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回京(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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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渐近,最终踏过门槛,鞋底带着些微的水意踩在积灰的地面上,近乎悄无声息。

但也只是近乎。

当脚步靠近聂东流的时候,原本安静倚靠墙角的青年忽地一跃而起,剑光似寒霜,一闪而过,来人还没反应过来,再定睛,剑已架在脖子上了。

一举制服这明显身手不错的暗算者,聂东流的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微微运力,便将人反扣在地,卸下关节,一道灵力输入其脉门,将人完全制住、动弹不得。

然而做完这一切,他却微微蹙眉,打量着这人,仿佛有什么不解似的,迟疑了片刻,在封析云征询的目光里缓缓开口,“这人不是邪神信徒。”

聂东流和那位邪神的信徒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对他们的气息和特征了如指掌,完全可以确定,眼前这人虽然是设下魇魂香埋伏他们的人,却绝不是邪神信徒。

“他的灵力和邪神信徒全然不是一个路数。”言语在唇齿便一度徘徊,最终出口,聂东流还是委婉了很多,“他这样的,更像是正统出身。”

言语未尽,其实他更想说是宁夜阁的路数。然而目光在封析云脸上点到即止地掠过,又好似逃开似的挪走,终究没有说得那么直白。

袭击他们的人竟然来自宁夜阁,这消息无论说给谁,都是一场惊诧。更何况封析宁夜阁渊源如此深厚……

“问他。”出乎他意料,封析云完全没有被这消息惊愕的意思,她既像是全然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似的,目光锐利而坚定,可以破云穿雾,看透重重掩盖下的真实,却又像是完全没明白他的意思,天真地去探寻可能会刺痛她的真相,“问他,从哪来,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她望了他一眼,强调,“随便用什么办法。”

屋外,雨声淅沥。

聂东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手下微微运力,灵力顺着那人的筋络游走,仿佛刀割剑削,不过一个周天,便让那人冷汗涔涔,惨叫出声,在这荒郊野外显得格外诡异,倘若有行人经过,只怕会以为这里藏着什么妖魔鬼怪。

在这断断续续的惨叫声里,聂东流垂眸望向他,声音冷冷的,好似藏着一块锋锐的薄冰,“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在这里埋伏?谁指使你的?”

每个问题出口,游走的灵力便更强上几分,仿佛拿着一把剃刀,对着那人的筋络细细地削去,要削下一层似的,引起那人更惨烈的叫声,封析云在一旁听着都觉得后脊发寒,仿佛也能从这惨叫声中感受到痛楚似的。

这是她从未在聂东流身上见过的一面。

她身子微微向后倾了倾,好似想要避开这一幕似的,却又强行止住了,立定在原地,绝不向后退却。她的手垂下,指尖隐藏在袖口下,悄然攥住了衣摆,仿佛就能从中汲取些力量,昂然抬头,直视那惨叫痛呼的人,目光冷淡,乍一看,竟与聂东流如出一辙。

“我……我是宁夜阁的,得了命令……”难以承受这样痛苦的折磨,那人双目圆瞪,眼珠几乎脱眶,脸上、脖子上青筋暴突,几乎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仿佛祈求似的吐露,“奉阁中命令,杀了你们。”

灵力稍稍止歇,惨叫声也终于停下,仿佛在这忙碌的秋夜挤出一点静谧,唯有秋雨绵绵,点点滴滴打在屋檐上。

在这突兀的寂静里,聂东流垂眸,“杀了我,还是我和她都要杀?”

仿佛是珍惜这一点安歇的不易,那人急切地仰起头,而这动作仿佛便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只为博得一点松快,“都,都要杀。”

都要杀。

聂东流捏着那人脖颈的手微微垂下,头微微扭了扭,仿佛有那么一瞬间想朝封析云望去,看看她会对此有什么反应似的,却又终究没有。

“是谁的命令?”他一字一顿。

一瞬静默。

屋外,雨声渐急,将静谧的夜渲染上喧嚣,却又被断续起伏的惨叫掩盖。

聂东流好似压根没听见这惨叫声似的,神色分毫未变,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挪动,仍是垂着头,无动于衷地重复,“是谁的命令?”

