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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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的表情扭曲了。

“什么东方名侦探,听都没听说过!”他低吼道,垂下了细剑。

段非拙露出胜利的微笑。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说服z了。

白发警夜人丢下他,头也不回地朝黑暗中走去。段非拙爬起来,抓起z的大衣,小跑着追上他。

每当他接近z时,z就会加快脚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段非拙明白z现在正在气头上,不想和他说话,便干脆放慢脚步,不疾不徐地走着。

然而当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大到一定程度时,z又放缓了速度。

走了一阵,z忽然停了下来。

段非拙以为他终于愿意跟自己交流了,急忙兴冲冲地奔上前。

“所以,你……”他开口。

z扭开脸:“我不知道市区在哪儿。”

“……啊?”段非拙迷茫。

“我找不到路了。”z用冷硬的语气说。

最后还是段非拙把z领回了阿伯丁市区。

其实在郊野中,只需要朝远方望一眼,就能凭借灯光找到城市的方向。但z看不见,在地下的旅途完全扰乱了他的方向感。对于自己必须依靠段非拙才能找到路这件事,z看上去气不打一处来。

当他们好不容易用两条腿走回斯通诊所门口,那儿已经围了一大群警察。路过那儿的码头工人看见了倒地不起、浑身鲜血的斯通医生,便惊恐万状地报了警。

z向当地警察简单解释了来龙去脉,告诉他们连环杀人案的真凶就是斯通医生的儿子,他利用下水道四处移动。医生包庇了凶手,却反被疯狂的儿子所伤。而凶手亚历山大·斯通最终又死于遗体修复师邓肯·麦克莱恩之手。

当然了,他没提什么神像,什么恶犬附身。那些事不该让普通人知晓。

警察们听罢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他们不信。尤其是当他们找到亚历山大·斯通的尸体后。虽然那尸体已被开膛破肚,惨不忍睹,但只要经过法医的解剖,就能看出他的脊椎并未受损——亚历山大·斯通号称残疾瘫痪,验尸报告则清楚表明他在说谎。

斯通医生已被火速送到最近的医院了。等他能开口说话,想必就会向警方交代自己的罪行吧。

警方还搜查邓肯的棺材铺。当然,那儿已经人去楼空。邓肯不可能再回来自投罗网了。

至于下水道的食尸鬼……段非拙本以为它们失去了饲主,会开始疯狂袭击进入下水道的人,然而在下水道中探索的警察却连一个食尸鬼也没遇上。它们或许躲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或许追随它们的主人一道离开了阿伯丁。

第二天,阿伯丁当地报纸的头版头条用特大号字体登出了爆炸性新闻——《北方的开膛手杰克落网!》。食腐秃鹫般的记者已经连夜找到了新闻素材,撰写出了文章,就连段非拙都要感慨他们下笔动作之快。

新闻中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亚历山大·斯通是何等丧心病狂,斯通医生又是如何替他儿子瞒天过海。细节之“丰富”,段非拙觉得记者不去写小说真是屈才了。

当然了,文章从头到尾都没提z和段非拙的名字,只含糊地提了一句“苏格兰场派遣的专员在案件破获过程中提供的少许帮助协助”。不知是警方下了缄口令,还是记者想把功劳从伦敦警察手中抢过来,才故意把事实一笔带过。

今后好几个星期,记者们都可以靠这个案件混饭吃了。段非拙甚至可以想到接下来几天的新闻标题——《名校毕业生为何走上犯罪之路: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变态杀手是如何养成的:亚历山大·斯通不为人知的童年》、《一个被家庭所害的青年:亚历山大·斯通的血泪心酸史》……

从古至今,许多事情都改变了,但也有些事情从未改变。

斯通诊所中那几尊印度神像被z没收了。段非拙本来还想,要是z不记得这回事儿,他或许可以偷偷地把它们收进秘境交易行——他可不是贪图财富,而是它们太危险了,还是保存在交易行中比较安全。

但是,保存在警夜人的证物室中,或许更为安全。

连带其他一些没有秘术功能的物品也被z以“检测”的名义收走。他把它们全部装在一口箱子中,运回伦敦。

自打斯通医生落网那天起,z就再没跟段非拙说过一句话。他好像当段非拙不存在似的。两个人同处一室时,往往各干各的。z不开口,段非拙也不敢吱声。

周五那天,z退掉了租住的房子,启程返回伦敦。

他们定了上午10点的车票。段非拙那天起了个大早,换上那件葬礼上穿的衣服,对z说:“我去一趟墓园。咱们车站见。”

z别开头,假装没听见他说话。

段非拙拎起行李,先行离开。去墓园的路上,他顺手买了束花。墓园附近有不少卖花女,随时准备为扫墓的人提供花束。

他不知道露丝喜欢什么花,就每种各买了几朵,总归有一种符合露丝的心意。

天空乌云密布,看起来又像是要下雨。一排排墓碑整齐而沉默地伫立在灰色的天空下。段非拙找到露丝的墓碑,惊讶地发现墓前竟然堆满了花束。他以为自己那束花已经足够豪华了,没想到和它们一比,简直相形见绌。

