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当然不会丢下她(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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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谧无声的船舱里,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尤为明显,一声声的,仿佛喘不过气来,像是溺水的人竭尽全力浮出水面却又不得。

他快步走到榻边,垂着头看她,脸色惨白,两颊却又绽开两团嫣红,给她更添几分平日不可能有的妖冶,神情很古怪,像是痛苦里带着挣扎,又不得解脱。

聂东流眉头紧锁,伸手,探向封析云的额头,触手是一片温热,没有发烧。

他正要将手收回,却又一顿。

封析云的脸上露出了更加痛苦的神情,好似要从什么束缚里摆脱,却又无法摆脱,沉沉浮浮的,好像期待谁能拉她一把,“我不——”

不什么,她又没有说下去。

聂东流顿了顿,两指并拢,立在她额前,金光隐约闪烁,不一会儿,便皱着眉收回手,凝视着她,深感棘手。

封析云的神魂剧烈震荡,即使他竭力安抚,也有脱离肉体的倾向。血肉之躯温养神魂,两者一旦分离,就是殒命之时。在金玉镇的时候,他已知道封析云神魂不稳定,却没想到会危险到这个地步,这样一来,她身体不好的原因也就很清楚了。

他略显焦躁地原地踱了两步,一时想不出办法,只能靠玄晖宗的法术,勉力吊住她的神魂,就像是游丝束着翩飞的蝴蝶,只能拉扯,却束缚不住。

封析云更加挣扎,她猛地抬手挥舞了一下,因为无力,所以举得并不高,就只是轻轻地摆动了一下,却触及到他的衣角。

就好似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她五指猛然收紧,将那一点衣角紧紧地攥在手里,绝不放开。

聂东流一怔,下意识地向后一退,想把自己的衣角抽回,却把她藏在被窝里的胳膊带出来一截,衣袖被被子裹着,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胳膊。攥在他衣角上的手紧紧扣拢,指节都隐约泛白。

他有些无措地望着她,不知何解,而她注定不可能给他一个答案。

摸遍全身,绞尽脑汁,他忽然好似醒悟了什么,伸手向怀中探去,取出一块裹好的白帕子,摊开,光华流转。

养魂玉。

那天封析云离奇地消失,他于无限茫然和隐约的恼怒中,鬼使神差地捡起了这块被主人遗落的养魂玉,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慎之又慎地保存,却又没有在第一时间还给封析云。

他轻轻抚了抚养魂玉光洁的表面,心绪有些复杂,却没来得及多思虑,已急匆匆地将之塞进了封析云的口中,一如当日她要求的那样。

养魂玉入口,封析云急促的喘息便缓了下来,不再像是窒息者的求生了。

他莫名松了一口气,好似心里一块巨石落地。

梦魇中,封析云只觉于森罗幽邃之中,有一道暖光忽照,将压在她心头的那座大山挪走,为她开一点喘息之地。而那微小却坚定的声音,也越见清晰有力,隐隐约约的,就差一点。

“他自称是你的父亲,却只想摆布你、掌控你,让你顺着他的心意走,就像养着一个娃娃,一旦不合心意,就要将你销毁重塑;”那个蛇般的声音嘶嘶作响,“他自称爱你,却只想图谋你代表的利益,束缚你、否定你、定义你,让你成为他最好最靓丽的装饰品,成为他的荣耀和点缀。”

“而他呢?自始至终,他都只是为了你的钱,如果你身无分文,他甚至都不会多看你一眼,现在你离开了你最熟悉的地方,任他摆布,他又会怎么对你?”挑唆就像裹了蜜的药,“这样无力的、毫无意义的人生,真的是你想过的人生吗?”

遥远的召唤仿佛在呼唤她回归怀抱,仿佛她的归宿不在当下而在远方。远方是有力的拥抱和亲切的呼唤,而周身只有地狱苦海,无边无涯。

奇怪的是,这本该让人心驰神往的感受,落在她的心里,却好似隔了一层似的,让人无端端觉得……假。

那微小的声音渐渐变大。

“你还在等什么?”仿佛蛇暴起,愤怒与尖利同在,要将她撕成碎片,沉沉的长夜忽然恣意疯长,像极了诡异的触手,要将她整个人抓在手中,“你还在等什么?回来,回来!你是属于我的!”

触手般的阴影是那样庞大,而她又是何等渺小,在这长夜里简直不值一提,只能被淹没——

炽烈的白芒划破长夜,就像流星划过夜空,撕裂一切,也撕裂这荒诞而诡异的梦。

“这是什——”尖锐刺耳的嘶吼戛然而止,就像突然被关上的电视,又像是被割破喉咙的鸡鸣,只剩下一片突兀的死寂。

而她终于想起,她不是一无所有,也不是毫无力量,无需恐惧、也不必担忧被摆布,即使两手空空,她也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去对抗一切束缚。

就仿佛是一场噩梦终于结束,而却又未曾醒来,她在这死寂的蒙昧中蓦然松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终于上岸,珍惜每一次喘息,恋栈不去,又庆幸无比、后怕无比。

就在这短暂的蒙昧中,她忽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心绪已先于思维,让她脱口而出,“爹?”

天旋地转,梦境颠倒,她睁开眼,一片空茫。

没有疯阁主的脸,没有蛇般刺耳的声音,也没有让她挣扎的梦,却也没有聂东流,没有一切现实的东西,茫茫然的,她不知身处何处。

“你醒了?”在这空茫里,她听见聂东流的声音朦朦胧胧的,好似来自另一个世界。但莫名的,她感到一阵解脱般的舒心。

“我还以为,”她像是意识尚存,又如处梦中,迷迷蒙蒙的,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笑,以一种她从来没听过的、从未想过自己会发出的娇媚声音,半哑半脆地轻嗔,“我还以为,你会不管我。”

对,她真的以为、至少是担心聂东流会扔掉她这个累赘。

真是的,她迷迷糊糊地嗔怪自己,这种话藏在心里就好了,干什么要告诉他呢?现在说了,他要是被提醒了怎么办?她真不该说。

但下一刻,又好似被这迷蒙的想法逗笑了似的,她咯咯地笑了两声,讨论什么有意思的事似的,声音好似软帛,绵软又甜腻,“你真该把我丢掉的,是不是?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呀?”

等不及得到答案,又或者根本不需要答案,疲倦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将她包裹,将她带走,而这一次,却满是香甜。

在沉入梦境的前一刻,她隐约听见聂东流轻轻叹了一口气,好似无奈之极,只是包容一个断片迷糊、失去神智的病鬼,又好似……无限温存:

“我当然不会丢下你。”他说,“你可是我老板啊。”

他说得对。

在陷入酣甜的梦乡前,她欣然接受这理由,深信不疑,甚至是理直气壮:毋庸置疑,她可是他的老板,他当然不会、也不可能丢下她——

永远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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