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蜃景(1 / 2)
自决定离开扶桑后,令狐冲便立刻着手结束酒馆的生意。为免引人注目,他私下找当地财主将店铺直接低价出手,同时暗自去码头预定船票。最后在夜晚以超出三倍的月钱遣散了一干伙计。饶是他快刀斩乱麻,但这诸多琐事依然足足忙了两天方才料理妥帖。
眼见万事俱备,只待明日下午坐船启程。他和东方不败结伴前往位于别墅东侧的山谷中闲游散心。由于扶桑之地多有火山,在水底的火山岩作用下溪水呈现明媚的亮蓝色。岸边地势平阔,四面群山环抱,布满茂密的森林,黄色、红色、绿色的枝叶层林尽染,色彩斑驳。放眼远观就如一条艳丽的彩带,萦绕着清澈水流奔腾而去,直至归入大海。
东方不败坐在河边的一块岩石上,手中轻轻摇曳着酒壶,明眸半阖,神态舒闲宁静。他惬意的踢着水,纤细白净的足踝在碧蓝的溪水中轻轻摇曳,任由凉沁沁的水流摩挲着他的双足。夏风轻扬,吹起无数飞花碎叶,撒在金光粼粼的河面上。人景交相映衬,恍如一副迤逦的风景画。
东方不败的姿容就像一块磁铁,牢牢吸引着令狐冲的视线,令他神思驰荡,永不餍足。
“还没看够?”东方不败抿了一口酒悠然问道:“令狐冲,你今日跟顾长风怎么说的?”
正瞧东方不败踩水出神的令狐冲忙回道:“我去的时候长风兄不在,我便托他部下转告他,让他明天正午务必单独来我酒馆一趟,有很重要的事情相告。其他的我没有多说。”
东方不败听了后道:“那明日来不来就是看他的造化了,令狐冲啊令狐冲,你总是这么喜欢做好人。殊不知好人难做,更难有好报。”
令狐冲宽厚的笑着说:“诗诗,顾兄也算是条好汉。反正我们都要离开这里了,临走之前就当做件好事,帮他看看内伤,好不好。”
东方不败没有回答,只是露出淡淡的笑容,算是默许令狐冲的请求。
前日两人闲聊中提及东方不败重回黑木崖时恰逢西班牙人寻宝,顾长风为了维护他的衣冠冢不惜和对方以死相拼。后来身中十四道封穴也严守信诺,不肯吐露见过东方不败。令狐冲大感钦佩之余便问及酒肆大战时顾长风突然真气走岔,吐血昏厥是否因封穴之故。
其实东方不败心中清楚,所谓封穴,表面看来导致对方血脉逆行,真气阻塞,有性命之忧。其实那不过是他构筑的假象,这封穴真正地目的是以十四道真气打入人体内息运行的关键穴位,通过和原先体内真气不断震荡冲突,最终融为一体而令被封穴者内力大增。
中封穴后一开始四五个月的确会痛苦不堪,且愈演愈烈。但其实那不过是外来真气和原有真气碰撞融合而带来的阵痛,只要顺其自然,度过发作高峰后。接下来一到两个月内发作次数和剧烈程度都会迅速减少,直至消失,最终真气融合达到内力大增。东方不败在夺位前便开始尝试封穴法,只是事物繁忙一直没能解决真气融合问题而不得成功。直到流落扶桑后,一人独居,排除杂事滋扰潜心研究后方大功告成。
东方不败固然有仇必报,但同样也有恩必偿。顾长风能舍命维护他的衣冠冢,于是他便以封穴术作为馈赠。同时也是一个考验,如果顾长风是真君子,言而有信,不尝试自解封穴。那六个月后真气融合下他内力至少能增强数倍。假如他贪生怕死,自己尝试解穴,那么一旦原有十四道真气运行被打乱以致无法融合,则立时便有性命之虞。
这些东方不败并没有和令狐冲细说,他怕令狐冲误认为自己有意推脱。反正也要和他退出江湖了,权且顺他的心意。若是顾长风守诺独自前来,自以实情相告,再指点他一些内息调理之法。
但若是顾长风别有心思,东方不败同样不会跟他客气!
