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惘心(下)(2 / 2)
白衣上斑斑血迹未干,点点血滴逆风飞扬。
白影孤弱落下,青石地在千钧大力板下轰然碎裂。
果心双手真力逆冲,喉头一阵腥咸,未达目的固然他难受,那种用错力道的后果更加严重。
他大力摔落的不过是东方不败白色的外袍!
外袍褪去,东方不败里面穿着的是一件裁剪合体,束腰修身的暗棕色格纹长衣,相对于宽松的外衣,更凸显出他楚腰纤细,盈盈多姿。
夜风招摇中,这令无数女子渴求嫉妒的美,但它们却呈现在一个男人身上。
一个比女子更美、更媚,但同样兼有男儿英武雄烈之人。
“东方不败。”百地宗秀望着这两大顶级高手的生死互博,在失神中喃喃自语。这三年来东方不败蛰伏不出,志气消弭。有时百地宗秀也扪心自问,若自己不是出使日月神教在前,和东方不败曾一起奋战沙场,只怕都觉得他似乎更像一个女人,更应是一个女人。
一个幽冷清怜,为情所伤的女人。
但在这一夜,他又恢复了往日的锋芒,往日的男儿豪情。
百地宗秀伫立不动,愁肠百结。今夜他知道了很多事,他需要时间去化解。
等这场大战结束,他便要给东方不败一个答案。
时间不多了,和片刻前观战犹然如欣赏画中世界的距离感不同,此时两人交手无比清晰,百地宗秀可以看出果心每一招每一式的脉络轨迹。
不是百地宗秀瞬间悟道,而是果心心已散,神已乱,再也无法维系天人合一的境界了。
果心败亡在即。
百地宗秀忽然泛起一种难言的情绪,他自然希望东方不败获胜,但又希望这场比斗能长一点,再长一点,让他可以迟一些去面对东方不败。
形式危如累卵,但果心无暇多想,他要活命!
那恐怖的拳头又来了!
比方才更快,更狠!
果心他手腕急翻,手中那白袍抖得笔直,他束衣成棍,迎向来拳。
拳势所向无前,布棍碎如烟花飞絮。
无数条碎布利剑般刺向果心面门。
果心挥袖扫落。
东方不败随即又一拳击出,和之前拳拳追命,杀势万钧不同,这拳招式平缓无奇,犹如婴儿探手取物,至真,至纯。
真的不需任何掩饰。
纯的不许任何技巧。
只是一拳,便是打果心的面门,就是要他的命!
在此一瞬,东方不败心中万念俱消,心神溶于虚空,天地万物,名利得失,喜怒哀乐,恩怨爱憎诸般种种全如浮云。
庄子曰: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东方不败进入至人境界。
果心瞠目怪叫,防线土崩瓦解,骤然后掠。
他有太多的欲念,太多的机心,太多的羁绊。
所以他绝接不下这无欲无求的一拳。
他退,拳追。
天涯海角,上穷碧落,无论果心百般腾挪躲闪,那一拳永远近在眼前,而且越来越近,恍如天意宿命,不可违逆,无可回避。
他所有精通的忍术幻术在这压倒性的一拳面前毫无用处。
这一拳已经封住了果心所有退路,断去了他所有生机。
要想活下去只有破掉这一拳。
为求自保,果心唯有奋起余勇,飞身扑击,一拳击出。
十成功力,双拳互击,声裂天地。
咔咔脆响,东方不败右手三指齐断。
果心仰天惨嚎,他的整条右臂由手至肩,全部被捏碎,血水纷纷洒落。
他这条施展过无数精妙招式的膀臂被东方不败一拳生生击废!
果心哀嚎不止,魂飞魄散,如惊弓之鸟,仓皇间坠落,一张脸都扭曲的不成形状,他从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残废。
伤痛的第一杯苦酒方入咽喉,未及咽下,第二杯便接踵而至。
当果心还沉浸在断臂之痛时,就乍见又一个拳头迫近!
瞳中的天幕四分五裂,银色弦月飞舞着坠落,漫天金色星星欢快中跳动。
沉钝的闷响自果心口鼻之间迸发!
