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时光(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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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诗,明天跟我去咱们店里看看吧。”美酒和歌声让令狐冲的情绪格外高亢,特意强调“咱们”这个字眼,他认为既然决定一起生活,那个酒馆自然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面对令狐冲的满怀期盼的邀约,东方不败却沉默以对。他低头慢慢摇曳着酒碗,清澈的液体在碗中涌起阵阵水纹。

“令狐冲,你。”东方不败顿了一下,接着又道:“你可愿意跟我离开这里?”

“走去哪里?”令狐冲好奇的问道。

“离开扶桑,也不再回大明。我们两个一起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再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你愿意么?”东方不败平静但也凝重的问他。

令狐冲目不转睛的望向东方不败,慢慢的,眼中流露出一种洞悉对方心思的笑意。他明白东方不败的心意,他想避开和德川家康之流的利害纠葛。

“什么时候走?”于是令狐冲轻松的回答。

“越快越好。”东方不败并不是想逼迫令狐冲,但他明白那天自己走后,百地宗秀必然会上报德川家康,以德川家康的势力将会把整个扶桑翻过来找自己。

硬碰硬,东方不败不怕任何人,以过往的性子脾气,不劳德川家康费心,他直接就会杀上门找对方算账。但现在的东方不败早已雄心消泯,他厌恶了那些尔虞我诈,更不想再让令狐冲看到东方不败嗜血杀戮的一面,在令狐冲的心中,他应该永远是那个如月下昙花般宁静淡雅的女子。

或者说,这也是东方不败现在所期望追寻的,他不能让过往的权欲血色再毁掉心中最后的支柱和净土。

“小事,给我三天。”令狐冲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爽快的作出这个问题的最终决断。

东方不败长长舒了一口气,但在内心,他对令狐冲却是负疚的。东方不败可以想象到,令狐冲独自一人在言语不通的异国他乡扎根是多么不易,那个他总挂在嘴边的酒馆又倾注了多少精力和心血。但仅因为自己一句话,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放弃这一切。

在感动和歉疚的矛盾中,东方不败对着半碗残酒,怅然出神。

“哎呀,别多想了,当年我从海里被人救上来带到这里,连句囫囵扶桑话都不会说。现在还不是好好的。”令狐冲大剌剌拍着他肩膀宽慰着。

“做人么,最重要是开心。苏轼说的好啊,此心安处,即是吾乡。只要有你有酒,到哪里不能生活。到时候咱们还可以接着开酒馆么。”令狐冲边喋喋不休的说着边起身向杂物室走去。

“苏轼也曾说过:天下之好饮无在予下者,用来形容你真是假如气氛。十足一个酒鬼。”东方不败笑了,被令狐冲这么一通劝慰,他心中郁结大为舒缓。

“那是自然。若我不是个酒鬼怎么会认识你,算起来,酒可是咱们的大媒人。”令狐冲从杂物室中拿出一个长方形木架,他一副骄傲得意的表情。

当听到“媒人”这两个字,东方不败面皮有些发烫,心里暗道:“令狐冲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这算是调戏么。”

“光这么喝太无聊,我们换个花样。”不理会独自发窘的东方不败,令狐冲把木架放在桌上。

架子分为两层,每层分别有五个圆孔,上粗下细。

“诗诗,这个游戏很简单。”令狐冲说着拿出五个酒碗,依次放入圆孔,每个孔洞正好卡住一个酒碗。“等下你闭上眼睛,我倒五种不同类别的酒,你若是能品出它们各自的名目和年限就算你赢,如何?”

