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败露(1 / 2)
思竹是苏挽月出嫁前托付给楚怀安的。
苏挽月大婚以后,楚怀安浑浑噩噩的过了数日,醒来发现苏梨也不知所踪,寻了许久也寻不到苏梨去了何处,便渐渐冷静下来,将思竹从尚书府要了过来。
到了侯府,楚怀安自认带思竹不薄,所有待遇都跟府上大丫鬟一样,她有自己单独的院子,换季要裁新衣,她可以先挑布匹花色,旁的丫鬟晨昏要去给楚刘氏请安,她不用。
苏挽月要楚怀安照顾她,楚怀安不说十分尽心,也算尽到了七分。
如今这算什么?一番好心喂了狗?
楚怀安不停回想这五年来的种种,胸腔被怒气填充变得鼓胀,用针轻轻一戳就能炸裂开来。
思竹说完那句话以后便发现他的情绪不对,忙放下绷子快步走到楚怀安面前跪下:“奴婢拜见侯爷!侯爷贵安!”
贵安?拿什么安?
楚怀安在心底冷嘲,提步走进屋里,拿起她刚刚绣的绷子一看,上面是一只绣了一半的猪,小猪胖滚滚的颇有几分憨态可掬,楚怀安瞧了一眼,莫名的感觉有些眼熟。
“这是什么?”
“奴……奴婢无聊,绣着打发时间的。”
思竹回答,语气很是心虚,楚怀安拧眉,拿着绣绷子在屋里扫了一圈,目光最终在那盏灯笼上停下。
那盏灯笼与纸皮灯笼不同,透出来的光亮又多却又很柔和,一点也不会伤眼睛。
楚怀安走到那灯笼旁,抬手将罩子转了一圈,罩子已十分旧了,角落原本该画着一只猪的地方被一片纸糊取代,破坏了整个罩子的和谐。
“这个怎么会在你这里?”
楚怀安轻声问,终于记起那肥滚滚小猪的来历。
他亲自熬煮了好几日的猪皮,费了好大的心思才做出来的一盏灯笼,画上小猪送给苏梨,被她逮着骂了许久,心里却十分得意。
瞧小爷的手,可真是灵巧极了!
然而后来他想再做一只送给苏挽月,却怎么都做不满意,更不好意思问苏梨把那灯笼罩要回来,便只能作罢。
他那时事事都以苏挽月为先,唯有这盏灯笼,独一无二,给了苏梨。
“三……三小姐把灯笼用坏了便丢了,奴婢见……见做得十分精巧,便捡了回来。”
思竹眼神闪躲的撒谎,那时她在尚书府是苏挽月的贴身丫鬟,平日吃穿用度几乎算得上是半个小姐,哪里需得着捡别人不要的破灯笼用?
分明是苏梨离京以后,她从苏梨屋里翻找出来的!
楚怀安抬手将那灯罩取下来,瞧了一会儿,将罩子放到灯上点燃,又将那绣绷子一起点了。
布帛燃烧发出焦糊的味道,思竹不由开口:“侯爷!”
毕竟是用了这么些年的东西,她还是舍不得。
楚怀安没理会,眼瞧着那灯罩与绣绷子烧成灰烬,悠然开口:“谁告诉你她不要的东西,你就可以捡回来用?”
声音低沉带着斥责,分明在说就算是苏梨丢掉不要的破烂,她也没资格觊觎。
思竹张了张嘴,愣愣的看着楚怀安,眼眶蓄满泪水,却不知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掉落。
原来在侯爷心里,她竟然如此卑微不堪么?
苏梨分明已经是残花败柳,她就算再不堪,也还是完璧之身啊!
思竹心中不服,强忍下泪意:“侯爷,奴婢之前不知羞耻勾引你,是奴婢的错,侯爷就算不喜欢奴婢,也不用如此折辱奴婢,那日之后,奴婢已绝了对侯爷的心思!”
她这话说得颇有几分风骨,好似她喜欢得坦荡荡,就算被拒绝也没有要自轻自贱的意思。
若是放在以前,楚怀安指不定还要对她另眼相看一番,如今看来却只觉得做作恶心。
“折辱你?”楚怀安复述,唇角泛起冷笑:“你配么?”
你配么?
折辱你爷都嫌脏了自己的手!
再简单不过的三个字,叫思竹脸上的血色顿时褪了个干净,她跪在地上,身子晃了晃,竟有些撑不住要瘫倒在地。
她还想再为自己辩驳两句,楚怀安终于步入正题:“你买紫织做什么?”
轰!
如同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开,思竹瘫坐在地上,她想努力保持镇定,想假装若无其事的反驳,可脑子乱糟糟的根本无力思考。
娘娘不是说万无一失的吗?怎么会这么快就被查到了?是药铺那父子俩告的状吗?可那个宫女的性命还捏在娘娘手上,他们怎么敢……
思竹不停地回忆着其中的细节,想找出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你知道谋害皇嗣是什么样的罪吗?”