惨叫声难以止歇,可急于交待得个痛快的人却忽然哑火,除了惨叫,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仿佛在迟疑着什么,宁可遭受这非人的折磨,也不敢说出口。

聂东流加大的灵力输送。

惨叫声迭起,一瞬间完全覆盖了屋外的雨声,成为这渺无人烟处唯一的喧嚣,惊起雀鸟,也足以让任何肉体凡胎的人听之胆寒。

然而屋内仍站立着的两人却好似压根没有听见似的,神色如出一辙的冷淡,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更不必提畏怯了。

封析云微微抿唇,身子微微前倾,无比专注地注视着这面目狰狞、奋力挣扎的人,试图从他的脸上读出点言语不能传达的意味,又或者从这张已扭曲的脸上看出几分也许会有的面熟感。

“不……不能说。”在这惨烈的叫声中,那人连挣扎的力气也无,身体一颤一颤的,仿佛要蜷缩起来,连声线都颤抖着,却哆哆嗦嗦、断断续续地从喉咙口漏出几句破碎的言语,“不能说。”

聂东流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亲自动手,很清楚这种痛楚已经到了理智无法控制的程度,这人分明不是铁骨铮铮,也不是不愿吐露,却在这个问题上如此执着,那只能说明这人觉得回答这个问题所要承受的,将比这痛楚还要更痛苦数倍,这种认知刻在骨血里,哪怕理智已失控,却仍束缚着他的行为。

思及此处,聂东流抬眸,朝封析云瞥去,在后者的脸上窥见了一片沉然,仿佛事不关己,也绝不为此动容。

目光所及,她目光冷淡,不为所动,无论是神情还是眼神,都诉说着她所需要的,只有答案和真相。

聂东流收回目光。

他顿了一下,竟停下了不断输送的灵力,任奄奄一息的人于半昏中发出低低的□□,淹没在淋漓的雨声中。

他伸手,卡住那人的下巴,四目相对,眼瞳泛起隐约的金光,在昏暗的破屋内,仿佛两颗灼灼的明珠。他一字一顿,“是谁让你来杀我和她的?”

在这金光里,那人仿佛被蛊惑了心智似的,茫茫然睁开眼,朦朦胧胧地与聂东流对视,两眼迷离,身不由住地开口,“是,是……”

仿佛有什么卡在喉咙口,让他迟疑着,无法吐露出应出口的那个名字。夜雨滴答,闷声隐约,轰轰的,好似要打雷,却又没打,屋内屋外,尽是一片沉闷到极致的气氛。

“是谁?”聂东流眼瞳中的金光更加耀眼。

“是,”那人抽搐着,仿佛挣扎,又无所挣扎,最终吞咽刀片似的,挤出一个又一个字,最终连成一个名字,“是……”

“叶副阁主。”

微弱的声音,却好似平地一声惊雷,炸响在聂东流的耳畔,让他下意识抬头,猛然望向封析云,试图观察她的反应,却发现她不知何时挪了几步,站在了微弱的光芒所无法映照的地方,眼睑微垂,神色难辨。

他张张口,下意识想说点什么,不管是安抚她,昔日青梅竹马未必会落到这一步,也许是下属理解错误、自作主张,又或者提醒她,这人交代的未必就是真的,一切还要回到宁夜阁再看。

无论说点什么都好。

然而话到唇边,尚未来得及出口,屋外,一道电光闪过,仿佛最锋锐、最冷酷的刀光剑影,划破长空,刺破寰宇,倏忽落下,一瞬间照亮了四野,照亮了这方天地,照亮了这座小破屋,也照亮了她的脸。

惨白的电光映照下,她倏忽抬眸。

神色冰冷,目光如刀。

“轰隆隆——”