“雕虫小技,开始吧。”东方不败不屑的闭上双目,对于品酒无数的他来说,这种游戏的难度近乎为零,不过既然令狐冲非要玩,东方不败也不介意让他开开眼界。

随着液体倾倒的声音和淡淡的酒香,很快五个酒碗都斟满不同美酒。

“诗诗,可以开始了。”耳畔传来令狐冲的声音。

东方不败依旧双目紧闭,他左手一探,准确的拿起第一碗酒,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绍兴黄酒,十年。此酒稻米一斗得酒一斗为上尊,酒味微甜。不过你这酒味甜中略酸,应是用黍米酿的,至多算个中尊。”东方不败点评语气笃定,说罢一饮而尽。

“竹叶青,七年。先以原浆灌入酒坛,再以蜡及竹叶等物密封坛口,置于甑中,加热直至煮沸,可保酒味醇香。”

“黄梁酒,二十年。此酒以小米酿造,醇厚香甜,清澈透明。不过此酒冬天易于储存,夏日极易挥发,你最好赶紧出货。”

“米酒,五年。此酒酿造时以米粉加曲末再用少量的泉水调匀后,即装入瓮中加以密封。色泽浓厚如麻油,后劲极大。”

东方不败每次都是端起酒碗随意一闻,随后非但能准确道出碗中美酒的名目年份,更连此酒酿造方法也知之甚详。

东方不败端起最后一碗:“女儿红,十二年。刚才都喝过了。”他说着双目张开刚要饮下,却蓦然停住,又细细闻了闻,双眸闪过一丝嗔怒:“这酒甜味过重,令狐冲,你往里掺了香雪酒想暗算我。”

“哎呀,我服了。”令狐冲大笑着拍手。虽然同为好酒之人,但在对美酒的品评上,显然曾当过日月神教教主的东方不败相较山野穷小子令狐冲具有压倒性优势。

“诗诗,你赢了,这里的酒都是你的。”令狐冲爽快的做出履约承诺。

“我来了,那这些酒就应是我的。何须赌赛。”东方不败扬手隔空对着满屋美酒画了个圈,慢悠悠的说:“方才陪你玩,是提升一下后辈的饮酒品味啊。”

令狐冲耸肩苦笑,他已能想象到继钱袋之后,酒窖也要跟自己说再见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给你一个回本的机会。”说着东方不败轻轻晃了晃手指,表示这个游戏还未结束。

“诗诗,我赢不了的。”令狐冲摊开双手,回答的很坦诚。

“有些事情你不去做又怎知做不到。”东方不败呢喃轻语中趋近令狐冲,眼波流转间忽转魅惑流露,看得令狐冲心神荡漾。

他掏出一方丝帕,轻轻蒙上令狐冲双目,在脑后打了个结。

“不许解开,不用猜年份,只猜一碗。只要能品出是什么酒就算你赢。若是你赢了,我也会送你一样东西,若是输了,那就罚你半月不许喝酒。”

对于一个酒鬼来说,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面对无数美酒却滴酒不能沾,这无异于在沙漠中行走眼见绿洲却要被生生渴死,所以令狐冲别无选择。

“好生坐着,我有点醉,醒醒酒就来。”烛火下人影飘摇,东方不败无声中来到梳妆台前。集市带回的包袱正静静地躺在台上。

东方不败默默看着它,然后慢慢解开。

褪下白色的外袍,换上红色如火的长裙,拔去木制发簪,黑缎子般的长发散满双肩,拿起镶着鸳鸯的象牙梳,精心梳理后插上金光熠熠的发钗。

调了胭脂抿了红唇,修出了两弯如柳似月眉。

尽管练成葵花宝典后,东方不败体貌声音都已趋于女性,但他流落扶桑以来一直都是素面朝天,从未在人前化妆。

没心情,也没有值得的人。

但他此时的动作轻盈熟练,仿佛经历过百转千回。

一如往昔,三年前的那一晚,东方不败葵花宝典神功大成,他便如眼前这般对镜描眉,脂粉扑面,换上女儿红妆。

那个曾说要带他一起退出江湖的男人,现在就在他身后,三天后,他们将一起离开。

令狐冲一直安静地坐着,他先是听到布料落地的悉索之音,接着又闻到淡淡脂粉的香气。在莫名的等待中,令狐冲感到时间是那样漫长难捱,他觉得一颗心如躁动的小兽,跳得快而乱,手心开始泛出汗水,几次欲解开丝巾看看东方不败究竟在干什么,但终究都强行忍住。直至听到液体倾流而下和碗底的撞击声。