如今在东方不败心中只盼和令狐冲远走避世,任何妨碍这个心愿的人,他绝不会留情。
东方不败主意已定,当即收敛心绪重又把目光投向河中的令狐冲。
令狐冲手中正握着一根酒杯口粗细的枯枝。那枯枝长约三尺,一头削得尖细。他看着水面下往来穿梭的大小鱼儿。待认准一条尺许长的大鱼正自腿边游过时,手腕倏然用劲,枯枝直刺如水。
“噗。”河面迸起一团亮银水花,受惊的鱼儿自枯枝边上半寸处如机括射出的弩箭般飞速射出。
令狐冲不禁一怔,以他的目力看来,这鱼儿游水的速度也就跟老人蹒跚而行相差无几,莫说独孤九剑独步天下,就换成任何一个华山弟子,哪怕是练功最不用心的傻屁股也不会击空。
可他偏偏就是刺空了。
“哎呀,不中啊。”东方不败故作惊讶的看着令狐冲。
令狐冲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呼了口气后枯枝再度刺出,这次速度比方才快了足足两倍。
顽皮的鱼儿又一次擦着枯枝摆尾远去。
令狐冲这次真的有些糊涂了,他双手叉腰,低头郁闷的看着水面下屡次逃出生天的鱼儿。这两次出手,力道和火候拿捏都分毫不差,但那些鱼就像成了精,总能在被刺中前半寸时加速避开。
沮丧中令狐冲手中枯枝随意扫过水面,几条受惊的鱼儿自然飞快游走。此时他猛地心头一动,忽然发觉这一次鱼儿逃开的速度要比刚才两次慢了许多!
或者说,这才是鱼儿正常的反应,方才两次那惊人的速度乃是拜某种外力所赐!
“令狐冲,你行不行啊,你在扶桑这三年都不好好练功的么,怎么剑法变得这么差劲啊。要不要喝口酒定定神。”东方不败眼中笑意更深,他很开心的看着令狐冲的窘态。
“这次一定行!”令狐冲一本正经的回答着,他从东方不败戏谑的表情中已经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
“如果你再失手,我们就没晚饭吃了。”东方不败仰面向天,摇着头故意拉长音调:“哦!有一个人说晚上要做鱼汤来着,鱼呢,鱼呢?”
令狐冲也不答话,径自水靠近他身前,枯枝再度刺出,这次招到半途却蓦然收住,枝尖在离水面半寸处凝滞不动。与此同时,一道无声无息的劲力自他本应刺落的位置扫过,水花如涌,水面下的鱼儿又一次以超出常理的速度“飞走”。
“哈,诗诗,你好坏!”令狐冲大笑着,枯枝运转圆融,划出一道弧线轻轻扫向东方不败裸露的足踝。
之前连连失手的原因只有一个:东方不败在看似闲暇无聊的踢水中暗暗以双足发出劲力,故意先令狐冲半步把鱼儿赶走。
东方不败也笑了,他见令狐冲已然拆穿自己的小把戏,长袖一甩如白云舒卷,收敛自如的内力拂开袭来的枯枝。
令狐冲欺身而进,一把揽住了东方不败的手臂,顺势往怀中一带。东方不败这次并未运功抵抗,柔软的躯体任由令狐冲轻纳入怀,于是两人一起相拥着跌入溪内,水花四溅中彼此周身上下被溪水打得透湿,无数粒晶莹的水珠自眉间发梢滚落。
由于他们所在靠近岸边,是以水深较浅,两人索性坐在水中欣赏着对方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
“哎呀!”令狐冲欢欣之余猛然想起件极重要的事,他霍然起身用手狠狠拍了自己额头一下,连呼三声荒唐。
荒唐?东方不败倒颇不以为然,依旧恣意的划着水,他和令狐冲在一起,和这个毁掉他皇图霸业之人携手归隐,本就是最大的荒唐。
“我忘了你身上的伤口还未愈合,不该沾水的,都怪我不好。赶快回去,我重新给你上药。”令狐冲懊悔中伸手便要拉东方不败起来。
东方不败没有起身,他反而伸出双臂,仰视着令狐冲:“背我。”
“是伤口疼么?”令狐冲关切询问的同时已经弯腰俯身将东方不败双臂搭在自己肩头。
“累了,不想动。”东方不败很认真的说。
于是令狐冲也同样认真的背负起东方不败,迎着微斜的日头,向草庐的方向走去。
东方不败惬意的依靠在在那宽阔厚实的脊背上,鼻尖蹭着他湿漉漉的发梢,嘴角露出笑容,在午后暖意融融的阳光中安然睡去。
