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感(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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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无常想起第一次见霍枭时,是他刚堕入冥府的时候,整个人疯癫无状,浑身凶煞,又哭又笑地逼着判官把他扔到无间地狱里去。

本来,他罪孽深重,去无间地狱也理所应当,但他肉身不腐,判官无法断其到底是生是死,始终没有裁决,霍枭执意要去无间地狱永世受苦,谁也拦不住便依了他。

当时正是白无常负责押送,他听见霍枭哭着说对不起一个人。

问他是谁,他又放声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连连道不记得了。

白无常以为那是最后一面,谁知霍枭成了开天辟地以来头一个从无间地狱里爬出来的人,肉身尚在,且集万千怨煞于一身,摇身一变还成了无间地狱的主人。

他破狱而出那一日,冥府每一个有官衔之人都听到了地藏王的禅音。

只是白无常再见他时,虽然疯病犯得少了,他身上那裹缠不清的怨煞让人更加望而却步,仿佛背着一整个地狱的罪业,极重极深,与他融为一体。

一时谁也说不清,无间地狱万千亿劫,求出无期,唯独他能出来,到底是地藏王给了涅槃果,还是换了种方式惩罚。

白无常回过神,见变小的谛听在空旷的院子里刨土,还暗暗叹气:“我给他种的树又死了。”

“谛听,大人无意间又提起,对不起一个人,还问到底是谁。”白无常说。

谛听的爪子一顿:“你怎么回的?”

白无常说:“我没说话,可他已经很久没问过这个问题了,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或者遇到过谁?”

以前疯病发作得最厉害的时候,霍枭就老爱问这个问题,但后来时间久了,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的,他再也没问过。

谛听摇摇头,专心致志地刨着土,它爪子上缠了一圈金线,吊的小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这铃铛没见过。”白无常走过去,变了一根勾魂索出来,帮着它挖,“大人给你的?”

谛听晃晃爪子,有点一言难尽:“是啊,也不知他从哪儿褥了根金丝出来,笑了半天就给我系上了,还绕了个铃铛上去,这丝线上有股供奉的气味,叫我戴着守家。”

“……”白无常噎了一下笑起来,“看来大人也没你说的那么死气沉沉了。”

这不还是跟大活人一样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生活气息?

谛听嗤笑一声:“把我当狗养,还叫你品出点趣儿了?没良心!”

“哗——”头顶的海面骤然出现一个黑色的漩涡,倒着往里吸,声音空灵缥缈。

二人感觉到周身压迫的力量散了大半,细小的尘埃失去重力往上浮了起来,萦绕在府邸上空的黑雾裹挟着一人突入漩涡,而后消失了。

尘埃又落回原地,一切归于平静。

“他一离开,底下的业火都比之前沸腾。”白无常说,“难道因为愧疚,他就甘愿一辈子和无间地狱纠缠不清么,那到底是个什么人。”

“兴许只是偷了人家的梨,或者踩坏了鞋,愧疚之心不会因为事情大小程度或者时间久远而消减,他是执念太深了,成了习惯。别说那人是谁,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谛听抬头看了一眼,淡淡道:“随他去吧。”

……

“最近还真有大事发生,四方鬼帝你知道吧,北边那位死啦。”

土地公秦三爷翘着二郎腿,手边牡蛎壳都堆起小臂那么高,摇头叹气地说:“魂魄也不是永存的,即便位及北阴帝也有消散的一天,现在各个忙着去北阴山送行呢,顺便也看看谁会继位,趁早打点。”

“都变成鬼了,还玩儿溜须拍马那套!”

祁英翻着白眼又放下一盘刚弄好的生蚝,这是今晚的第五盘了。

俞心驰听得正高兴,横了他一眼,嫌他屁话多,给秦三爷倒上酒,俞心驰不着四六地赔笑:“三爷您接着说,还有什么小道消息,给咱老百姓讲讲,乐呵乐呵。”

“小道消息……”嚼完嘴里最后一点肉,秦三爷琢磨琢磨说:“我这么一说你就这么一听,好像北阴帝弄丢了个什么要紧东西,他人没了也是因为这个。”

俞心驰张大嘴巴,难以置信道:“所以是因为丢东西被发落了?”

