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蛟舟失控(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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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深秋,细浪卷着散漫的日光,层层叠叠地打在船身,泛起点点白沫。水手嘈杂的喧嚷声遥遥地充当着背景音,给轻拂的海风点缀。

封析云倚着栏杆,任海风拂过她鬓角,手里握着半块油纸包的米糕,轻轻掰下一小块,向船外掷下。

“哗啦——”

水花飞溅,那小块的米糕方一触及水面,便被早已守在船边的鱼群争抢不休,最终被最灵敏也最幸运的那只一口叼中,吞入腹中,只剩下躁动难止的鱼群。

聂东流站在她身边,看她玩了一上午“让我看看谁是那条幸运的鱼”。这本就是个很无聊的消遣,看别人消遣就更无聊了,本来旁边还有个陈素雪,后者看了半个时辰,没能忍住,跑去找别的乐子了。

这么无聊的消遣,聂东流竟然还能默默看她玩一上午,耐性十分了得,所以封析云也终于放下了米糕,半倚着栏杆,偏头看他。

她没说话,聂东流沉默了一上午,更不会主动开口。

封析云懒洋洋地望着他,思绪散漫地飘荡着,感到一股无由的趣意。她敲了敲栏杆,随口说道,“你想不想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鱼?”

船行海上,既不是深海,也不是浅池,这样大群且会跟着船走的鱼群并不常见。更何况他们这趟公费出行,乘坐的是宁夜阁特制的海航船,速度极快,不是寻常鱼群能跟上的,更不提用一块米糕吸引大批鱼群长随不弃了。

聂东流沉默了一上午,几乎要化身雕塑,瞥了她一眼,终于开口,说出今天第一句话,“这是宁夜阁特质的海航船。”

他学着封析云的动作,也伸手轻轻敲了敲栏杆,淡淡地说道,“船身看似寻常,实则以奇木铸就,遇火不焚、遇水不腐,是绝佳的炼器材料。灵力氤氲其中,整艘船其实是一件大型法器。”

封析云拨着剩下的半块米糕,静静听他说下去。

“船外壁上绘有许多花纹,其中除防御类、排水类阵法外,还有吸引海上生物的阵法,故而过路鱼群会纷纷凑上来。”聂东流点到为止。

封析云唇角微微勾起,露出点散漫的笑意,重新拿起米糕,再次掰开一点投下,漫不经心地问道,“防御类、排水类的阵法也就罢了,船上为什么要有吸引鱼群的阵法?”

口中问着问题,她的脸上却没多少困惑。

但聂东流却顿了一下。

“因为这艘船是活的。”他神色淡淡的,仿佛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给出的答案有多惊世骇俗,也丝毫不畏怯这答案会否给他招来嗤笑,“它要进食。”

封析云掰米糕的手微微一顿。

很快,她又恢复自如,闲散地伸手,直接将剩下的小半块米糕往海面上一丢,然后干脆地转过身来,再不去看身后鱼群的争夺。任水花飞溅,她平淡得好似这喧闹与她无关,“还以为这问题能难倒你。果然——”

果然,龙傲天就是龙傲天,观察力和判断力一流。

封析云抽出纸巾,细细地拭去指尖染上的油渍,“这是宁夜阁秘密持有的重要法器,蛟舟,带有一定灵智,乘风破浪不在话下,遇敌时也格外有力,就是贪吃了点——这艘船是建在一条蛟蛇的骨架上的,据说原来带点饕餮血统。”

制成法器后,蛟蛇的灵智得到一定保留,贪吃这个属性竟也保留了下来,宁夜阁锻造的前辈在船身上画阵法引鱼群在侧,就是为了贪吃蛇想吃的时候随时有鱼吃。

蛟舟算是宁夜阁压箱底的宝贝之一了,真要论品级,也许还在靖夜之上——后者过分神秘,封析云探不出底,就目前来看,比蛟舟稍差一筹。能用上这样的法器赶路,也算是她地位提升的体现。

“你在这看我喂了一上午鱼,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封析云扔了纸巾,抬眸。

聂东流站在边上看她喂了这么久鱼,想也知道不是因为他对鱼感兴趣。让他迟疑这么久却迟迟不开口的话题,数遍整本书也没几个。封析云能猜到他想问什么,但聂东流犹豫的恰也是她不想谈及的,故而宁愿喂鱼。

“你再不问,我可就不想说了。”她似笑非笑地望着稍显迟疑的聂东流。

聂东流的神色微微一顿,那一点迟疑很快便被他妥帖地收敛了起来,再看不到一点痕迹。

他盯住她,不带多少情绪,像是单纯陈述,“也许我没什么想说的,只是想看你呢?”

封析云没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一时微微瞪大眼睛,错愕。

什,什么叫只是想看你?

