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蛟蛇苏醒(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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蛟舟的所有行进运作都由靠近船头的控制室掌握,当蛟舟出现失控,这里也必然是想要解决问题的人的第一选择。

封析云沉着眉眼跟在守卫身后冲进嘈杂哄闹的控制室时,正对上匆匆向外走去的守卫队长。

一看到她,守卫队长的眼睛便立刻亮了起来,灼灼地望着她,“大小姐,蛟舟无故失控,其中必有古怪,倘若能重新掌控自然最好,但若是情况有变,我将立刻护大小姐乘备用船逃离蛟舟。请您理解,您的地位特殊,我们的职责是保证您的安全……”

他还有许多话语没来得及出口。

封析云抬手,以一个迥异这嘈杂场面的冷淡姿态,不容置疑地将他尚未出口的一切话语都截在了这一刻。

“这些对解决问题无益的话不该出现在这个场合。”她一反常态地强硬,眉头紧锁,每一处线条都彰显着坚毅,即使是最熟悉她的人也会惊诧,那张柔和秀美、总是含笑的脸,竟然能在这一刻化为最坚硬的大理石,冷肃又刚硬,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蛟舟为什么会失控,失控到什么程度,有哪些解决的办法,有多大的可能性恢复?”

咄咄逼人,却又不慌不忙。

她身上仿佛有一股特殊的力量,让人情不自禁地听从她、信赖她,守卫队长本有些焦躁的心绪竟莫名得到安抚,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语速,以便封析云可以更快地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失控原因还在排查,失控程度正在以极危险的速度增加,目前我们尝试用控制室的主要装置恢复,如果情况恶劣可能会考虑切断蛟舟的一部分灵力供给。很危险,此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我们……”

蛟舟猛地震颤,桌上、地上的一切物品都随着这震颤而飞出,更不要提站在船上的人,即使是底盘功夫再好的,也只能上演人仰马翻。

守卫队长话说到一半,眼疾手快扶住桌角——由于船行难免颠簸,蛟舟上的大件都是固定在地上的。借了桌子的力,他没因为这突兀的猛烈震颤而摔倒,但他效忠的对象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地面像是鼓面一样颤动,封析云不巧站在一块有些松动的木板上,周围没什么可以借力的陈设,震颤来袭时,她直接被甩了出去。

被甩出原地的那一刻,封析云心里“咯噔”一声。

她从来不是身体协调性极强的人,即使现在手握靖夜拥有力量,病弱人设也永不倒,就这么摔出去,还是这么关键的时刻……她一旦伤重,还有谁能来主事?

守卫队长不可以,他武勇有余,应变却不足,在这样千变万化的环境下根本应付不来;聂东流不可以,他实力智力倒是足够,但对于蛟舟上的人来说完全是个陌生人,若不是她的面子,他甚至上不了蛟舟,一旦发生问题,他的决策根本得不到执行……

——她绝不能受伤,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

仿佛是听见了她的心声,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发生。

封析云感觉自己撞上了什么极坚实的东西,却又不像是木板的冷硬硌人,就像是飞鸟投入群山的怀抱,她撞得几乎要浑身散架,却又稳稳地落实了,刹那安心。

低低的闷哼声在她耳后响起,一只坚硬有力的胳膊横在她的腰间,将她牢牢固定,不再因船体的震动而甩出。

即使明知每一秒都极为宝贵,随时会有新的变故发生,但有那么一瞬间,她茫然地眨了眨眼,脑海里一片空白,好像想了很多,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聂东流——

是聂东流接住了她。

这个名字一旦出现在脑海中,就像是一点水墨滴落白纸,晕开一片,整幅图画便也飞快地展现了。

封析云的意识飞速从茫然中抽离,从摔落、到聂东流……几乎是流水迫不及待顺江而下似的,思绪倾泻而出,重回高速运转状态,将那一点茫然尽数甩在遥远的脑后。

她猛地上前一步,从聂东流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甚至没来得及和他道谢——但那在这种时刻已无关紧要,甚至根本无需一提——她猛地攥住牢牢固定在地上的桌子,就像是猛虎扑向她的猎物那样,她冲到守卫队长面前,与他隔着半张桌子对视,目光如最锋锐的刀。