楚怀安步步紧逼,思竹的脑子乱糟糟的,被问得越发慌乱,过了一会儿,她忽的抬头恶狠狠的看着楚怀安,一口咬定:“侯爷在说什么奴婢不明白,那母子平安图是三小姐所画,奴婢根本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玄机,若因为这画害皇家子嗣出了什么问题,也是三小姐一人所为,与奴婢何干?”
思竹说得斩钉截铁,好像那些事真的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楚怀安深深的看着她,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看清过身边这个人的真实模样,就像那个被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他根本没有近距离接触了解过,便贸然将自己的喜欢寄托。
喜欢是什么,活了二十多年,他又何曾真的弄明白过?
楚怀安自嘲,失了耐性,不再与思竹多费口舌。
“来人!”
一声令下,外面的家丁应声而入,楚怀安冷冷拂袖:“把这个谋害皇嗣的案犯压到宫门口跪着,明日一早入宫候审!”
家丁尚且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听见‘谋害皇嗣’四个字便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思竹没想到楚怀安会如此决绝,泪珠终究是慌乱无措的滚落。
“侯爷,奴婢当真不知发生了何事啊!请侯爷明鉴!”
思竹说着跪着爬向楚怀安,隔着一步的距离,她伸手想抓楚怀安的衣摆,被一句话钉住:“别碰本侯,不然本侯剁了你的手!”
他的语气沉得能滴出水来,没有一丝玩笑或恐吓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只要她敢伸手,他就会剁了她的手。
他已对她厌恶至此,连碰都不允许她碰一下。
思竹的手僵在半空,终是没有胆子去挑战楚怀安的底线。
她趴在地上,仰头看着楚怀安,早已是泪流满面。
“侯爷,三小姐失身于人,这五年更是行踪不清,她比奴婢可脏多了,侯爷眼里既然容不得沙子,为何还容得下她?”
许是撕破了平日那层伪装,她的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嫉妒和愤恨,恨他的差别对待,嫉妒苏梨的好命。
“脏?”
这个字眼刺激了楚怀安脑子里某根神经,他勃然大怒,抬脚将思竹踹倒在地:“你有什么资格说她脏?嗯?”
楚怀安瞪着苏梨,像一头护食的雄狮。
那一脚他用了全力,思竹捂着胸口倒在地上不停地咳嗽,咳着咳着,眼泪愈发汹涌。
楚怀安看得心烦,训斥着让家丁把她押去宫门口,思竹知道事情要败露了,心底一横,起身就要往墙上撞。
刚被踹了一脚,行动到底比平时慢了一步,楚怀安勾住脚边的凳子踢过去,思竹跌了一跤,没能撞到墙,楚怀安上前两步,抓住她的下颚一拧,卸掉她的下巴。
剧大的疼痛袭来,思竹瞪大眼睛,一时没能痛呼出声,楚怀安看向那两个家丁交代:“看着她,别让她寻死!”
“是,侯爷!”
家丁连忙上前,架着思竹往外走,直到出了院子,思竹才终于发出呜呜的痛哭,只是下巴被卸了,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屋里变得安静,空气却好似变得污浊不堪,多吸一口气都会叫人胸闷难受。
楚怀安待不下去,起身走出院子,正准备去苏梨住的院子坐坐,楚刘氏在老嬷嬷的掺扶下匆匆而来,她约莫是真的急坏了,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两鬓散落了几缕乱发。
“谨之,怎么回事?昨夜你怎么又进大理寺了?刚刚那两个人要把思竹带到哪里去?苏梨呢?我听说她好些日子都没回府上住了,她又去哪里了?”
还没走近,楚刘氏的问题便一个接一个的不停往外蹦,她到底是家宅妇人,消息并不如何灵通,尚且不知贵妃与腹中胎儿险些遇害之事。
楚怀安伸手扶住她,目光温柔的帮她理了理鬓角的散发:“我这不是没事么,娘这么着急做什么?”
习惯了他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模样,乍然看见他温和孝顺的样子,楚刘氏心中顿时警钟大鸣,抓着楚怀安的手忧心的追问:“谨之啊,你跟娘说实话,你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若真做了什么错事,为娘天一亮就陪你去宫里求太后和陛下!”
楚刘氏是真的被他吓到了,说完就要让老嬷嬷去翻她压箱底的诰命圣旨和御赐衣物。
“无事,娘不用如此担心。”
楚怀安安抚,扶着楚刘氏往她的院子走,然而他越是如此,楚刘氏便越惶惶不安。
好不容易等两人一起回到寝卧,楚刘氏立刻把闲杂人等赶出去,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楚怀安按着楚刘氏坐下,自己亲手倒了一杯茶,半跪着奉上。
“谨之啊!娘错了,娘当初不该被猪油蒙了心叫人把苏梨卖进勾栏院,娘真的错了,你别这样吓娘成不成?”
楚刘氏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何曾见过楚怀安这样慎重其事的给她斟茶倒水?心里猜测她这个儿子这次恐怕是把天都捅了个窟窿!
“娘,这笔债,我会还的,与娘无关,娘不必愧疚,您先喝口茶压压惊。”
这哪里是让她压惊?这一口茶下去,怕是要她的命啊!