“听听就得了。”秦三爷投过来意味深长的眼神,“谁知道是真是假。”

俞心驰一看就知这人藏了话,也不戳破,满上酒推给他接着喝,喝大了不信他不吐真话。

这酒搁了九成上品供奉,醇香诱人,醉而不自知,秦三爷就好一口吃一口喝,俞心驰特意为他备着,又喝几杯,加上俞老板马屁拍得到位,三爷稀里糊涂地就开始有问有答了。

“俞老弟,今儿高兴,给你交个底,我看冥府这回怕是要翻天。”秦三爷勾着俞心驰的脖颈,喷着酒气说:“北阴帝掌管生死簿,人死了,生死簿也下落不明,很多人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俞心驰脸色一僵,难道霍枭在找的是这个?

从王力后脑勺挖出个小纸片俞心驰看得一清二楚,霍枭顺手就藏了,且因为假的白无常动过此物,立马就被吸干,可见事关紧要。

由此看来,生死簿不但丢了,还被撕了?

那王力又是怎么拿到的,莫名诈尸在店门口,偏巧还是自己的前世故人。

是巧合么?

俞心驰觉得哪不对劲,又实在说不上来。

“冥府这么多能人,找个东西花不了多少时间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秦三爷打了个酒嗝,想了想说:“没了生死簿,判官工作量很大,得去反复确认死亡时间和因由,搞得这几天出入都排着长队,时间久了谁受得了,万一出错怎么办呢?”

秦三爷身子一歪,喷着酒气小声说:“你要是有什么特殊的人想送进去,就趁这几天,人一多不可能谁都查那么仔细,供奉满身的那种直接就让进了,懂我意思吧?”

“懂,三爷我敬你!”俞心驰摸了摸嘴边的酒,说:“怪不得前几天看见黑白无常二位判官路过这,原来是在查东西啊。”

秦三爷严厉道:“你小子可别去套近乎。”

“哪敢哪敢,躲还来不及呢。”俞心驰又说,“万一遇上了就打点一下,能有多大事儿,三爷,我听见他俩说话,提起个叫霍枭的,好像还挺怕他,冥府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号厉害人物?”

“霍枭?”秦三爷醉眼朦胧地想了半天,不确定道:“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前段时间,有件骇人的要闻,说那无间地狱爬出来了一只恶鬼,被业火和世间最阴毒的怨煞炙烤撕扯了几千年而魂灵不灭,摇身一变成了无间地狱的主人,连四方鬼帝都得让他三分,他镇守在地狱口,鲜少见人,只听上头的指令行事。哦,那人好像就是姓霍呢……”

俞心驰愣了愣:“从无间地狱爬出来?”

什么厉害玩意儿,怪害怕的。

“是啊,这人似有什么特殊体质,能将怨煞和业障吞噬化为己用,无间地狱什么地方,听说那家伙把它当自家食堂用。”秦三爷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满意地一哼:“饱了,回去咯。”

“三爷慢走。”俞心驰赔笑,送他到巷口。

“遇到奇怪的人,别把你那嬉皮笑脸的臭德行对谁都使。”秦三爷一双绿豆一样的小眼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俞心驰,“尤其刚才说的那人,勾魂使万一真提了,兴许就是派他查案,你离远点,知道么。”

晚了,人都请进门了。

俞心驰在心里苦笑一声,笑着跟三爷说:“知道了知道了。”

秦三爷:“不过你这么一提,我倒想起来他跟你还挺像。”

“?”

秦三爷捏了捏俞心驰的手臂说:“他也有一副金刚不坏的肉身,业火都烧不烂,真巧。”

说完晃着肚皮就走了。

俞心驰愣在原地,下意识揉了下手。

他想起来,霍枭的指尖触碰到自己掌心时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当时只是有很轻微的异样,自然而然就顺着“是不是认识这个人”去想问题了,但他非常确定没有见过这张脸,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见过不可能不记得。

那似曾相识是怎么回事?

直到秦三爷提起肉身,俞心驰才反应过来这种熟悉不是认知而是来自于触感。

跟一个陌生人触碰,却像自己的左手碰了右手。

触感连着心。

可是,自己怎么会跟一个从无间地狱爬出来的家伙连心呢,这不是扯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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