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垦韭菜地（二十二）（2 / 2）

他的动作仿佛是个开始的信号，鬼杀队的其余成员齐齐攻上，只不过，攻向的是那些手持锄头菜刀的村民。

缘一的瞳孔紧缩，可岩胜的实力与半年前相比又有很大进步，他无法一招制敌，何况这是他的哥哥，也是人类，他不可能置之死地。

于是，岩胜的攻击拖住了他，那些鬼杀队的成员转眼就攻至村民跟前！

“鼬！”

缘一喊了一声。

火焰如原仙花种子一样四散飞弹，避闪不及者立刻被烧成了火球，只能痛呼着就地一滚扑灭火焰。好在这些火焰并不要命，及时收手扑灭就不会有危及性命。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以保命为第一要素。

“小五！啊——”

继国缘一使出超越人体极限的一刀，血液飞溅空中，在岩胜惊愕睁大的眼里，映出他骤然消失又出现在十米开外的身影。

并不是他真的能瞬间位移，而是他真正的速度使用出来快到肉眼无法捕捉。

岩胜的眼里突然冒出极强的热度，那是名为嫉妒的火焰。他没有管被砍伤流血不止的地方，而是死死看着继国缘一挥刀的姿势。

他注定是失败的，哪怕他再快，他也只是个人类，不是神。

小女孩挡在名叫小五的鬼身前，小池的刀没有一丝犹豫，直接洞穿了她的身体，想要更深地刺穿那只鬼的脖子。

他甚至不管这会将女孩的身体割裂成两段。

缘一只来得及挡下这后续的一刀，但却没能阻止女孩被刺。

“该死！又是你这个小鬼！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袒护鬼的混账都该去死！”

小池愤怒地咒骂着，被火焰烧得通红的眼睛和焦掉的皮肤令他看起来扭曲得像个疯子，或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小萍…小萍你等等！我带你去找叶大人！他一定能救你！撑住啊！”

小五红色的竖瞳中滚落亮晶晶的泪珠，脸颊和唇边都是女孩溅出的血，他连擦都顾不上，崩溃地带着哭声让她撑住。可他也不敢挪动女孩，急得手足无措。

这个女孩……继国缘一想起来了，她正是上一次在学堂与一伙男生爆发冲突的那个孩子，十分勇敢，当时小五就站在她这边说话。

叶辅之告诉他们，读书可以改变命运，当时她的眼神亮极了，可现在，却蒙着一层死气。

她快死了。

通透世界能让缘一看见她每秒都在衰弱下去的脏器，鲜明得如同一种折磨。

他从未如此痛恨他的能力。

当看向其他人时，村民们或多或少都有受伤，他们眼中透露出的绝望与畏惧是如此熟悉。

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缘一心中一震。

那些被鬼杀掠过的地方，幸存者的眼神，无一不是如此。

【你想杀无惨，村民都会护着他，就像护着自己的家人一般，如果你今日杀了无惨，岂不是同往日毁灭他人幸福的无惨一样？】

叶辅之的话历历在目，直到这时，缘一才真正领悟对方的言下之意。

他几乎有了颤栗的体感！

小池对他咆哮：“给我滚开！继国缘一！如果不是你们几次三番阻碍我，那只鬼早就被我斩首了！”

缘一听见自己的声音仍是平静的，但他知道他的心脏正剧烈地跳动着。

“……可你杀死的是个人类。”

小池将着火的衣物扯裂，歪嘴冷笑，“那又怎样？帮助鬼的人，还能算是人吗？还不如杀了干净！就算她只是不小心站在我的刀轨上，呵，假如一只鬼活着会吃多少人你知道吗？别天真了，牺牲一个人，就能杀掉一只鬼，那就只能怪她命不好了！”

缘一的心脏感受到了钻心的疼痛，吸了口气，道：“你们真的是正义嚒？”

透过小池，他看向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兄长，说出了叶辅之曾说过的话：“他们是吃人的鬼，你们是带刀的‘鬼’，并没什么区别。”

这其中多少沉痛，无以诉诸。

破坏村民家园和平静生活的是，可以是吃人的鬼，但现在无惨在叶辅之的带领下与人类和谐共处，来寻仇的鬼杀队却成了带刀的“鬼”。

是人是鬼，又真的有什么区别吗？

对村民来说，他们都是被欺压的弱势群体，无能为力的那一方。鬼杀队口口声声为了保护人类免受鬼的侵害，但他们自己却以此为名做着伤害人类的事情。

孰是孰非。

“与我等为敌者，自然是与正义为敌，身为武士，我的刀只为正义出战。”

岩胜将刀尖对准缘一，眼底是熊熊烈焰，“来战吧，缘一！”

他向缘一冲来，没有一丝游移，杀心正盛！

就在这时，一只巨大的触手张开满是利齿的大口，猛地咬向岩胜，阻住他的趋势。岩胜避之锋芒，从侧方挥刀在触手上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但对方也不恋战，当即撤回。

伸长十数米的触手在一秒间收回，变成人类修长苍白的手臂，整了整衣襟。无惨阴沉着脸看向这些鬼杀队的人，病态而俊美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

“你们这些人类真是古怪，说着要杀鬼，怎么连同类都不放过呢？”

他嘲讽地一一扫视过鬼杀队成员，光是他的出现便引起了他们剧烈的愤怒，但他也没有闭嘴，“既然你们连自己人都不放过，那就算我不来找你们麻烦，你们也会继续跳来跳去的，不如杀掉算了。”

