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死不瞑目(2 / 2)
绍谦见他放下杯子,问:“哥,雅秋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她已经向我传真过辞职报告,不会回来了。”
绍谦点点头,倒也不意外,“那小小呢,你准备放弃她,还有你们的孩子?”
绍昀望向母亲,曾经高贵优雅的母亲,现在何异于一具尸体,他沉默不语。
“或者,你想等妈醒过来,再去找她?”
绍昀诧异回头,绍谦平静回视兄长的目光,这一场事故后,他一改往日玩世不恭的处世态度,显然沉稳了许多,“你能肯定,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回头,她一定会在原来的地方等你吗?”
一直刻意回避去想的事情,突然被摊到了面前,才发觉自己的懦弱,绍昀喘不过气,拿出一盒烟,意识到这里是医院,又放下烟盒,缓缓吁一口气,他不会放纵自己的脆弱太久,“你想对我说什么?”
“大哥,别说这件事不是杜先生做的,就算是杜先生做的,和小小又有什么关系?你要娶的人是小小,如果你无法面对杜修宇,把小小带回来就是了。”
“你以为我没想过?”耿绍昀唇畔微扬,却笑得苦涩,“她怎么可能背弃她的父亲,我们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要求她做到?”
“为什么要背弃,她和她父亲往来,是他们父女的事,你不想面对杜修宇,不和他往来,不就行了吗,小小会体谅你的。”
耿绍昀愕然,“你想得这么简单?”
绍谦不解:“事情本来就这么简单,为什么你们非要想得很复杂?妈未必不会清醒,而小小和你的孩子是现实存在的,为了一个未知的将来,放弃已知的人,你认为值得吗?”在某些方面,绍谦和小小颇为相似,事情能简单化尽量简单,绝不思虑复杂的问题,更不瞻前顾后,“去把小小带回来吧,”他诚恳说:“妈这里有我!”
绍昀没有答话,凝神盯着母亲,眼中透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绍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母亲的手指在微微颤动。“天呐——”他惊呼出声,绍昀按下床头的紧急呼叫铃。
沈韵心被送进了急诊室,两兄弟守在门外,谁也不说话,有时候,希望越多,失望就越大。
清晨的时分,主治医生一脸倦容走出急诊室,绍昀和绍谦急忙迎上前,医生欣慰的笑:“耿夫人终于恢复知觉,只是,需要较长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语言功能和上半身自如行动能力,至于下半身,怕是再也不能行走了。”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比起成为植物人,已是一大惊喜。
绍昀和绍谦进入病房,在床头俯身关切注视着母亲,沈韵呆滞的目光慢慢移动,最后落定在绍昀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似乎想起了什么,嘴唇颤动半天,终于艰难吐出含糊不清的词:“妈——对——不起——你,去——找——小......”
杜修宇紧抿着唇,一勺牛奶刚喂入口中,立即从他的唇角流出。傅传玉不死心,又喂入一勺,依然一滴不剩的流出来,周而复始。她加速一勺接一勺往他口中灌入,牛奶沿他脸颊汩汩流下,浸湿了枕畔,她的眼泪随之越落越急, “你以为一死就解脱了吗?”她咬牙,嘶声喊:“你休想,休想——” 他不要她,宁可选择死亡,也不愿意与她相伴到老。
“傅姑姑!”小小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拿去她手中的碗,语音平和:“你累了,回房去休息吧。”
“我没有!”傅传玉霍然转身,失控怒吼,“我没有——”
小小静静看她,一向柔顺的目光变得严厉,不怒而威。傅传玉愣一下,竟被震慑住,慢慢站起身,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走到墙角,抱膝席地坐下。
小小不再管她,在床边坐下,把湿枕头撤换下来,用毛巾细心擦干净父亲脸颊上的牛奶,柔声细语,象哄小孩子般:“爸爸,我知道你喜欢中餐,特意为你熬了小米粥。”她舀一勺小米粥,小心吹凉后,送到父亲唇边,他的嘴唇还是紧抿。她半带着撒娇,说:“爸爸,这一碗粥我熬了好久,给个面子,吃一点,好不好?”
