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三十八(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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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妃只安静地听着我说,并不插言驳斥,眼中空空,兀自望向远处天际。

许久,才缓缓笑道“我这一生的心思都用在了他身上,这一生的时光也都抛洒在了这皇宫中,如今还有什么可挂恋的呢,我累了,也倦了,不若就此随着去了也好。”

我只听得话中隐约不对,刚欲接口,忽听窗外一人急道“姊姊糊涂”

说着已推门几步走进屋来,原来却是贵人郭络罗氏,腮上犹有泪痕,面容晦暗,也是一身素白。攥住宜妃胳膊默立了一会儿,才慢慢扶着她走回椅上坐下,转头对我定定道“永宁,你猜错了,并非是姊姊害死的敏妃更遑论姊姊又怎会有害你之心”

我一怔,又见她神情郑重,并不像是故意骗我,心中大乱

,不由厉声道“那宜妃娘娘为何要认”

郭络罗氏也不答我,只向着宜妃叹道“姊姊你这是何必,我当年确曾气过你,恼过你,可现在,我都已经忘记了。从今往后,我们姊妹仍在一处,可不好么”

宜妃凄然一笑,道“我虽不是亲手害死的她,可和亲手害她又有什么分别我当初早就揣摩出来皇太后要杀她,可我怨她一个人怎么可以占尽皇上全部的心呢我偏不去告诉她,就是要看着她将那一口口吃进去,看着她一日日的衰弱变丑,最后死去”呵呵笑了起来,道“原来这就叫嫉恨呀”

郭络罗氏悲悯地注视着她,片刻,转向我道“永宁你曾问过我为何不与亲姊姊住在一块,反搬去那静僻的景福宫中。我当年知道姊姊竟不肯告诉敏妃后,又是惶恐又是害怕,只求着她快快去告诉了敏妃才是,姊姊不依,我们二人大吵一场,由此竟尔反目。”

想了一时,慢慢又道“这么多年,我只是一味怪责姊姊,迁怒姊姊,可我心底深处,却从未真正地深想过,也许我就是在隐隐地怕着什么”摇了摇头,涩声道“那便是我竟也没有去告诉敏妃。原来,我不过也是在嫉妒着她。这么多年,我偏居一隅,心如止水,再不向皇上跟前邀宠争幸,只不过是无声地惩罚着自己罢了。”屈膝蹲在宜妃身前,握着她手微笑道“姊姊我小时在家里,便是这么叫着你的,妹妹以后都陪着你,就像小时候一样,再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宜妃静默半晌,一把将郭络罗氏揽在怀中,泪再难忍,哭道“这一辈子,除了自己,我们还剩下了什么我们心甘情愿为他人老珠黄的那个人,终究是半分也没在乎过我们,我们还剩下了什么啊”

我脑中蒙憧,脚下踉跄,不晓得怎么出的延禧宫,也不晓得是如何蹒跚着走回了咸若馆,一跤坐倒在椅内,也不知是过去了多久,才发觉屋外天已黑透。一轮满月明朗皎洁的升上来,穿过半开的屋门直照在地面上,净白清冷的一片光,森森如水,反衬得满院树影重重,杳无人声,十分凄凉。

那窗子原也只是虚掩,一阵风过,只

听“吱呀”一声已将那窗叶摇摆着吹开,我身上阵阵发冷,不由打了个寒噤。忽就见院内两道人影缓缓走了过来,近到门边,反立定不动,片刻,方听当先一人唤道“永宁。”

我怔了一忽,才道“五爷,是你么”

允祺静静应道“今早接了急递,知道皇阿玛大事一出,快马赶回来的。”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在等他么”

我恍惚不语。允祺走近我身边,哑声道“永宁,是我对不住你,都是我害你如此。”

我仰起头看着他,皓月如霜落在他脸颊上,可却怎样也看不清他的面色。

门口另外那人这时已影影绰绰走到我面前,盈盈跪下,轻声道“格格。”

我这才回过神来一般,颤声道“明心”

明心温顺地笑了起来,答道“格格,是奴婢。”我的心开始一点点揉搓般的痛起来,却听她道“奴婢做了这样多对不住格格的事,可奴婢从来也没后悔过呀”

