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六十四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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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她的目光下,郭学士深深舒了口气,转头看向李学士和齐学士,缓缓道:“二位大人,可看完了么?”

“这……”

那两人捧着卷子,震惊地对视一眼。

半晌以后,才由齐学士率先大叹道:“本以为杨公曾给吏部温大人的批语‘披一品衣、抱九仙骨’过于浮夸——但今日见此一文,我才知晓,原来世间竟真有这般璧坐玑驰、沈博绝丽的蹙金之章!合该当此高誉!”

“正是如此!”李学士也久久捋着胡须,眼珠都恨不能嵌在纸上,“此题乃是化自《尚书》之中的‘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一句,本就高深难懂,但林大小姐却能将题目剖析至斯:以咏叹尧舜先王爱民开题,紧扣主旨;接着先后引穆王之典、《汉书》名句,论及赏罚之道须得广恩慎刑,讲求忠厚;最终,则以赏刑之法作结,拈出题中的‘疑’字,再度归结到最初所言的爱民仁政,功底扎实,环环相扣,实乃数十年来科考文章中的佼佼之作!”*

“想不到、想不到……”齐学士拿着卷子的指尖颤抖不已,十分钦佩地看向林漱容,“若非亲眼所见,就连我恐怕也不敢相信——如此文章,竟是出自于一位方及桃李年华的女子之手,实在惊煞世人!”

待他们一一赞完后,林漱容方才不卑不亢地福了一礼,神情平静道:“多谢大人夸奖。”

“不愧是林大人的长女,这篇策论词藻风雅,文言清贵,自有一番傲骨蕴于其中,实在颇有尔父之风!”郭学士也点了点头,看向林漱容的目光满是慈爱与赞许,“果然,林大小姐当真如传闻那般,合该被称上一句‘不栉进士’!”

“郭大人过誉。臣女万万不敢与家父相提并论,”林漱容摇头道,“家父昔年曾高中状元,臣女却连秀才都尚且不算,如何能说是有他的风骨?”

“……唉,若是女子可以参科入仕,”郭学士顿了顿,低低叹息道,“林大小姐所能取得的功名,又何尝会输于令尊?”

这话声音很小,没传到身后那些尚在茫然的官员们耳中,却被一旁的王秩听了个一清二楚。

不输令尊?

那岂不就是在说林漱容身负状元之才!

对一个女子尚能有这般夸张的称颂,可方才给他的评语,却只是一句“取个靠前名次”的场面话、而自己还为此欣喜若狂……

何其讽刺!

王秩双目赤红,大受刺激,就像疯了似的冲上前去,一把从齐学士手中夺下那张考卷,直直朝上面如游云惊龙般漂亮的文字看去。

“故其吁俞之声,欢休惨戚,见于虞、夏、商、周之书……”*

王秩一目十行,读着读着,面色竟渐渐从不忿转变成了愕然。

在读完最后一字的那个瞬间,他便猛然抬起头,指尖剧烈颤抖着,差点都要拿不稳林漱容那张轻飘飘的考卷。

“主张君王以仁治国,赏罚分明;文词间暗藏古韵,好忆先公之时……”王秩的声音嘶哑,几乎能算是咆哮着大喊道,“如此风雅清贵的文章,这分明就是孤鹜居士的风骨!——你、你究竟与他是何关系!”

听到“孤鹜居士”这个名号,周围的翰林院学士们登时骚动起来,全都震惊地望向林漱容。

“孤鹜居士可是我朝最为神秘的大诗人!其作在文坛盛行已近三十年,独成一派,却依然未肯表露真名,只以‘孤鹜’为号,就连陛下都曾召他入京而不得……这般的人物,能与林大小姐有何关系?”

“策论与诗赋多有不同,怎能一概而论?多半是王侍读看错了罢?”

“文风相似,倒并非不可能认出。王侍读一向都最为追捧孤鹜居士,对其知之甚详——而且,我听他方才念的那句,好像立意确实与《咏编钟》那篇颇有相似。”

“对尧舜禹汤之时多有崇尚,主张‘法先王、施仁政’……微臣不才,对诗赋有些研究,这的确是孤鹜居士的诗风。”

众说纷纭之间,身处所有人的目光焦点下,林漱容则轻轻皱了皱眉,沉默半晌,面上的神色愈发古怪起来。

一旁看戏已久的明昙显然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变化,赶忙凑上前来,压低声音,“怎么了?”

林漱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正待说话时,就连一旁的郭学士都好奇地看向了她,率先开口询问道:“林大小姐,你方才所作的文章中,有些句子确实与孤鹜先生颇为类似——不知你是否当真与他相识?毕竟孤鹜先生素爱先秦古文,风格很难模仿,就连老夫也不免有些心生诧异……”

郭学士是她父亲的同年,按理来算,林漱容甚至应当称其一声世伯。故而也不好隐瞒,只得犹豫片刻,便答道:“此事也无需对大人隐瞒……其实,诸位所说的孤鹜居士,正是家父惯用的雅号。”

话音刚落,周围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丞、丞相大人?!”

半晌,王秩才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般,满脸都是世界观崩塌的表情,失魂落魄地喃喃道:“孤鹜先生的诗作明明那般格局开广、浮白载笔,不受四书五经所枷……如此堪为天下诗人表率者,怎会与林丞相是同一个人?我不相信!”

“信与不信,这都是事实。”

林漱容揉了揉额角,转头看向同样吃惊的郭学士,无可奈何地对他解释道:“家父自舞象之年起便开始作诗,一直自号为‘孤鹜居士’。但不知为何,即使平日未曾有过遮掩,也从没有人将他与这个名号联系起来……”

“而后,直至一举得中,金榜题名,世人皆以为状元合该研经读史、不修诗词,便更没人会相信家父就是孤鹜先生了。”

“那陛下曾召其入京却不得……”

“家父本就是丞相,如何能再入京?”林漱容好笑道,“陛下口谕初下时,他便立刻进宫解释,却不晓得其中出了什么差错,坊间居然出现了‘孤鹜先生潇洒肆意,宁愿归隐山林,也不欲入朝为官’的谣言……如此乌龙之事,陛下与家父都不好插手去管,只得任由其口口相传,故而才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同为民间谣言的受害者,明昙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心中大动,不免对岳父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唉,是有点惨哦,居然被迫精分了这么多年……

建议立刻著本书吧,名字就叫《关于全天下都不接受我马甲就是我自己这档事》。

作者有话要说:明昙:必须把林大人好惨打在公屏上!

*本章参考:苏轼《刑赏忠厚之至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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