鬼杀队的人终于忍不住了，苦苦追杀数年的仇敌就在眼前，所有人一心只想杀了对方一偿夙愿，哪还容得对方如此张扬！

就在这时，继国缘一动了，根本没人看清他的动作，二十几个鬼杀队成员就通通倒地不起了。

一击秒杀！

而他的手中，拿着的是一把木刀。

他走回来，将木刀还给无惨，沉默着退开。

无惨绷紧的肌肉松了松，对跟着来的鬼部下说：“愣着干嘛？去把人都绑起来扔掉地牢里！”

语气里满是厌恶。

但木刀也是他给继国缘一带的，虽说刀是叶辅之给的，但他知道，这些鬼杀队的垃圾不能死，继国缘一不会看着他被杀死，也不会看着鬼杀队的人被杀死。

一转头，无惨看见小五哭得已经没个人样了，便皱眉不耐烦地说：“把你的血给她一点，她就不会死了。”

顿了顿，他又问道，“叶辅之问起来，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他还没忘上回把小五变成鬼之后，叶辅之大为震怒……所以，还是别扯上关系的好。

小五很懂事地点头，“知道！”

还特别感激地看着无惨。

毕竟没有无惨的允许，谁也不能主动把血喂给人类。他一定会在叶大人面前大大夸赞无惨大人的善良的！

在一旁目睹这一切的继国缘一默默离开了，看来这里能处理得好，不需要操心。他以极快的速度一路进入领主府，找到了叶辅之所在的地方。

一进门，他就闻到了隐隐的血腥味。

“叶先生，你……受伤了？”

他问道。

叶辅之的脸色苍白得和死人一样，看见他，淡淡地点头示意，似乎想笑，但累得没有笑出来。

“我在这里等你等得有点累。”

缘一怔了怔，明白了叶辅之的意思。

这个人早就料到了，鬼杀队的态度和他们会做出的行为，也猜到了他一定会阻止他们。

两人之间有了片刻的沉默，缘一没有再说外面的情况，两人都是聪明人，既然他会出现在这里，就证明外面的事情已经不再紧急。

“叶先生，我的妻子被鬼所害，原以为只要杀死无惨，就能阻止罪恶的根源，不会再发生相同的惨剧。但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对于与鬼和谐相处的人来说，杀死鬼，等同于杀死他们的亲人，鬼杀队也会不顾他人的意愿，杀死无辜的人和鬼……这一切是多么悲哀。也许，只有没有鬼与鬼杀队的世界才能和平。”

他很少会说这么长的话，说完这段便像是花光了全部的精力，恢复了沉默的状态。

叶辅之咳嗽两声，嘴角溢出血液，即便无法使用通透世界，也能看出他的身体非常不好。但这并不影响他说话时从容不迫的气势：

“不论是站鬼，还是站鬼杀队，结果都是一样的。我来举个例子，继国先生，你也是出身名门，应该知道权贵阶级之于平民的意义。大名手底下有领主，领主手底下有庄园主，有武士，他们能享受好的生活，至于是否克扣平民，左右不过人心。这是大家都是人类的情况下，人和人之间的差别。”

他又咳嗽了一阵，略哑着嗓子说：“再说说鬼，以无惨为例，哪怕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像人类贵族一样一日两餐都吃人，也就是七百三十人，他活了五百年，那就是五百年间吃了三十六万五千人。可是如果发生洪涝灾害呢？发生灾荒呢？各地一年要死的人数，一年就能达到好几万人。更不用提国战，大名之间互相吞并，苦的也是底层人民。”

忽然，继国缘一的耳尖动了动，但没有在意外面有人接近，他正听得入神，神色逐渐凝重。

“所以说，哪怕这个世界没有鬼，也没有应运而生的鬼杀队，世界也不可能像你所期待的那样和平幸福。”叶辅之缓缓道：“人心是鬼，天灾也是鬼，战乱也是鬼，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有鬼，你怎么避得过呢？”

继国缘一微震，十分罕见地从眼底露出一丝茫然。

他的一生或许都在追求这个答案，他只是想要一个平凡安宁的生活，但天生拥有天赋的他注定被卷入战斗。如果他没有娶妻生子，也许不会发生妻子被鬼杀害的惨剧，但是这个世界上也在到处发生着相同的事情，也有千千万万个他在面对悲痛。

……仿佛真的是无法避免的悲哀。

叶辅之的声音冷淡中压着说不清的热切，他低着头，勾起嘴角。

“为什么要逃避呢？唯一可以摆脱惨淡的方式就是直面它。”

“第一颗火种是人类自己钻木取火点燃的，第一把武器是人类模仿野兽的利爪打造的，第一段文字是人类自己记录在石壁上的，我们一直都在面对各种磨难，在苦难的夹缝中生存，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所以，首先，你就不能丧失信心。”

他压抑的声音透着一股力量，令人信服。

“只要不断发展生产力，只要生存下去，人类就有足够的韧性走向明天。我们要发展基建，提高民众生活水平，这样大家吃饱肚子才会有更多的选择，才能有心力去关注生死之上的东西。”

缘一隐隐明白了他想说什么。

叶辅之笑了笑，如叹息般道：“那就是文明。”

文明是高于本能的，文明是自发的向善的选择。

“在此之前，都是文明的代价。”

他重重地说道，继而咳得昏天黑地，完全没有注意到跟前的人和门外的人都闻言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