笑了一声,慢慢道“许多年前的一个上元节,奴婢穿着新做的红绸衫子站在家门口看街市上的花灯,那门口还种着一颗桃树。那天那样多的人,那样多的花灯,似乎要把这一辈子的繁华都用尽了似的忽然他就骑着马过了来,笑着勒马站在树下那一天后来所有的事,奴婢似乎再怎样想也竟都想不起来了,甚至连他那天的样貌都越发模糊了,可他说你生得这样好看,将来我可要娶了你去,这一句,清清楚楚,直如刻在心里一样只这一句,我还有什么不能为他做的便是死了,又能怎样呢”一时星眼流波,妩媚嫣然,竟连那面上伤疤也并不如何让人厌憎,只是怦然动人。

我却听得如坠冰窖,一颗心直沉了下去,一把攥起她腕子,声音止不住地颤抖,道“你和我说这些作什么究竟是谁给你的那些药,究竟是谁”

明心柔声道“格格你不是问过奴婢本名叫什么么”微微一笑,脸色白得纸一般,渐次地喘不上气来,偏头嗤嗤笑着道“奴婢叫萨伊堪,家中是五爷镶白旗下的包衣”

一句话说罢,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缩成一团,再不理睬我,脱开我手转向

允祺勉力笑道“五爷,您可愿抱着奴婢,好好地瞧瞧我么”语声几若游丝,口鼻中俱都流出鲜血来。

允祺只危站不动,沉默无声,明心挨在地上一寸寸爬过身去,死死攀住允祺袍襟下摆,挣扎着哀声道“五爷,奴婢这一世,什么都照着您的吩咐做奴婢知道您恨我害格格可五爷奴婢的心,连自己也管不住啊”硬撑着还想再要呼吸,可只是渐渐气息微弱下去,软软瘫倒,终于再无声响。

窗外月影移动,洒在明心那披散了一地的长发上,油黑乌亮,如墨似漆,却是叫人毛骨悚然。

允祺轻轻一叹,慢慢道“永宁你可曾想过,当年凝春堂之事,为什么八弟会知道红玉曾通传消息与你么”

我忽然只觉得更冷,伸手在桌上摸索到茶杯,哆嗦着倒了一盅出来,那茶水早冷得透了,凉涩不堪,还未喝到口边,已“当”得一声连杯掉在地上,尽数摔得粉碎。

允祺似是未见,依旧平静地道“那是我教明心向八弟告的密。”“那样你必会恨九弟等人入骨,也必不能再按你家意图嫁与四哥。我想要的,我并不想放手。”抬眼望住我,道“皇阿玛当年为那海冬青在蒙古与京师之间传递消息一事,心中实是深忌喀尔喀,对你实则也并不真正放心过,早令我遣人监视于你,我这才会把明心放到你身边去。”

静了静,又道“只可惜,我赌得这一局却是子子俱错,终于满盘皆输,再不能转了。”

我眼内酸热,只觉满腹思虑顷刻错杂成灰,如何竟是万般不对,如何竟是都已不对。

允祺怔怔地仍只管径自说下去,“草原上那老嬷嬷要杀之人并非九弟,而应该是我。”

“康熙五十六年你回宫之后,我既喜又忧,既喜你平安,又忧你再不该泥足深陷,可又生怕九弟告诉了你明心之事。”

“凝春堂事后你移出宫内,明心由畅春园回来后,曾照旧在那里照看屋子,我便常常去你住的房中,只盼这样便能想着你念着你。忽有一日,明心竟跑进屋来对我说,她原来一直都在你饮食、汤药里投着慢性的,还笑着说,这回你可活不成啦,要我不可忘了曾允诺过娶

她。我闻言气恼非常,满腔怨愤,恨她已极,如何还能答应她这笑话一般的话谁知她疯魔了一样,竟而拿了剪刀划烂了自己的脸来逼迫我,正没奈何,九弟忽闯了进来,抢下剪刀制住了她。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悄悄到这里来的,并不止我一人。”

“九弟当下便要杀了她,可正当此时,魏珠忽领了人来,将明心带了走,我知魏珠亲来,定是皇阿玛圣谕,自然再不敢问,九弟与魏珠交好,先前这些情形想也便都瞒得滴水不漏。可九弟知她是我旗下包衣,为了护我,怕再为此牵扯到我,终究还是将她满门杀了灭口,这才有后来行刺之事。”

眼中越发空洞无光,“我和九弟生得这样的像明明便是我先遇到了你,为什么你却爱上了他”

轻轻弯腰抱起明心,小心拂开遮在她脸上的发丝,恍惚笑道“我一句无心的话,竟让她认真了一辈子。”

“她失去了,我也都失去了,不过是尽都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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