沉闷了许久的雷声炸响,隆隆之声在空旷的四野反复回荡,将一切声响压过,于极喧嚣里,衬出一片死寂,也压过了从封析云张张合合的唇齿中吐露的言语,仿佛她从来没有说过。

“确实是叶淮晓会做出来的事。”她叹息,却不含多少感情,冷漠得像是在讨论一个陌路人。

单纯感慨。

暴雨终于倾盆,大力洗刷尘寰,掩盖一切喧嚣。

“没想到这个魇魂香还有点本事。”归京路上,陈素雪骑在马背上,兴奋肉眼可见。她这次可算是好好睡了一觉,托魇魂香的福,做了个美梦,被解开梦魇、回归清醒的时候,直接对着人伸了个懒腰,盛赞魇魂香促进睡眠的效果。

“云姐,我跟你说,我竟然梦到我哥了。”陈素雪凑在封析云身边叭叭叭,她还是不待见聂东流,没兴趣和他多说,“我已经很久没敢想起他了,不过忽然梦到,又觉得好像他还在我身边,一切没什么值得害怕的——你知道我哥哥吗?”

封析云是太知道了,她看过原文,了解陈素同这个重要配角,又听聂东流讲过许多原文不曾提及的往事,但她含笑望着陈素雪,缓缓点头,任后者尽情述说,借着倾诉发泄这三年来积攒的情绪。

“我哥和聂东流是在对付邪神信徒的时候认识的。”陈素雪难得找到个可以倾诉、也愿意倾听的对象,兴冲冲地吐露,“我哥可比聂东流沉稳可靠多了,他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其实很有成算……”

封析云静静地听着。

陈素同作为龙傲天的挚友,也有一个逼格不小的背景,但放在这个世界观里,这逼格满满的背景就成了痛苦的来源——陈家在术士圈里,属于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家族,出名的原因既不是强大的法术,也不是深厚的背景,而是他们讳莫如深的来历。

陈家祖上曾有一位邪神信徒,将自己的子嗣和血裔献给了邪神,从此往后,这个家族便天生带着邪神的印记,至死难消,只要邪神需要,便会被迫响应血脉的召唤,或主动或被动地成为邪神信徒。

陈素同和陈素雪这对兄妹挣扎反抗的也就是这样的命运,为此,他们四处游历,到处了解邪神的情况,增长见闻,企图找到血脉印记的解法。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和聂东流相遇相识,引为同路人,他们所对抗的、仇恨的是同一位邪神,也是……

封析云下意识地卷了卷落到鬓边的零星碎发,任青丝在指尖缠绕。

——也是那位关注了她二十多年的邪神。

昨夜因魇魂香所经历的梦境,前半部分她第一次见,但流云城引诱邪神同归于尽的部分,她在船上梦到过,每一段画面都不陌生。也正因这场梦,她重新思考起疯阁主这个人。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她“死”过一次,而这两段迥异的人生里都有疯阁主的参与。她有记忆的这段人生中,疯阁主呈现的是个冰冷、控制欲极强的形象,曾请玄晖宗宗主出手封印了她的记忆,改变她的性格。

有这些条件,似乎很轻易便得出疯阁主为了控制她故意让她死了一次的结论。她应该,也完全有理由怨愤,也确乎怨恨。

然而……

封析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陈素雪说话,时不时附和两声,心思却飘到了那些遥远模糊的往事上。

如果这场梦是真的,她真如梦中呈现的那样,主动且义无反顾的前往流云城,疯阁主拦都拦不住,那么即使两人关系古怪、并不和睦,她的“死”也不该归咎于疯阁主。

封析云的心沉沉的。

从梦境中的感受来看,无论是和疯阁主交谈时,还是在流云城引邪神附身时,她的心情都可以称得上是平静,甚至还带点愉快,仿佛这一切都只是她必须要做的事,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既不痛苦,也不后悔,义无反顾。

这样的态度,真的很难让她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疯阁主害得”啊。

封析云困扰地歪了歪头,倚马前行,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眼前缓缓后退的景物。她实在不太明白,为什么那个自己会持这样的心态,奔赴明知的死路?为什么那时的她身负那样强大的力量、健康的身体,能够深入邪神力量蔓延的流云城?她所说的“生来的使命”,又到底是什么?