背后传来轻重不一的脚步声。段非拙转过身,露丝的父亲罗伯茨先生拄着拐杖走过来,他也带了一朵花。

“切斯特医生?”一大早在这儿遇见熟人,罗伯茨先生很是讶异。

“我就要回伦敦了,过来看看露丝。”段非拙说着将花束放进那一堆鲜花中,“这么多花是谁送的?”

“各种各样的人,阿伯丁的市民。”罗伯茨先生低头望着墓碑上的文字,“很多人过来献花,死者遇害的地方也摆满了花束。我都不认识那些献花的人。”他顿了顿,抬起头问,“他们没有忘记她,对吗?”

段非拙颔首。

罗伯茨先生一瘸一拐地走到墓碑前,艰难地弯曲一边的膝盖。段非拙想帮他一把,却被他坚定地推开了。他蹲下来,将手中的鲜花放进花堆中。

“我记得您想装机械义肢。”段非拙说,“我帮您买一条吧。我认为的那位警探也装了机械义肢,我可以跟他打听是在哪儿装的。”

“您已经帮了我们家很多忙了,医生,我不能再接受您的好意了。我虽然没了一条腿,但我还有双手,还有家人,我可以自己赚钱。”罗伯茨先生有些哽咽,“虽然报纸上提都没提,但我知道是您抓住了凶手,给我的露丝报了仇。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

不远处的教堂响起了整点的钟声。该是去车站的时候了,否则就来不及了。

“您要是想报答我,”段非拙说,罗伯茨先生做洗耳恭听状,“今后就好好生活吧。这就是最好的报答。”

段非拙抵达阿伯丁车站时,距离发车只剩五分钟。

他提着行李,慌慌张张朝月台奔去。周围的旅客都已经涌上火车,月台上满是送行的人。每一扇车窗中都有人在招手。

段非拙找到他的车厢,刚想上车,背后传来一声轻咳。

他回过头,意外地看见z拨开人群朝他走来。

难道说,z没有提前上车,而是一直在月台上等他?

z目不斜视地从段非拙身边走过,登上火车。他在车门口站住,转身朝段非拙使了个眼色,像是在叫他快点儿跟上。

段非拙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步履轻快地跳上火车。

他们找了间无人的包厢坐下。甫一坐定,火车便轰隆隆地驶动了。

人满为患的月台迅速朝后方退去。火车离开了阿伯丁市区,驶入绿意盎然的郊野中。

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段非拙回忆起了他们来到阿伯丁的那趟旅程。明明才过了几天,他却觉得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会儿他们之间的气氛可比现在融洽得多。z不厌其烦地对他讲述猩红盛宴覆灭的始末。而现在嘛……

就算拿两尊冰雕放在包厢里,可能温度都会比现在温暖得多。

段非拙觉得他应该说点儿什么,可又怕自己说话会惹z生气。他给z添的堵已经够多了。

他左思右想,试探道:“我在墓园遇见露丝的父亲了,你知道他断了一条腿。如果他想装机械义肢,呃,你有推荐的吗?”

z手肘搭在窗台上,托着腮,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

“没有。”他冷冷说。

“那你的义肢是在哪儿装的?”

“这不是普通的义肢。里面镌刻了秘术符文,性能比普通义肢高出数倍。”z顿了顿,压低声音,“制作这义肢的人已经……不在了。”

段非拙会意地点头:“他一定是位了不起的工匠。”

z倏地转向他,深红的双眸暴射出愤怒的光芒。

“她是一个可恨的秘术师!”z低吼。他搭在窗台上的手臂因愤怒而微微颤抖起来。

段非拙吓了一跳。他以为之前自己救了邓肯时,z大发雷霆就是愤怒的极限了。但是和z现在的怒气相比,当时他的愤怒简直就像是和风细雨。

这才是z真正的愤怒。仿佛一座火山正在他体内喷发,炽热的岩浆要将周围一切都毫不留情地吞没。

段非拙往后缩了缩,要不是包厢门关着,他恨不得当场夺路而逃。

片刻之后,z闭上双眼,深呼吸了几次。从他身上迸射而出的怒气逐渐压抑了下来。

“我不该朝你发火的。这事与你无关。”他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

段非拙抱紧自己的肩膀,努力把自己缩小。“呃,我也有错,我不该随便乱打听……”

“这件事异常案件调查科的人都心知肚明,算不得什么秘密了。其实我早该告诉你的。”z转向窗外。玻璃倒映出他的面容,红宝石般的眸子中流露出一丝哀戚的神色。

“你觉得我今年多大了?”z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

段非拙头顶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z的年龄和他的机械义肢有关系吗?