她张口,“这是——”

后面的话语迫不及待地离开唇齿,但尽数消隐在了轰鸣的雷声与浪涛之中。

仿佛是划过长空、独属于神的刀光,一道耀眼到极致的闪电从九天坠落,将原本灰暗的天色照亮,让一切无所遁形。浪涛汹涌里,满目都是狰狞的杀机。

电光闪耀的那一刹那,无论是守卫队长,还是聂东流,都看见了封析云脸上一闪而过的极度惊诧,“那是——”

“轰——”

仿佛是有无形的巨人在奋力摇晃着他的玩具船,蛟舟猛烈地晃动起来,方才的那一下与现在相比,就像是一个可笑的预热。

几乎是下意识地,封析云猛地攥紧桌角,任由剧烈的摇动和震颤疯狂想将她甩出去,粗糙的木头在她掌心留下红痕,她也绝不松手。

相反,在这样猛烈的震颤里,她竭尽全力抬起头。

就像是整个蛟舟被布置上了无数灯管,一道道电光顺着舱壁、甲板急速攀升,高强度的力量甚至让品质极佳的蛟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不时有火苗猛地窜出,又突兀熄灭。

蛟舟上的人都是宁夜阁挑选出来的,虽然时间有限,算不上精英中的精英,但也个个经验丰富,可惜谁也不是铁打的,比起许多作孽的邪祟,天地的伟力更像是不容抗拒的命运。

叫声、痛呼在船上反复回响,又被呜咽的海浪搅碎了。

剧烈的震颤微微止歇,蛟舟还在抖动,但好歹能让人踉踉跄跄站稳一点了。

“大小姐,我们……”守卫队长缓过神,凑过来想劝封析云弃舟先走,然而后者连半点目光都没有分给她。

她直愣愣地望着门口——那里本该是开着的,但或许是方才剧烈的震颤,让门关上了。

封析云猛地转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守卫队长,“你去看看门还打得开吗?”

“大小姐,这门得用符箓才能上锁,直接关上还是能打开的……”守卫队长的话说到一半又被吞了下去,他向封析云不容置疑的目光妥协了,顶着晃动的船体,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向内一拉,“没事,大小姐,你看——”

就仿佛是戴上了一张拙劣的面具似的,他的笑容忽然僵在了脸上。

不信邪似的,他奋力开门,身为术士,即使是钢铁铸造的门他也能轻易撞开,然而就是这么一盏窄窄的、薄薄的小门,竟然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仿佛是在嘲笑他的无用功。

这下,守卫队长的笑容是真的消失了。

“大小姐,船上有细作,我们出不去控制室了。”虽然机变不足,但守卫队长还是很明白什么消息可以直接说,什么消息最好偷偷讲——他没有第一时间说出来,而是沉默着走到封析云身边,轻声宣布这个极度容易引起控制室内其余人恐慌的坏消息。

“控制室是掌控蛟舟的关键,所以设有很多保护措施,如果没有符箓钥匙控制,我们绝不可能以正常手段出去。”他低低地说着,仿佛唯恐被第三个人听见。

但封析云的思绪已从这里脱离,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除了控制室,还有没有那里可能掌握蛟舟的动向?”

这次,回答她的不是守卫队长。

“大小姐!”不必去看呼唤者的神色,只是从这声音中,便已能听出十成十的恐慌甚至绝望,颤颤巍巍,“大小姐,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有个人在桅杆的辅控处——他根本不是想控制蛟舟,他是想唤醒蛟蛇!”

话音未落,封析云已一个箭步冲到了控制室唯一类似屏幕的东西前——如果不是亲身实践,她可能永远不会相信自己这样的病弱人设竟然能爆发出这样的速度。她几乎半趴在上面,看着画面疯狂跳转,最终定格在高高的桅杆上。

风浪滔天里,有个模糊的黑影。

“蛟舟是由一条有灵的蛟蛇脊骨所制成的,本身带有灵性,这也正是蛟舟珍贵的地方,”主操蛟舟的术士看上去快哭了,“但,但这个人不知道用了什么邪门的办法,竟然真的让死物复活,他在唤醒蛟蛇!”

