在床上十年,直到他过世,我靠着车祸肇事人的赔偿还有打零工养活我们两个。血缘上我是有外婆,有小姨,大概还有其他什么亲戚,可这二十九年,这些人没养过我一天,没帮过我一次,有我也当没有。两位从年龄上来讲是我的长辈,但我的礼仪也就能到这儿了。”

殷老夫人目光微黯:“好。”殷筱云被她这缓缓的一声“好”吓了一跳,抚着老太太的肩膀,轻声劝慰:“妈,您也别往心里去。这孩子现在就是这样,每次见面说话都跟结仇了似的……”

殷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这一眼,殷筱云的手却如同被烫了一样,乍然从老太太的肩膀提起,半晌都僵在半空,既没落下,也没收回。

殷老夫人说:“容茵,这么些年以来,是苦了你了。”

容茵没说话。

殷老夫人又说:“我这趟来,是奔着若芙和小唐总的婚事来的,旁的事,你如果有小情绪,咱们尽可以私下说。”她转头,看向僵站在一旁的殷筱云:“若芙呢?”

殷筱云抚了一下发丝,有一丝尴尬:“我打了好几次,这孩子没接,大概是睡着了。”

殷老夫人目露恼怒:“你还分不分得清轻重缓急!都什么时候了,还让她睡觉!这到底是谁要结婚!”

“老夫人先别动气。”唐清辰觉得,别的事他可以给容茵留出私人空间自行处理,可这件事他不得不开口解释,下午他才好不容易哄回来的人,结果刚回来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再不抓紧解释,这误会又大了:“没谁要结婚,哪怕真有谁要结婚,也不是我和殷若芙小姐。”

这回不仅殷老夫人动怒,连唐振邦都急了:“你胡说什么呢!”

唐清辰不慌不忙地又说了一遍:“我说,我从没答应过和殷若芙小姐结婚。”

殷筱云急得连珠炮一样:“你不和若芙结婚,你提拔她当副手?让她接管君渡酒店的甜品部?”

唐清辰说:“电影节之后汪老病倒,她和杜鹤的职位都是暂时任命。”

殷筱云说:“你还带她出去参加聚会,好几次,她都是以你女伴的身份出席的。”

唐清辰说:“工作性质的聚会,她也不是以我女伴身份出席,她的身份,是君渡的员工。”

殷筱云脸色涨得通红:“唐清辰,你这是无赖!玩弄女孩子感情,始乱终弃!”

唐清辰正色道:“随便您怎么说,但我从没对殷若芙小姐有过任何承诺,私下更没有过任何超出上下级关系的亲密接触。对殷小姐职位的调整,也是出于对甜品部负责的态度,由林秘书全权负责。只要殷小姐愿意,她仍然可以留在君渡工作,但甜品部总负责人这个职位,以她的专业水平和职业资历,确实担待不起,哪怕我们两家有私交,也不能枉顾职场公平乱开后门。”

殷筱云看到汪柏冬也在一旁点头,气得手指直抖,她眼睛里噙着泪水,看向唐振邦:“唐总,无论如何,今天这件事,您必须给我和若芙一个交代。”

刚才这两人你来我往,唐振邦听得也直打鼓,最后殷筱云一句话把他抬上来,于情于理,再搭上两家十几年来的交情,哪怕明知道眼下的情形跟自己的预估有出入,他也不得不开口替殷筱云说两句话:“清辰,你确实没和殷若芙谈恋爱?”

唐清辰反手拽起容茵的手,往唐振邦面前一递一收:“您不是看得挺清楚的吗?”

要说唐振邦也不是多迂腐的人,先前他急着拉郎配,也是因为这么多年以来,除了唐清辰年少时那回闹得实在不像话,被他一把给掐熄了火,之后就再没见他有过动静。说到底,唐振邦急得不是唐清辰为什么不和殷若芙结婚,他急得是这孩子这几年就没跟哪个女孩子谈过恋爱。这正常吗?放在他们那个年代或者还说得过去,可放在现如今这花花世界,这非常特别极其的不正常啊!换谁不着急?换谁不病急乱投医?殷筱云带着如花似玉的漂亮闺女找上门,再加上当年那件事……想到这儿,唐振邦也愁:“可是当初,怎么说你殷阿姨也——”

“当初把我送回家的那个阿姨是殷筱晴,不是殷筱云。”唐清辰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殷筱云,说,“可现在您也知道了,容茵是殷筱晴阿姨的女儿,您不是一直想报恩吗?这不是正好了?”

如果说之前唐振邦老爷子还在深深地纠结到底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唐清辰最后这句话可称得上让老爷子拨开云雾见青天,连带看向容茵的眼神都震惊了:“她是殷筱晴的女儿?”

父子俩离得近,唐清辰忍不住低声吐槽:“刚才人家不都认上亲了吗?您这半天都听什么呢?”

老爷子瞪了他一眼:“就你聪明。”

唐清辰低低一笑:“哪能啊!阴差阳错的,今天这一出,也是巧了。”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他对容茵,压根不是出于什么感恩,而是真的喜欢。

这么些年,唐振邦还是头一回在自家儿子脸上看到这种神情,说不上多么强烈的欢喜,可那眼角眉梢透着的畅快,怎么看都是沉浸在恋情中的男人。

这才是唐清辰这个年龄的男人正该享有的。唐振邦看得一阵欣慰,外加还有点儿小辛酸,虽然还不够了解容茵这个女孩子的为人,可能在自家儿子脸上看到这种变化,是他不知盼了多久的。有了新的开始,他也用不着总对当年处理儿子初恋时的雷霆手段耿耿于怀了。他不由得将目光投向坐在角落里的汪柏冬,这个老家伙,看样子知道消息比他早多了,可还是跟当年一样,啥都知道,就是啥都不说,嘿!

唐清辰三言两语就让一直跟自己同一阵营的唐振邦熄了火。殷筱云看在眼里,心头仿佛烧着一把火,她不由得想上前再理论几句,却被殷老夫人一把拽了回去。

老太太年纪大了,手劲儿一点不小。

殷筱云觉得手腕被老太太锢得生疼,扭头想辩解,可目光一触及母亲的眼睛,一肚子委屈又都生咽了回去。

“年纪大了,说了一会儿话就累了。”唐老夫人摘下眼镜,随手放进眼镜盒,递给殷筱云,起身朝唐振邦父子的方向点了点头,“既然唐总为我们安排了住处,我今天就现在酒店歇下了。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聊。”

如果只有殷筱云自己在场,她绝不肯就这么离开,可身旁跟着殷老夫人,她就如同被捏在五指山中的孙猴子,纵然有通天本领,此刻也什么招都使不出来。

老夫人在殷筱云的搀扶下走到门口,又转身,身后走廊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越发清楚显出她鼻翼两边的法令纹来,眼睛底下的眼袋也乌沉沉坠着:“汪先生,想单独跟您谈两句,这边请。”

汪柏冬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殷老太太一喊,他就起身,朝唐清辰摇了摇头,示意他用不着担心,跟在殷老夫人母女身后,一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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