“诗诗,可以开始了么。”令狐冲刚问完,嘴唇立即就被堵住,温热的液体自他口中而入,直落咽喉,散于五脏六腑。

一种甘美的感动瞬间流遍了令狐冲的全身。

“猜猜看,是什么。”声音中带着喘息,带着颤抖,阵阵酒香随着红唇开合,扑散在令狐冲脸上。

令狐冲一把拉掉丝巾,他看见东方不败。

红色的长裙如飞焰狂舞,烛光在如墨青丝间晕散出点点星煌,白玉般的面容微施粉黛,红唇丰润,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下黑色的瞳仁中闪跃着灼热的光芒。

“是你。”令狐冲惘然中回答。虽只饮了一口酒,但一瞥之间,他心神俱醉。

他只觉得一瞬间眼中所有景物都模糊,虚化了,只有东方不败是真实的。

他被着绝世风华的美冲击的有些失神。他痴痴地看着东方不败,目光温柔而细腻,如欣赏一尊美丽的雕像。

“答对了。”东方不败以额头轻轻低着令狐冲的额头,把火热的触感传进对方肌肤。

“令狐冲,你要我么?”那笑靥似喜悦似哀怨,有一种导人迷醉疯狂的力量。

令狐冲双手轻抚着他的脸,轻轻地触上他的唇,虽然只是稍纵即逝,但胜似久旱逢甘霖。东方不败的身体不其然地颤抖了一下,喉间发出深深的叹息。

这一刻,他们都曾在梦中期盼了太久太久。

“来吧。”东方不败明白无误的袒露心迹,灯火下他双眸犹如粼粼春波,情思昭昭。

令狐冲猛然起身,欣扬的张开双臂环住东方不败的腰肢,将他拥在怀中,他抱得很紧,仿佛稍一松手他就会再度离自己而去,便如那抹曾消失绝壁的残红。

“放心,我不会走。”东方不败似是看出令狐冲的心思,在他耳边轻轻低语。

令狐冲轻柔的捧起那如明月皎洁的脸庞,再一次深深吻了下去。他懂得了这是切实纯在的幸福,他确信,自己即将要得到真正的“诗诗”。

“诗诗,诗诗,对不起。”他轻轻抚摸着伤痕,然后用最温柔的力道以爱意平复着东方不败心底最深的伤口。

当听到“诗诗”这个名字时,东方不败迷乱的眼中飞过一丝凄凉,红唇张了张,似是有话想说,话至口边但终究化作一声长长喟叹,光洁的双臂环抱令狐冲:“你就当我是诗诗吧。”

东方不败仰望屋顶,以往锐利的眸子有些散神,他怅然自语:“我们这样,是不是很荒唐。”

“荒唐?”令狐冲想了想笑道:“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也愿意和你在一起。我们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何必在乎别人说什么。”

感情渐渐由之前的激越而平复下来,东方不败手指无意中扫到一块冰冷细滑的物体,他下意识地拿起观看。

紫玉玲珑静静的躺在掌心,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像一只悲伤的眼眸,无法抵御的哀恸自其中释放,蔓延,瞬息涌来。睹物思人,他倏然想起了紫璇,那个对自己如影子般忠诚的少女,她对自己的每一个决定都笃信不疑,然而她的理想之花还未来得及开放便已凋谢。

他更加想起了“诗诗”这个名字真正的主人。

“你现在应该知道,我不是诗诗,不是那晚和你共度一宿的人。”

该来的终究会来,对于这个他们之间不可回避的问题,令狐冲已然有了心理准备。他平和的问道:“能告诉我她是谁么?”