……他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等她回过神来给予答复,聂东流已继续说下去,敛去她的浮思,“你既然查过我,应该知道我的来历。”

他顿了一下,仿佛是留出一点空隙观察她的反应,却又并非真的需要她的回答,很快便自如地接上了这话,自问自答,“十三年前邪神在流云城降临,赤地千里,只有一人生还,我就是那个幸存者。”

这就是封析云一上午都没有主动和他说话的原因——她其实不想和任何人讨论这件事。

她沉默地听着。

“进入玄晖宗之前的事,我很少回忆。”聂东流淡淡地说道,“如果不是你们提到,我不会想起来那时在流云城里看到了什么,不会记起我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我确实比别人幸运,但能撑到邪神献祭被打断,是因为有人救了我。”

在混沌幽邃和诡谲变换中,他曾奄奄一息,满眼都是光怪陆离的诡影,没有多久就要和他所认识的亲故们一样化为怪物,成为作为人类所不能理解的生命——又或者再也不能算作生命。

有人发现了他,在他身侧点燃一盏明灯,驱散他身侧蠢蠢欲动的诡谲,然后无声无息地离去,就像她无声无息的来。

那时他浑身难以动弹,却在陷入昏厥前竭力看清她的面容,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想要将这恍如噩梦里一点光亮的片段牢牢记住,永不忘记。

但他陷入长久的昏睡,再醒来已是换了天地,除了不愿回忆的诡谲和恐惧,他终究还是忘记了。

聂东流紧紧地盯着她,“我在流云城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你。”

封析云抬眸,静静与他对视,直到气氛渐渐绷紧到无可拖延,才仿佛四两拨千斤般开口,让气氛免于更僵,“一个急于谋求权力的人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我并不确定当初流云城里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我,但在宁夜阁里,我会不遗余力告诉每个人那就是我。”

聂东流微微蹙眉。

“你最好别把这事当真,更不要这么轻易就做出判断。”封析云垂眸,语气淡淡,“不管流云城里的人究竟是不是我,既然十三年前她已经死了,你就当你的恩人那时候已经死了,不必再去纠缠过往。”

昔是今非,无论流云城里死去的那个和她有什么关系,封析云都不打算深究。她想得到的只有真相,并不打算思考“死过一次的我究竟还是不是我”“不同性格的我是不是同一个人”这样的哲学问题。

她做不到舍生取义,也没有那个“她”的本事,就算真相揭晓,两人就是同一人,又能说明什么呢?莫如忘却前尘,只记今生。

在宁夜阁当然是怎么有利怎么说,但聂东流问,她只会这么说,也只会这么想。

“我记得那就是你。”聂东流加重了语气。

“人的记忆会骗人,会随着你想要的结果加工过往。”封析云心平气和,“况且,长得一样说明不了什么,记忆更是不靠谱了,你见证诡异这么多年,难道第一天知道邪祟的手段吗?”

她顿了一下,觉得聂东流提起这个话题大概是激动之下对她表达感激之情,她一个劲泼冷水有点扫兴,便轻轻笑了笑,“总之,我不会追着你要求报恩的,你大可以放心地把这事翻篇。”

她不愿多提,聂东流也不勉强。

他挑眉,不置可否,却也不再说。

气氛微微迟滞。

“哗啦——”

背后,水声阵阵,浪花叠起,仿佛是封析云刚才投下的小半块米糕终于有了新的主人,鱼龙横跃,带起水花点点,鱼群骚乱。

封析云微微转身,瞥了身后的海面一眼,自如地掠过了这个话题,脸上带了点笑影,仿佛默认气氛转入闲聊似的,“说来挺好笑的,我们出发前,谢老还偷偷拉住我,说现在没了叶淮晓也挺好,我一开始还没听懂,追问了几句才知道,那些老头老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误会了我们俩的关系。”

为免尴尬,她没有说得太直白,“对我来说,这个误会反而是件好事,省得他们一天到晚想着为我找个‘值得托付’的人,所以当时我没有反驳,如果这件事会让你感到困扰,回去我就澄清。”

其实这话只是没话找话的产物。

当日在宁夜阁元老们面前,聂东流绝不是没感受到元老们的误会,但他当时没说话,此时想必也不会激烈排斥。封析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好拂老板的面子,还是给她撑场子,但这份心意她领了。

但她说得委婉,聂东流却仿佛没领会她这份妥帖。

他默默听她说完,低声重复她的言语,“我们的关系?”

封析云心头微微一颤。

“他们以为我们是情侣。”聂东流意味不明。

封析云卡住,“嗯,对。”

她尬笑,没话找话,“老头老太就是乱点鸳鸯谱,也不知道是怎么得出这么离谱的结论,奇怪得很。”

她本意是想缓和这莫名的气氛,但聂东流却没有顺势移开话题。

他凝视她,声音低沉,“很奇怪吗?”

“是…是挺奇怪的。”封析云打了个磕绊,猛然收回目光,不再与他对视。

古怪,太古怪了。

就像是空中有无形的丝线,轻轻浅浅地缠绕在她心间,一寸寸拉紧。

“对了,”不等聂东流接续这个话题,她便匆忙转移,太仓促,也太突兀,就像是唯恐溺水的人随手扯过手边的稻草,无暇顾及这是否有用的一株,“在成衣铺的时候,我问你的那个问题,你要回答的时候被严宗主打断了。那时候你想说什么?”

聂东流凝视她。他一定是察觉到她的回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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