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十八(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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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冷眼打量着我,半晌道“怎么竟病成这样。”顿了顿,又道“你这病,只怕有三分倒是打心里来的。”

我神思恍惘,只是竭力忍住,倚住桌角站稳,道“皇上圣主,洞烛先机,必然不会冤枉了十三阿哥。”

康熙淡淡“哦”了一声,反诘道“形之正,不求影之直,而影自直,你怎知他一定就是冤枉的”静了一会儿,幽幽问道“你这眼睛瞧不清有多久了”

我稍一想,道“约有六个月了。”康熙又问道“你可还会觉得头疼头晕,早上略好些,晚上又重些”我心中惊诧,蹙眉道“是。”

一言答毕,却好大一会儿不闻康熙发声,我愈觉怪异,犹疑着道“皇上”

康熙长叹口气,喃喃自语道“果然是这样,果然还是这样,敏儿”话语中竟是说不出的凄凉,一时间仿佛只是个失了常态的悲痛难抑的老人。

我大感惊疑迷惑,只隐隐觉得,这伤痛似与我有关,又似与我全然无关。

良久,却听康熙已将声音放得平和,对我叹道“朕守成五十余载,朝乾夕惕,耗尽心血,而今忧劳备增,常惟恐愿不能遂,以致不全始终,这一世勤瘁,都要付之徒然了。”

我听他语意甚是忧虑,颇有衰耗之态,不由也觉怆然伤怀,柔声劝道“古来之道,因革损益,以期尽善,皇上惠育群生,已令天下百姓被泽蒙庥。”

康熙呵呵笑叹,忧忡又道“持盈保泰何其难矣,朕只怕日后临终之时,朕这些儿子,要做出将朕身置乾清宫,而执刃争夺之事啊”

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是好孩子,朕是知道的。”说着,将双掌一拍,只听门声轻响,似有一人蹑步趋了进来,康熙道“送她去吧。”那人忙

应了声“嗻”,我听声辨人,那应承之人却非魏珠,而是顾延忠。

顾延忠这时过来搀扶住我,和气地道“奴才伺候格格,格格脚下慢些。”

我并不知康熙此时要把我送去哪里,明心并未被准许跟来,我倒也不十分担心于她,无论回宁寿宫亦或延禧宫,此刻都强过在我身边。

我耳听那马车轱辘“哒哒”碾过碎石子路,沿途颠簸,走得时快时慢,深宵之中,罕闻它声,只有一片的诡秘森凉。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只听到拉车的马儿喷了个响鼻,似是被人带住缓缓停下。

顾延忠过来掀了车帘,笑眯眯道“格格,今日路上冰雪积得厚,是以走得慢了些,这会儿已到了。”我略一点头,顾延忠亲手上前搀了我下来,脚一沾地,竟是未踩到雪,想是所立之处打扫的颇为干净。

听见顾延忠好似对着什么人低声说了两句,即又引了我继续向前,迈了数步,又道“格格小心,过门槛了。”

所到之处似是一处四合院落,路径平整,却也不算曲折,拐了几进,我便被领到了一间房内。顾延忠扶我在椅上坐好,方笑道“格格,奴才眼下要回皇上处复命了,格格万事都要保重。”说完便掩门离去,只剩了我在屋中。

我细听半晌无声,便站起身,顺着旁边的一张桌子在屋内逐个摸了过去,室内陈设极是简朴,除了一桌两椅,便只摆了张架子床,床头墩了一只硕大的落地瓷瓶,斜插着几杈老梅,袅袅地发散着缕缕清香。

正这时,房门却忽得被推开,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欢喜道“格格总算到了。”

我偏头转向她发声之处,道“你是谁这里到底是哪儿”

那女孩愣了愣,还未回答,却听见门边一人笑道“是我,此处是养蜂夹道。”说罢,一步一拖走到我身边,步声吃力艰难,随即只觉一双温热的手已握住了我手。

我心中电光石火,豁然醒悟,却只觉瞬间悲凉彻骨,原来循环因果,事待理成。我身边的这个时空,早就已是一段尘封的历史,不可挽回,不可更改。我以为可以修补那少许的裂口,却不知也已经被携裹着卷入旋涡,以己身为代价,造成了自

己命运的更大崩塌。

胸中哀恸,不觉已坠下泪来,又连忙抽出手赶紧擦掉。却听胤祥大笑着道“溶月去取坛酒来,今日十三爷我高兴”

那女孩应了一声,扭身便走,胤祥忽又喊住她,道“叫”溶月不待吩咐完,笑道“奴婢省得”遂一径跑出屋去。

胤祥又复牵了我手,将我领回椅上重新坐好,一边道“当心些。”我转了转空洞的目光,道“看来十三爷已经知道了。”

胤祥微一沉吟,在我对面坐下,只道“往后不论如何,境况再差,咱们总在一处,遮风挡雨,自然有我。”

我思索一下,皱眉问道“皇上这是何意”

胤祥屏息静气,我直觉得他目光灼灼,似是在我面上紧盯了片刻,才慢慢道“我不知道。”随即又淡淡道“皇阿玛的意思谁能看透好歹总要生受。”

我低头忖道“苦从心来,心定则恒,如今在这里,清清静静,未必便不是好事。”

胤祥用指尖在桌上轻敲几下,低声徐徐道“来时胡涂去时亡,空度人间梦一场。口中吃尽百和味,身上穿成朝服衣。五湖四海为上客,如何落在帝王家。世间最大为生死,白玉黄金也枉然。皇阿玛这诗中的圆融跳出之意,现下想来果然别有感触。”

我怅然微笑,正要说话,忽然听见有一人已由门外走到身旁来,步声轻巧,却绝非方才的溶月,我怔了怔神,脑中一片空白,虽是目不能见,仍是瞪大了眼睛望着她。

那人伸手取了酒杯出来,又“啵”的一声,启了手中抱的瓷瓮封口,满斟了一盏,那酒香盈鼻,扑面而来。屈膝在我身前跪下,两只冰凉的手将酒递在我手心里,默了片刻,方哽咽着哭出声来,口中哀哀地轻唤道“格格”

我一口气梗在喉间,哆嗦着嘴唇,半天才流泪道“你可还好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满腔的委屈突然决堤一般再不能忍,浑身颤抖,一把死死搂住慧心,不管不顾哭了出来。

慧心抱住我的肩膀,也埋首哭个不停,胤祥默坐一旁,并不劝慰,撑了半晌,也不由心痛神驰,端起酒来一饮而尽。

我此时已知胤祥与慧心俱都安然

无恙,这许久以来的伤痛顾虑不觉已减大半,脑中反倒愈加清醒起来。

拭干眼泪,转过身对胤祥道“当日我确曾以为你我皆是被诳到凝春堂中,可后来才渐觉,你也并非是全代四爷受过吧”轻叹口气,“十三爷,你不要骗我。”

胤祥静默少时,道“不全是,但亦不远。幸好那日我自作主张代四哥而去,否则如今可什么都休谈了。”

我垂首木然道“果然如此。”

胤祥动容又道“我们所做之事,旁人未尝不也在做,不过都是差在分毫,只是我却没料到会牵连于你,以致今日。”继而讪笑道“其实在骨子里,我们和八哥、九哥原本也没有什么区别。”说罢,自己又倒了杯酒,一口喝净。

我摸索着也倒出一杯酒,心里一阵冷似一阵,慢慢地冻结坚硬,却嫣然笑道“十三爷,这人世一场,虽如棋如戏,但咱们可都要好好地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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