在临近街道的一处小院外,顾长风正低着头来回踱步,两只大手还不时地互相揉搓,几次把手按在门环后重又放下,显得满腹心事,进退维谷。
也许是上次大胆表白把紫璇吓到了,她这两日只来了一次,而且进行完例行针灸后即刻起身告辞,几乎不肯在顾长风面前多待半刻钟,更遑论像之前那样陪他一聊就是大半天。
紫璇态度的骤然转冷让顾长风顿感失落,一时只觉得干什么都没了兴致,就连师侄紫阳两次说陪他练剑也都草草推辞。他无比想念和紫璇一起谈天说笑的时光,虽不过短短十余日,但这已是他出使扶桑以来最快乐的享受。
现在他想紫璇可能只把自己当个普通朋友,或者说大家之前谈得投机不过是同在异域需要排解彼此的孤寂。
他又想紫璇是不是误会自己对她的表白是一种暗示,一种条件,并以此和招安挂钩。
种种猜想令顾长风坐卧不安,他固然不甘和紫璇仅仅是普通朋友关系,但更怕在她眼中自己也变成了那种索图财帛女子的贪官。几番辗转后他决定来找她,为自己前日的鲁莽郑重道歉,同时还要告诉她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为了方便给顾长风治疗,同时也是能更便于监视行踪。紫璇的住处离明国使团临时驻地仅仅隔了两条街。
在她住处的门口踌躇徘徊许久后,顾长风终究还是鼓起勇气,抬手轻轻叩门。
“是顾大哥么,门没锁,进来吧。”紫璇的声音自门内传来。
顾长风手上微微运劲推去,果然院门吱呀声中左右大开,他随即跨步走入院内。
院子不大,地面铺着细小的鹅卵石,四周收拾的很整洁,院门正对的就是紫璇居住的房间。
刚一进屋,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就扑鼻而来,令顾长风精神不禁为之一振,先前因为思虑重重而显得发涨的头脑也随之清醒不少。
屋内布置摆设是标准的扶桑风格,地上置着一张矮几,紫璇跪坐在坐垫上,手执紫砂茶壶,对准茶杯,先低后高冲入沸水,动作娴熟优雅。鲜嫩翠绿的茶叶在杯中随着水流伸展舒放,根根直立。
“钱塘天竺寺的龙井茶,扶桑这里没有的,尝尝看。”说着她把沏好的热茶向外推了推,示意顾长风落座。
“你怎知是我?”顾长风在她对面盘膝而坐,接过茶杯,轻轻吹着腾腾热气。和紫璇接触久了,耳濡目染下,他也懂得了些茶道常识,当下先用杯盖撇去浮沫,随后轻轻抿了一口。顿觉浓醇爽口,唇齿留香。
紫璇没有看他,径自品着茶:“这地方是你们给我安排的,自是不会有闲杂人过来。你在外面来回走了那么半天,当我听不见么。”
顾长风侧眼瞧去,他突然发现紫璇今天精神状态似乎不是很好,两颊的脸色苍白,眼眶微微发红,似乎哭过。
“顾大哥今天过来有事么?”紫璇率先开口问道。
“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顾长风说着面露喜色:“侯爷今天早上下令,和谈即将结束,命我整备水军,快则三日,慢则七日内就可以启程回返大明。”
“你跟我一起走,等回到大明后我即刻帮你作保向朝廷求赦。”说完顾长风满怀期盼的望着紫璇,他认为对方一定也会很高兴。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紫璇听到这个消息后不但未有半分欢喜,反而脸上本已很淡薄的血色刹间褪尽,苍白的面容转而更趋于惨白。
“原来是真的,为什么,这么快?”紫璇握着茶杯怔怔自语,瞳中漾起一丝无奈和悲凉。
“什么叫原来是真的?”顾长风从进门伊始就见紫璇情绪低落,再到现在她的异常反应。以为她又想起上次提亲的事,误会自己是在逼她表态,本想立刻开口解释,但当他看到紫璇眼中的凄惶时,心中不免有几分怅然失落。
他在心中暗忖:“顾长风啊顾长风,婚姻是人生大事,怎能如此草率,你们认识不过短短十几日。你明知她有求于你,还开口提亲。这让她该如何答复?你这么做跟强抢民女又有何分别!她不远千里来求你,只因觉得你和那些贪官不同。但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丘之貉。”