杜修宇看着女儿,目光哀伤无奈。小小放下碗勺,轻柔抚顺父亲略有凌乱的眉,温婉的笑,指尖却微微颤抖,自从医生宣布父亲吸食大麻过量,肌体神经系统坏死后,他就拒绝进食。她明白,曾经那么辉煌的一生,他的骄傲无法忍受苟延残喘的生命,也许死是一种解脱,可她却自私的想要留住他,失去的已经太多,她不能再失去唯一的亲人。
“爸爸,雅秋已经去纽约接人,那几位权威医生明天会到达为您会诊,您的病一定能找治愈方法,别灰心,好吗?”她拉起父亲的手轻轻贴在额前,“人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这是您告诉我的,爸爸——”哽咽一下,她低垂着头,半头没有抬起。
杜修宇的眼眸湿润,痛苦闭阖上眼睛。
赵晓峰站在门口,酸楚望着这一幕,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英雄末路,美人迟暮;多年兄弟,他感同身受。赵彤站他身后,抱着大捧花束,不住抽泣。他回头,拍了一下女儿的脑袋,见她止住眼泪,勉强换上笑容,才大步向杜修宇走去,“宇哥。”
杜修宇睁开眼,注视他片刻,眼中流露出恳求的神色,转眸看了小小一眼,又盯着他。
赵晓峰了然,走到小小身旁,抬手放在她肩上,坚定说:“宇哥,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我会像你一样,爱惜她,保护她。”
杜修宇欣慰眨一下眼,牵动唇角,想扯出一个笑容,僵硬的肌体把笑容扭曲成一种怪异的表情。胸口剧烈的痛楚不可抑制,小小仓促别过脸,眸中莹光点点,许久,回转过头,依然一脸温婉的笑容。
杜修宇嘴唇艰难颤动,用尽全力,还是发不出一点声音。赵晓峰仔细看他唇形,“绍昀?宇哥,你想见绍昀。”
杜修宇眨一下眼。
赵晓峰点头:“我知道了,这就打电话给他,让他马上过来。”他拿出手机,正要拔号,突然想起什么,看了小小一眼,她如一座雕塑一般,挺着僵直的脊梁,纹丝不动。赵晓峰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拿着手机,走向外室去回避,恰好,碰见杰弗逊医生前来为杜修宇复诊,他是杜氏的家庭医生,在拉斯维加斯医学界极负盛名,赵晓峰立即把他迎入里室。
仔细全面的为杜修宇做过检查后,杰弗逊医生神情凝重,问:“杜小姐,我能和你单独谈谈吗?”
小小看看他的脸色,心底生起一股寒意,几乎无法站稳。“小小,”赵彤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我陪你!”
目送小小和赵彤随杰弗逊医生走出房间,赵晓峰回头,对上杜修宇急切的眼,才想起要给耿绍昀打电话,他向闷不吭声坐在墙角的傅传玉交待:“传玉,你照顾一下宇哥,我去看看医生怎么说,顺便给绍昀打个电话。”说完,急匆匆的也跑出了房间。
傅传玉靠着墙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重若千钧,终于走到床边,久久凝视杜修宇,他分明看见了她,却视而不见,空茫的眼眸里,没有恨,也没在厌恶,只是无视,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的身体,漠然望向远方。她诡异冷笑:“如果你死了,我决不让你的宝贝女儿有好日子!”
杜修宇的目光顿时变得凶狠,悲愤欲燃烧。
“终于有了反应吗?”她俯身挨近他的脸庞,对着他的眼一字一字说:“你恨我,是不是?没关系,如果不爱,那就恨吧,这样,至少你心中有了我!”
小小吃力的听杰弗逊医生说话:“杜先生没有生存的意志,他自己要放弃生命,任何人也无能为力,从目前情况看,他的情况很糟糕,随时有可能......”她茫然呆立,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
“小小。”赵彤担忧的喊。
小小一震,神志回复清晰,“不可能。”她冲着杰弗逊医生摇头,缓缓后退,“这不可能。”她急促转身,向父亲的卧房快步走去。赵彤和杰弗逊医生紧跟后面。推开房门,杜修宇躺在床上,手正向俯身眼前的傅传玉挥去,刚触及她的脸庞,又无力虚软垂下。
“爸爸,”小小惊喜大叫,冲至床边握住父亲的手,“你能动了?”杜修宇喘着粗气,胸口急剧起伏,颤抖的手指在女儿掌心中划动。小小迷惘,目不转睛盯着父亲,不敢眨一下眼。他的气息渐渐微弱,小小仓皇回头,“杰弗逊先生!”
杰弗逊医生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这种突发情况,通常只有两种解释,一种是出现了奇迹,另一种是回光返照。他从病人眼中看见的,显然是一片死灰,濒临死亡的绝望!
杜修宇吃力抬手,向女儿的脸庞抚去,却停滞在半空,然后,软绵绵垂落,睁大的眼睛始终没有合上,很大一滴泪,沿眼角慢慢滑落。
“爸爸!”小小轻声喊,仿佛怕惊吓了他,温婉微笑:“你看看你自己,都要做外公的人了,还哭,不害臊。等您的外孙出生后,我叫他笑笑,好不好,让他天天开心的笑。只要你病好了,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乖乖的听话,再也不任性胡闹......”
杰弗逊医生走上前,掀开眼帘,看了看他扩散的瞳孔,在胸前划一个十字,张开手掌抚过他的双眼,不甘合上的眼,终于闭合。
赵彤忍不住,掩口哭泣出声。傅传玉木然挪到床畔,他终究还是走了,扔下她走了。呆滞盯着床上那个她爱恋了一生的男人,心已经麻木,竟分不清是痛还是恨。
赵晓峰匆匆跑进来,“宇哥,我打不通绍昀的电话,绍谦说,他已经......”声音戛然而止,手机从他手心滑落......
小小没有哭,静静跪伏床畔,紧紧握住父亲的手,乌黑眼眸仿佛凝固在了冰点,雪白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维持着同一个姿势, 许久不曾改变分毫。
赵晓峰率先从悲痛中冷静下来,他是男人,必须抗起所有担子,有些担忧的看着小小,,“小小,你——”
小小站起身,拉过薄被,轻轻盖住父亲的遗容,平静说:“葬礼的事,就辛苦赵叔叔了。”两行泪无声滚落,抬手,擦拭得干干净净,她挺直脊梁,从此,要好好照顾自己、保护自己,既然留不住,就让父亲安心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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