不是每个人都有守卫队长的觉悟,主操蛟舟的术士显然就是没有的那种,他无法提前预知到自己的话直白大声地说出来,对于还留在控制室的人是种多大的冲击。

一片震骇。

蛟舟作为死物,尚且对食物和灵力的需求那么大,时时刻刻都需要进食,倘若当真被唤醒、重新变成蛟蛇,那船上的这些人,又哪够它塞牙缝的?

这是死路一条啊!

“大小姐!”守卫队长实在顾不上什么礼节尊卑了,猛地伸出手,拉住封析云的胳膊,“制成蛟舟的那条蛟蛇生前寿数超过五百载,灵性极强,近乎半神,即使它只是活了一点,也绝不是我们可以对付的……”

早在封析云查看画面的时候,聂东流便跟到了她身边,在所有人恐慌的时候,仿佛无动于衷地俯下身,无比专注地观察那风浪里模糊的身影。

仿佛是得到了什么结论似的,他观察了一会儿便直起身,对上封析云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是他。”

盛少玄。

封析云冷笑了一下。

简直奇怪,当确定了这些事其实都是“老朋友”的算计后,她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就好像这还在震颤、亮成灯泡、随时都可能变成真蛟蛇的糟糕处境已经被处理完了似的。

仅存的慌乱也淡了下去。

“大小姐,我求你,你赶紧逃吧!”但她的平淡好似全然没有分享给她的守卫队长哪怕一点点,这个看上去有点早秃的沧桑中年男子此时用一种崩溃的语气,紧紧地攥着她的胳膊试图劝服她,“我们还有一点强力道具,本来是用来攻击水匪和邪神信徒的,现在都用上,绝对能炸开蛟舟。你身上的防护道具和法器多,绝对能逃出去的。”

封析云本打算说点什么,听到这话却顿住了。

她用一种不可思议,甚至是匪夷所思的眼神打量着守卫队长,“我有法器和道具护体,那你们呢?”

守卫队长沉默了一瞬。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和宁夜阁大小姐那么幸运的,或者说,像她这样幸运的人终究只有一个。能炸开蛟舟的强力道具一旦使用,先覆灭的反而是使用者本身。

“这是他们理所当然的牺牲。”他的沉默只有一瞬,下一刻,他已昂然对上封析云的目光,迸发出绝不逊色于她的强硬和坚定。他强调,“这是我们的使命——包括我在内的每一个人在出发前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

“逃吧!”他近乎恳求,“大小姐,在蛟蛇苏醒前赶紧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封析云……封析云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境况一下子急转而下,蛟船忽然就失控了,蛟蛇忽然就要苏醒了,他们忽然就毫无生路了,好似跳转到了非死不可、绝无选择的地步,以至于她的守卫队长竟然这么郑重地请求她允许他用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一船人的性命为她牺牲。

——简直荒诞!

“逃?逃到哪里去?说的什么蠢话!”几乎是顶着守卫队长的最后一个字,她毫不客气,甚至是咄咄逼人,每个字都透着汹涌的冷淡和怒意。

这无疑是天然自带震慑和力量的语气,守卫队长下意识地安静了下来。

封析云已理清了一切——这一切诚然像梦一样荒诞而变化多端,但她过往可悲又可叹的人生里最擅长的也恰是这样的处境,思路无比清晰:

她绝不可能接受守卫队长的提议,也绝不能答应。

且不说这件事放在所有人眼前后成功的可能性,只说她一个普通人,即使靠着道具活了下来,又怎么能安全地飘回岸上呢?

何况,虽然这船上的人对她来说基本都是陌生人,但他们既然是为了保护她而来,她就有义务付出对等的庇护,而不是在危机时理所当然地踩着他们的牺牲活命。更不要提,在这艘船上,还有她的朋友。

最重要的是,如果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去,她还有什么脸面染指阁主的位置?又有什么资格面对她长久以来的付出和渴望?

她一路咬着牙向前走,就是为了在这里踩着旁人的鲜血不战而退吗?

“别再说什么赶紧走的蠢话了,浪费的时间。”她毫不客气地斥责,眉眼锐利到极致,仿佛隐有刀光剑影,字字如刀,钉死在这一片喧嚣里,“就算是死,我也要朝着前死!”