东方不败娓娓道来:“她是我的一个侍妾,自本朝万历十七年就伴我左右。那晚我一心要开创苗人伟业,本不想和你再有纠葛。所以便让她替我与你共度一宿。只是希望你心中能记住我。”当说到最后,东方不败语气中透出郁结难舒的悲怆。

“那她后来身在何处,莫非?”令狐冲虽然口中问着,但从东方不败的表情便已猜到了七八分。

“当我回去时她已服毒自尽。”突然间,悲凉浮上东方不败的心头,记忆中诗诗的一颦一笑,音容样貌纷沓而至,清晰的恍如昨日,令他心如刀割。

“你又何必如此。”令狐冲轻声慨叹,他双臂合拢痛惜的抱紧东方不败:“那日在崖边我让你告诉我你是诗诗,其实答案不重要,真的不重要。因为令狐冲心目中的诗诗永远都是你。”

说着他握起东方不败的手细细瞧着,五指纤巧而白暂,手指尖尖的,匀净的,看上去有玲珑的感觉。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在灯光下散着牙色光泽。手背洁白的肤色下是细腻的纹理。

这么美的手,它不应该是沾满血迹的。

令狐冲无法想象自己的一干师弟就是被这么美丽的手杀得支离破碎,身首异处。他禁止自己做任何有关这方面的联想。

“他是诗诗,也只是诗诗。”令狐冲在心中对自己说。

“诗诗,对不起,请你把名字借给我,今生是东方不败亏欠你,唯有来世偿还。”东方不败在心中默念,他握住的手,自怀中望着他。

他内疚,他自谴。

在迷离的自责中,东方不败流泪了。

一夜过后,令狐冲穿戴整齐后望着沐浴在窗隙透进的晨曦中的东方不败。帮他盖好被子,转身静悄悄的离去。

港口集市最有名的刀剑锻造工坊冈田屋早上刚一开门,便迎来了第一个客人。

令狐冲径直走到老板面前,打开一张草草画好的图样:“明国双刃直剑,剑长三尺一寸,宽七分,厚三分,用这里最好的钢。”

老板看着桌上的图纸,有些为难的皱起眉。图虽然画得仓促,但样式和尺寸都很清晰,看得出来面前这位不苟言笑的客人必是精通刀剑的行家。

但店里向来以锻造本国刀剑为主,极少打造明国武器,这价钱可是不能要低了。

于是他故意装出为难的表情,沉吟道:“小店目前订单太多,师傅都忙不过来。而你这种剑在这里很少有人锻造,怕是要多等一些时日,价钱么,”

“我急用,两日后午时来取。”令狐冲用不容置疑的口气把老板下面的话拦腰截断:“其他的订单都停了,先做我这把。”

老板一听差点跳起来,他有些不悦的说道:“这怎么行,那些客人都是付了钱的,延误工期本店是要赔钱的。”

哗啦,四枚黄澄澄的庆长大判放在他眼前。

金子?老板的眼睛立刻瞪圆了,心跳开始加速,这个价格足以打二十把同样的宝剑。

“两天后的正午前请务必做好。”令狐冲冷峻的面容使得满屋寒光闪闪的刀剑尽然失色,那猎鹰般锐利的目光让老板脊背窜起一股寒气。

“好好好,没问题。”老板满脸堆笑中把金子揣进怀里。

从东方不败说要离开江湖的那一刻起,令狐冲便已做了这个决定。他没有忘记三年前自己要退出江湖时发生过什么。

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

听东方不败所述,他和扶桑人关系匪浅,渊源颇深。他不确定那些扶桑人会不会放过东方不败,万一他们追来,那少不了一场恶战。

令狐冲不喜欢斗争,恩怨纠葛能避则避,能忍则忍。但再大度,再洒脱的人,也总有某样牵挂是他们容忍的底线,一旦碰触到这条底线,他们的勇气和斗心就会陡然而起。

东方不败就是他的牵挂,唤醒他身为男人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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