鼻血喷泉般射出,挺直的鼻梁生生凹入面门。果心呜呜呀呀语不成声中向外一吐,十七八颗碎牙合着血水倾泻而下。
东方不败阴沉冷峻中向他逼近,如同黑色的山峰无声压来。
果心生死关头也令他迸发出全部潜力,他运用明空玄月术加之以佛教大忍力,大神通力祭起了自己所知的一切神佛,梵天王、帝释天王、日光菩萨、月光菩萨、大黑尊天福神、毗沙门天王、大辩财天女、十五童子、三十三番神、十二所权限神、鹿岛大明神、富士大权现神。
诸天神佛驾着祥云,伴着瑞彩,散着神光,争先恐后,百舸争流般涌向东方不败。
他不敢奢望这虚幻的列位神佛能助自己克敌制胜,他只求能让东方不败被营造出的幻境晃一下神,停一下,缓一缓,自己便可溜之大吉。
但真正的英雄是无论何时何地都坚持自己信念的人,东方不败的心魔一破,除己以外,再没有神。他一拳横扫,便将这些虚有其表的满天神佛统统轰了回去。
果心绝望了、、、、、
人遇到绝境可以去求神。
但当神遇到绝境时,又能去求谁?
紧绷的心弦终于在重压下断掉,望着步步逼近的凶神恶煞,果心猛然迸发出一声出自肺腑,恐惧之极的嚎叫,他掉头就跑!
扶桑三大高手中最神秘的果心居士,全无气度,丧家犬般落荒而逃!
还不及跑出丈余,果心猛觉双腿跟腱处一凉,进而痛意彻骨,他腿弯一软,双腿骤然间无从聚力,整个人如同没了筋骨般跌倒在地。
东方不败一根银针领着红线穿过他双脚足踝,勾住脚部跟腱,一齐挑断!
“救命,救命!救命啊!”果心惧痛交加,涕泪横流,他疯狂的转动头颅,向空旷的四野,遍地的尸体高声求救。
神被轰下了云端,在泥泞中挣扎哭号。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死亡那么可怕,又那么接近。
原来杀戮那么凄厉,那么狰狞。
他真想跪下来给东方不败磕头认罪,请降乞命。但他心知没用,东方不败恨透他了。
果心双腿残废,右臂报废,强烈的求生本能驱策下,他用仅有完好的左手奋力支撑着,在地上蜿蜒爬行。
如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不会相信,眼下这个衣袍破碎,浑身鲜血泥泞,如垂死蟾蜍般在地上挣扎的人竟然是原本卓然风姿,华贵气象的果心居士。
月色拖曳着长长的影子,追魂索命的笑声在身后漾起。
“跑,我让你跑!”东方不败亦步亦趋,就跟在果心身后五步之外。他随手一掌扫下,路边石制佛龛应声而碎,尖利的石屑飞落,在果心的脸上、后背划出道道血痕。
以十足状态下尚不能逃出升天,更何况垂死之躯,这个道理果心自然明白,但他依旧艰难的爬行,他真的不想死。
蓦然后脖衣襟一紧,一只手毫不费力便拉住了正奋力爬行挣扎求生的果心。
“大师,别这么着急走啊,你刚才不是很爱说话么!今天月色正好,回来咱们接着聊啊!”东方不败笑着,洁白的牙齿在月光下泛着森森冷光。
果心徒劳挣扎,像一条死狗一样又被东方不败拖了回来,然后他被丢麻袋一样摔在地上,仰面朝天,那恶魔般的倒影占满双瞳。
东方不败俯下身,毫不费力的扣住果心仅存完好的左腕,一点清幽银光在他指间若隐若现。
那是东方不败的飞针,这魔鬼又想干什么?果心整个人哆嗦不已,惊恐的摇着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不知道还有多少凌虐要加诸己身,他已不敢再想。
“你是那只手伤的他啊?”东方不败笑的谦和,语气斯文。
果心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他明白对方在问什么!他没想到报应会来这么快!他后悔的简直想一头碰死,为什么要说那些无聊无谓的话!