她们……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从疯阁主一切接受良好的态度来看,他也很了解她所谓的“使命”,不以为奇,即使与他的计划背道而驰,他也只是愤怒,却没有否定她说的“使命”。

封析云指尖轻轻点了点马辔,仿佛是确定了什么似的。

一切最终还是指向了她的身份,一切的秘密都从这里开启,编织了一个跨越二十多年的迷局,让逆流而上追溯者越追寻,越一头雾水。

但这场梦境也不是一无所获。

“……那时候我们还凑在一起比惨呢!”陈素雪的声音高高低低,绘声绘色,在她耳边缠绕。明明说着略显心酸的往事,那眉飞色舞的样子,简直像是快乐得要飞了,“我和我哥已经很惨了,被邪神纠缠着,朝不保夕的,双亲都不在,两兄妹从小相依为命,谁知道一比惨,哈,聂东流竟然比我们还惨!”

封析云下意识朝聂东流望去,后者被当作比惨对照组嘲笑,神色冷冷的,别有一股凛然,好似要把陈素雪就此冻住,绝不给她一点进一步嘲笑的机会。

“我们好歹是兄妹俩,他全家却死得只剩他自己了,当年邪神分身降临,赤地千里,实为百年难见的天灾,就被他赶上了,全城的人都死光了,就剩他一个人活着,命可真够硬的。”陈素雪诉说的每个字都锋锐如刀,仿佛要将聂东流剁成片。

她也确乎成功了,聂东流的神色陡然冷了下去,冷冷地望着她。

然而陈素雪却好似并不为此痛快,反倒阴沉之极,带着难解的恨,看也不看聂东流,“我哥和他碰上,当然也比不过他命硬。”

气氛陡然转冷。

封析云握着马缰的手微微一顿。

她迟疑了一下,左看看,陈素雪满脸阴沉,右看看,聂东流神色如冰,各自把目光撇开,没有一点对视或是交流的意思,徒留她一人夹在中间像个局外人,安抚也不是,劝和也不是,不理更不是。

虽然早就从原文中得知这两人剑拔弩张的程度,但见面以来,陈素雪一直以小可爱的形象和她相处,甚至还在误会时叫她“嫂子”,让她误判了两人的关系紧张程度,原来起冲突的时候,是真的戳心窝子啊?

仿佛是察觉了她的迟疑,陈素雪缓缓偏过头来,与她对视了片刻,面上的阴沉渐渐淡去了点,甚至朝她微微笑了笑,若无其事。

封析云顿了一下,回以一个微笑,又迟疑着朝聂东流望去。

正如陈素雪所说,在聂东流八岁那年,邪神分身降临,给全城带来了灾厄,让千里繁华变为焦土,一番盛世大城,三个月后竟只剩下他一个孩童生还,既是奇迹,也是痛苦。

而原文里提到过,生养了聂东流、承载了他童年回忆的城市正好也叫做……

流云城。

似乎察觉了她的担忧,聂东流抬眸,对上她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被带着恶意提及惨痛往事,他脸上竟没有多少怒意和痛楚,好似事不关己,除了冷淡还是冷淡。

封析云凝视了他一会儿,默默无言。

陈素雪不是第一天迁怒他,那么这样的对话,也许早已重复过太多遍,他纵使不能接受,却也只能学会忘记和习惯。

得是怎样的忍耐,才能习惯这样的讥讽,好似事不关己,永远向前走?

然而她也没有资格斥责陈素雪,想必这也不是聂东流希望看到的,她只是个局外人,所做的也该是她力所能及的事。

“你哥哥还挺有意思的。”封析云若无其事地朝陈素雪笑了笑,“没想到他竟然是挺风趣的性格。”

即使知道封析云是在打圆场给聂东流挽尊,陈素雪还是卖了漂亮姐姐这个面子,勉强朝她笑了笑,甚至还开了个玩笑缓和气氛,“是不是觉得他能和聂东流成为朋友很奇怪?”

是缓和气氛的玩笑,也是陈素雪长久以来的疑问,无数个冷清的夜晚,她在自己那个狭窄的小院里反复踱步,试图想明白这个问题,却始终无果。

“倒也不是。”封析云却没有顺着说下去。她以另一个玩笑回应,“我只是觉得,你这么活泼的性格,配上一个活泼的哥哥,平时生活一定特别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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