楚刘氏焦灼不安,却也舍不得叫楚怀安一直举着杯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咬咬牙接过茶一口饮下。
待她喝完,楚怀安将杯子放回桌上,又端端正正跪在她面前磕了三个头。
他向来是个没心没肺的,哪怕每年去皇陵祭拜都偷奸耍滑不好好磕头,今日这三个头却磕得实打实,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下都重重捶在楚刘氏心上。
楚刘氏捂着胸口,呼吸有些不畅。
磕完三个头,楚怀安抬起头来,额间有些发青,表情难得肃穆:“娘,远昭国很快要不安宁了,您好生在院子里待着,别管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子要去做一些事,也许会有是性命之忧,若万一儿子哪天不在了,您莫要伤心难过,陛下定会让您颐养天年!”
他这话像是在交代后事,楚刘氏哪里受得了这个,当即流下两行热泪:“谨之啊,你别吓娘,娘还等着看你成亲让娘抱上白白胖胖的大孙子呢!”
楚刘氏这一生享了不少富贵荣华,可早年丧夫,独自一人把楚怀安拉扯大终是不易,如今老年若再丧子,还不如让她去死。
“娘,儿子只是说万一,儿子向来命大,一般人伤不到儿子的。”
楚怀安故作轻松的说,他刚刚是给楚刘氏做了最坏的假设,楚刘氏这时怎么还听得进去,泪流不止,抱着楚怀安不停地说:“谨之,娘知道娘对不起苏梨,你让她冲着娘来,只要她能解气,娘什么都可以听她的!你是娘的命根子,你不能出事啊!”
“娘,儿子的决定与阿梨无关,国之将乱,在这场风波中,所有人都不能幸免,儿子身为男子,又有爵位在身,自然要担负起应有的责任!”
楚怀安平静的说,以前楚刘氏骄纵着他,他除了吃喝玩乐,便再没有别的追求,可苏梨此次回京,叫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那个世界随时都可能会有流血牺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守和意念。
他荒唐度日二十多年,如今也该清醒了。
“什么责任?”楚刘氏红着眼问,一巴掌呼在楚怀安肩上:“娘是盼着你有点出息,不要成日在女人窝里打转,你是当今陛下的亲表弟,就算远昭国的男人都死绝了,也轮不到你去卖命!”
楚刘氏怒吼,她心中没有家国大义,只有这个儿子,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与寄托,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出事!
楚刘氏的这种思想早已根深蒂固,楚怀安也没想用只言片语就扭转她的观念,像幼时一般抱了抱她:“儿子知道娘是心疼儿子,娘放心,儿子会保护好自己的,只是有些事,儿子既已做了决定,便是万人阻挡,儿子也绝不妥协!”
就像他当初决定喜欢苏挽月,明知于世俗不容,明知有千难万险,也还是一步踏了进去。
“谨之!”
楚刘氏急得跺脚,楚怀安松开她站起来:“儿子还有事需要处理,娘早些休息吧,若是过几日得了闲,儿子再来给娘请安。”
楚怀安说完转身离开,楚刘氏急急的追出去,却不及他走得快,追到门口的时候,被门卫拦住:“夫人,侯爷说这些日子京中恐不安宁,请夫人回屋,属下会拼命保护夫人的安危!”
楚刘氏怅然的看着漫无边际的黑夜,一颗心惶然无措,没了着落。
这厢楚怀安出了逍遥侯府并没有直接去宫门口等着,而是去了大理寺,赵寒灼比楚怀安慢了些,没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出来,被留在了宫里,楚怀安几乎成了大理寺的常客,狱卒也知道他现在是昭冤使与自家大人是协同办案,犹豫了一会儿便放他进去了。
已是后半夜,牢房里的犯人都睡了,楚怀安放轻步子走到苏梨所在的牢房,岳烟还没睡,还在用热帕子帮苏梨擦身体。
熬了一个日夜,她的高热还是在反复,岳烟不敢大意。
楚怀安让狱卒打开牢房,岳烟本想开口,被楚怀安抬手制止。
岳烟也不想吵醒苏梨,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自顾自的帮苏梨擦脸。
楚怀安没打扰她,就蹲在旁边安安静静的看着。
苏梨睡得不大安稳,眉头拧成‘川’字,脸颊烧得泛红,唇瓣却一片苍白还干裂出几道小口子,往外渗着血,与之前那个与他摊牌要了断干净的人截然不同。
她有多要强?
哪怕身体下一刻就撑不下去了,这一刻也要把该说的话全都说明白。
她有多脆弱?
像这样躺在地上,只要旁人捏着纤细的脖子轻轻一拧,便能将她的脑袋拧断。
明明已经吃了那么多苦头,怎么就学不会服软呢?
楚怀安在心里叹息,忍不住抬手用指尖轻轻按压她眉心的褶皱。
岳烟:“……”
侯爷,男女授受不亲,你这么直接上手不大好吧?
岳烟直勾勾的盯着楚怀安的手,脸上写满了不赞同,楚怀安掀眸与她对视:爷乐意你管得着爷?
“……”
岳烟一脸无语,这人究竟是真的王孙贵胄还是街边的地痞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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