“哦。”东方不败眉峰略蹙,他望向果心已残废的三肢,然后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已不重要。”是五个字,东方不败说的很慢,中间间隔很长。
每一个字的间隔都被哀嚎填满,那嚎叫悲亢、凄厉、惨烈,令人毛发直竖,遍体生寒。似乎今夜鬼门大开,十八层地狱浮上人间,万千鬼魂向世人循环展示着他们在幽冥地府所遭受的种种酷刑。
这句话终于说完,然后果心多了一只左手,来自东方不败的馈赠。
他已彻底的给击垮,由身至心。
他完全完了
他已四肢俱废,支离破碎,残缺不全。
“东方不败,你杀了我吧!”果心双目空洞无神,发出濒死前的哀告。他已不奢求活命,只求速死,早些自痛苦煎熬中解脱。
百地宗秀只觉得胃囊中一阵翻搅,他几乎要吐了出来,他也杀过人,但他没想到东方不败竟会这样狠辣到惨绝人寰的地步。
“教主。”百地宗秀踌躇半晌,还是鼓足勇气上前涩声道:“何必在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我这里有伤药,你先止血疗伤再说。”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伤药递给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视如不见,置若罔闻,他只是全神贯注的欣赏着手中猎物,面对果心的哀求,他微笑中探出左手尾指,手指白皙纤秀,指甲修得很整齐,闪着清幽华泽,像一把锋利秀气的小刀。
他轻轻点在果心咽喉,然后一路向下轻轻滑动,胸膛,胸臆,上腹。
“东方不败,你、你要干什么!”果心惶恐的哼着,他本能的感觉到对方还有更酷烈的凌虐即将施展,他还要在痛苦的汪洋中不见彼岸。
“杀了你?这可不行啊。大师,你忘了刚才我说向你道歉么?那是因为。”东方不败笑容消散,余下是浓稠的恨意,他吐字清晰,声声入耳:“我不会杀你!”
尾指行至脐下一寸,然后运力向下捅去!
果心整个躯体虾米般向上弹起,惨嚎再度响起,和上次不同,这次他不仅仅是口中呼号,而是身体的每一寸皮肉、每一根神经都在嘶嚎,他整个人化作一个痛苦的符号!
撕天裂地,鬼哭神泣。
东方不败在运功捅穿果心的丹田!
作为武林中人,如果要废掉另一个人武功,一般有三种方法。
一种是挑断手脚筋脉,比如令狐冲就是以独孤九剑削断岳不群手筋,从而让对方无法再施展剑术。
第二种是震断对方琵琶骨,如东方不败当年囚禁任我行就是以铁钩锁住对方琵琶骨让其无法运功。
第三种则是以内力去捅穿对手丹田。丹田乃是人体真气运行栖息之地,防护最为周密。和前两中方法的简单快捷相比,捅穿丹田因为会受到对方真气本能反挫,施展起来费时费力,是以江湖中鲜见用此法废人武功。但一旦用了,那必然是有深仇大恨。
但东方不败就用了第三种方法,也是给对手带来最大痛苦的方法。
若是寻常高手,东方不败一指刺落,丹田真气早就流泻一空,虽痛苦,但不持久。然而果心身为扶桑顶级高手,内力修为本身极其精湛,丹田真气充足,于是便注定要痛苦很久。
东方不败另一只手搭在果心胸口,他仍不忘分出一道真气护住对方的心脉,防止他暴毙。还不时刺激一下对方经络,不让果心有昏厥逃避的机会。
最终,果心身体猛地向上折起,几乎形成一个直角。他发出最后一声长长的惨叫后整个人到地,再也无法动弹。
现在的他四肢全废,内力尽失,却还悲惨的活着。
东方不败收手起身,他浑身浴血,好似一树桃花瓣落满了周身。他眯着眼睛欣赏着自己暴虐的杰作,此人今日把他心底最后一点美好践踏殆尽,换来的便是生不如死。
骤然,东方不败仰首对着月亮放声长啸,那啸声如哭似笑,他就像一头流离异域的孤狼,抒发着悲苦愤怨的情怀。
看着凄愤若狂的东方不败,百地宗秀只觉如万箭穿心,百般痛楚,他无论如何没料到今天会是这个局面。
方趋前两步,东方不败听见背后动静,霍地转过身来,随手一招便攫住了百地宗秀的咽喉。
百地宗秀惊得想倒退一步,却被东方不败铁钩般的五指扣住。他知东方不败杀红了眼,已经失神,情急之下,嘴唇嚅动,想开口说些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东方不败手掌只要微一吐力便可把百地宗秀立毙于前,但他并没有后续动作,只是用血目静静的望着他。
探究着,审视着,像是今天才发现对方还有自己并不了解的一面,像是今天才发现原来跟在自己身边三年的竟是一个陌生人。
片刻后,目中血潮褪去,冷冽眸光充满拒人千里之外的敌意和戒备。
“小孩,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东方不败眼神凝重,神色庄重,口吻沉重:“德川家康派你到我身边,是否别有所图!”