守卫队长嘴唇颤抖着,好似还想说点什么,但封析云再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别再废话了,”她神色冷淡,却又莫名让人安心,“说说看,我们还有什么生路?不要怕难,就算是再难,我们也要试一试才说可不可以。”

封析云算是想明白事情到底哪里不对劲了——整个场面都被守卫队长给直接带偏了!

原本,即使出了这样的问题,他们也该理性地思考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不是直接放弃验证可能性,思考该怎么做出牺牲。

但即使封析云想明白这些,她也无法为此责怪守卫队长。

他会做出这样的反应,一方面是他忠心有余应变不足,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在他的心里,封析云不足以、或者说没有足够的能力做出改变局势的决策。他不相信她能在这样的局势里做出最有效的选择,所以选择了他认为最好的。

这不是轻视,也不是傲慢。

如果非要找一个人怪罪,也许她自己才是更应该责备的那一个——作为一个领导者、蛟舟上的绝对话事人,不能给予忠心的下属足够的安全感,让他们信任她的能力,这是她的失职,她理应接受这一切后果。

但好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封析云的坚定和不容更改已溢于言表,守卫队长再不报说服她的指望,带着些微的苦涩,尽职尽责地回答她的问题,“唯一的机会就是在蛟蛇被唤醒的那一刹那破开控制室,但只有一瞬间,需要极其强大而精准的攻击——这太难了。”

他苦笑。

想要破开控制室,起码得要强力道具级别的力量,却又得缩成一条线那么细。越是强大的攻击越难控制精准度,这是恒定不变的真理。纵观天下,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也没几个,更何况是他们这小小的蛟舟上?

“就算真能一瞬间破开了控制室也不算完,”主操蛟舟的术士插话,“因为那时候蛟蛇已苏醒,我们绝对来不及离开,所以唯一的生路是和那个唤醒蛟蛇的人争夺控制权,反过来掌控蛟蛇,这样才算是真的把命保住了。”

守卫队长的脸色更见颓意。

冲出控制室已是近乎不可能,还要控制苏醒的蛟蛇?

——他们在场的这些人,怎么可能有人能做到这些?

和守卫队长不同,封析云倒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这里能控制苏醒的蛟蛇?”

“不不,这里不行,桅杆那边可以——不过那里已经有人了。”主操蛟舟的术士连连摇头,说了句无用的废话,得到了满室杀人的目光,赶紧切入重点,“船头甲板下,也就是对应蛇头的地方也可以,但……”

封析云以目光催促。

“大小姐,这是件特别特别危险的事,”术士苦笑,“即使在争夺过程种赢了那个召唤蛟蛇苏醒的人,也还要和蛟蛇再进行博弈,一个不慎,会直接成为蛟蛇的食物。”

这甚至不构成一个劝退理由。

“如果不尝试,我们也都会被吃。”她平静地指出,看上去心情还不错,甚至还带了点笑意,在凝重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格格不入,“很好,那么我们现在就拥有了一个很靠谱的办法——等到蛟蛇开始苏醒,我破开控制室,然后直奔船头控制蛟蛇,至于桅杆那里……”

她的目光落在聂东流身上,与后者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你去桅杆,即使不能杀了那个人,至少也要干扰他,让他无法专心操纵蛟蛇,给我争取机会。”

聂东流当然不会拒绝她的安排,但似乎还有别的想法,他顿了顿,“蛟蛇很危险,不如让我去船头。”

危险的事,他来做,她懂他的意思。

但封析云并不打算领情。

她静静地反问,“你可以去船头,我难道能去桅杆吗?或者还有谁可以替代你或我吗?”

聂东流顿了顿。

封析云轻声说道,“蛟舟因我而入海,这里的所有人都因我而上船,这是我的义务。”

字字坚决,无可更改。

聂东流抿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不再说话了。

嘈杂的控制室渐渐安静下来,没有人在说话,就连走动声也刻意放低了,所有人都下意识屏息,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焦灼流逝。

舱外,海浪涛涛,雷电咆哮,舱内,静默无声,于无穷喧嚣中衬出一股焦躁的平静。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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