恰逢天空一片浮云飘过,浓厚的云层遮住阳光,屋内光线显得晦暗不明,两人静默中各有心思,陷入无言的沉寂。
直至发烫的茶杯在掌中已渐渐转温,紫璇依旧默然独坐。顾长风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手掌放开茶杯。
沉默就是紫璇给他的答案。
事已至此,顾长风明白再厚颜逗留也没什么意思,但在走之前浓烈的不甘还是驱使他把憋在心里的话一吐为快。
“紫璇姑娘,正如你所见,我是一个军人,平生志向就是征战沙场,报效国家。也许我真的不太懂该如何和女人说话,如果上次冒犯了你,我在此向你赔罪。”顾长风的语调沉滞凝重,仿佛每一个字都有千钧之重。
他缓慢的继续说着:“但正如你所说,日月神教已经烟消云散,已不可能再重整旗鼓。你对神教和苗人已经仁至义尽,应该为自己打算,去过安稳日子。请你放心,我顾长风对天发誓,一定会竭尽所能帮你求赦,妥善安置你的部下。仅此而已,别无所求。”
紫璇静静的听着,不置一词,甚至连目光都未曾抬起,捧起的茶杯上水气氤氲,让她的眉目迷蒙难辨。
“如果,我是说如果!招安后你生活过得不如意,或者需要帮助,请随时来找我。我希望你还当我是朋友,永远的朋友。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也包括,喜欢你。”倾吐完心事后,顾长风在一种惆怅和解脱混杂的感觉中慢慢起身,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
一只温软莹白的手掌紧紧握住他的手,细腻中略带粗糙的触感令他心弦一颤。
“干吗啊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说话怎么这么婆妈,我有说我不同意吗?”紫璇扬起脸,自顾长风到来后第一次直面望向他,目光中感动、幸福之余伴着一点点促狭调笑。
“长风,你有机会的。”紫璇站在他面前,握起他的手,唇畔露出的笑容温暖而淡雅。
“真的!”顾长风难以置信且惊喜交加的望着她,原以为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没想到竟然柳暗花明。从最初的顾大人到后来的顾大哥,再到现在的长风。他细细品味着她对自己称呼的一系列改变,只觉得浑身发热,一颗心砰砰跳得飞快,肢体充满了蓬勃的生机和力量。
这就是幸福的感觉,爱情带来的幸福。
“自是真的。”紫璇用力点点头,以肯定的语气作出回答。她澄澈的眸子同样满是欣悦。
“那等招安的事一结束,我即刻去和我父亲说。”顾长风兴奋的说着。昨日接到安平侯下达的准备归国命令时还让他大感突兀,但此刻的他却恨不得今天就离开扶桑。
“你身体感觉如何?那十四道封穴发作是否如先前那般剧烈?”紫璇关切的问着。
当谈到封穴,顾长风用力挥了挥双臂,喜悦中又有些不解的说道:“说来也奇,自从你帮我针灸后这封穴发作的痛楚就一日轻似一日,到这几日竟也不再天天发作,改为两三日发作一次,体内感觉仅剩一股真气郁结不散。另外每逢卯时丹田鼓胀发热,我尝试着运功数次,竟觉得内力修为大有进境。”
尽管顾长风身体状况跟紫璇之前所作诊断大相庭径,她却毫无意外,也不多问。反而以语重心长的口吻说着:“那就好,真的很好。长风,有些事情我是情非得已,希望你别恨我。”
“你是说海上的事,那时候大家各为其主。”顾长风认为紫璇说的是当初和自己动手的旧事:“现在我们是朋友么!”
“对,我们是朋友,是朋友啊!”紫璇一把拉起被巨大幸福冲击而懵懂的顾长风走向床榻:“我正好要换套衣服,需要朋友给些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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