“请你不要骗我!”
百地宗秀痛苦的垂下眼帘,泪水在他眼中凝蓄着。
德川家康父亲般的声音在耳边泛起,三年前的教诲清晰便如昨日:“勘次郎,在我这么多部下里,你年纪虽轻,但见识谋略都很不凡。所以这个艰巨的任务,我交给你。就像那风筝一样,你看无论它飞得多高,多远。始终都要有一根线牵在别人手里,永远不能摆脱。你就是我的那根线,去吧,好好替我看住东方不败。”
又一个声音漾起,锐气飞扬,令人血脉贲张。那是三年前的东方不败:“昔日秦始皇圣驾南巡,仪仗万千威风凛凛。西楚霸王项羽见此曾说:彼可取而代之。现在大好时机就在眼前,我们举事在即。今日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可愿真心帮我!”
“你、可、愿、真、心、帮、我?”
这根线终是断了,它随着风筝越飘越远,乐不思蜀,犹不自知。
它以为还能回到主人的手里,但主人却是要借着它毁了那风筝。
感情的天平上,孰轻孰重。
情感的岔路口,何去何从。
“是,不是,我,一开始”百地宗秀只觉满嘴尽是苦涩,头疼欲裂,他几乎被德川家康和东方不败两个巨大的符号撕扯的要裂开。
“但后来,我从没想伤害你。”
东方不败眼中掠过一丝深刻的、难掩的失望,他轻轻放开了扼住百地宗秀咽喉的手,然后替他整理了一下皱褶的衣襟。
曾以为最后的忠诚,亦不过是埋藏更深的谎言。
果心说的没错,东方不败,你真的掉下黑木崖把脑袋摔坏了。
好心救你?哈,那你要也先有被救的价值,有什么能比投资东方不败更有趣!
东方不败黯然长叹:“你是德川家康的人,和他有君臣之义。和日月神教毫无关联。我们本就不是一国,更不是一族。是我想得太多。”
“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飞,三年不鸣,然一飞则冲天,一鸣则惊人。”东方不败一指垂死的果心:“你砍下他的首级交给德川家康,就当我偿你三年相顾之恩!”
话毕,东方不败转身即走,他今夜已看尽了人世丑恶,受够了被人戏耍的屈辱。
刚刚愈合的伤口再度崩裂,十余道涓涓血水伴着怒气从躯体上淌下,贴身的棕色长衣已大部被染成暗红。
“教主,你去哪?”百地宗秀惶急的喊着追了上去,东方不败的伤势绝对不轻,起码也要先把血止住。
“滚开!”一道暴戾的掌风扫落,百地宗秀身前三步处土石飞溅。
东方不败冷冷的看着他,满是鄙夷和厌憎:“尊使,我去哪是不是还要和德川家康告个假?”
当听到“尊使”这个称呼时百地宗秀略一愕然,随即便明白了东方不败的意思。那是两人初次见面时他对自己称呼,当时彼此名为盟友,实则勾心斗角。他今天重新用“尊使”来称呼自己,意味着再也不会当自己是朋友了。
“别再跟来!否则我立刻杀了你!这是最后的警告!”东方不败眼中射出两道凌厉的寒光,毫不掩饰蕴含的杀机。
望着东方不败步出正门的背影,百地宗秀再也止不住心中伤恸,他绝望中跪倒在地,热泪滚滚而下。
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百地宗秀没有去杀果心,他不接受这样的施舍。
“骗子,全都是骗子!没一个可以相信的!”
东方不败沿着笔直的阶梯拾级而下,他浑身都因被欺骗的愤怒和伤心而颤抖。
他只觉得心头有无数把尖刀攒刺,血气翻涌中喉头滚动几下,噗,一道数尺长的血虹自口中喷出,满腔热血,尽洒尘埃。
轰隆隆,天边雷声滚滚,一道蓝色的闪电粗暴的撕开黑色天幕,一瞬间,地亮天昏,冷雨飞扑至身。
东方不败在雨雾中孤身上路,远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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