但是z从不说废话。他既然这么问了,肯定有他的目的。

段非拙细细端详着z。他的年轻的确像一个谜。因为一头白发,他看起来可能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段非拙推测他大概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

不过这一点任何一个长眼睛的人都能推测出来,z就没必要专门问了。因此他的实际年龄或许比外表大得多。

段非拙试探地问:“三十?”

z不动声色:“再猜。”

段非拙又问:“四十?”

z摇头:“再猜。”

段非拙豁出去了:“一万零八十六岁?”

z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一下,显然被逗乐了,但他很快又板起脸,假装自己并没有开心。

“你听说过克里米亚战争吧?”z问。

段非拙自然知道。那是1853年至1856年间,英国、法国、土耳其联军与沙皇俄国在克里米亚爆发的战争。

“南丁格尔女士成名的那场战争,对吧?”

正是在那场战争中,南丁格尔女士主动请缨担任战地护士。她的科学护理挽救了无数士兵的生命,被人们视作提灯的女神,民族的英雄。她创立了护理事业,从那时起,护士才逐渐成为一种受人尊敬的职业。

身为医学生的段非拙对于战争并不感兴趣,但对于医疗事业的发展可谓耳熟能详。

听到“南丁格尔”这个名字,z的痛苦又增加了几分。

“我参加过那场战争。”他低声说。

段非拙开始炫耀自己眼睛大。

如今已经是1893年了,即使z参战时只有20岁,现在也该60了。可他看上去顶多只有60岁的一半啊?!他是吃了唐僧肉还是喝了不老泉?!

像是觉察到了段非拙的惊愕,z自嘲地笑了笑:“我当时28岁,是陆军少校。我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当时照护我的就是南丁格尔女士和她的护士团。”

段非拙猛然想起,他初来伦敦时和z一起拜访律师林恩先生家,林恩先生的女儿路易莎曾提起南丁格尔女士到她们学校演讲。当时的z就露出极为古怪的神情。

原来z根本早就结识了南丁格尔女士,在战场上。

“我当时伤得太重,四肢残废,双目失明,几乎是苟延残喘。所有人都觉得我活不了几天了。甚至有战友私下讨论要不要给我一个痛快。”

说起这段痛苦的往昔时,z的脸上却没有多少波澜。

“我父亲也是个军官。他希望我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看到我变成一个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残废,他当然极度失望。这时有一名护士悄悄找到他,说她有个办法,或许能让我再度站起来。”

段非拙盯着z的红眼睛,低声问:“难道那护士……是个秘术师?”

z颔首。

“她用了治愈秘术?就像色诺芬用过的那种?”

“治愈秘术无法治疗我那样的重伤。治愈秘术的原理是加速细胞的再生,它只能治疗那些‘有可能愈合’的伤口。断掉的肢体永远没办法长回来。”z垂下双眸,“那个护士用的是另外一种秘术。她把我的身体彻底改造了。”

“……什么叫‘彻底改造’?”段非拙问。他隐约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词儿,但他太好奇了。

“就是把所有能用机械替代的器官全部用机械代替。”z冷冷地说,“双手,双腿,脊椎,甚至还有一部分内脏。人类的心脏没办法承受这种负担,于是她干脆把我的心脏也换成了机械,由一块以太结晶驱动。以太结晶蕴含着极其丰富的能量,或许正是因为这个,我的衰老比普通人缓慢得多。”

段非拙瞠目结舌,同时遍体发寒。

虽说他早已习惯这个世界中各式各样光怪陆离的事物,但z的经历仍然算得上其中最匪夷所思的。

简直像是科幻小说里才会出现的内容。

“这种改造……能让人活下来……?”段非拙惊讶。

z唇角一扬,像在讽刺:“你觉得我这样还算是‘活着’吗?”

从结果上来说,这番改造的确让z重新站起来了,不仅如此,他还比以前更敏捷,更强大。一个大活人被改造成这样……还能算是人类吗?

简直像一个忒休斯之船悖论。假如不停地替换一艘船上的零件,当所有的零件都被换过一次后,这艘船还是原来的船吗?假如将换下来的零件再组装成一艘船,它和那艘全面翻新的船谁才是原本的船?

忒休斯悖论放到人类身上呢?段非拙不敢继续往下思考了。再思考似乎就会触及到人类绝不可以碰触的禁忌领域。

“这就是你厌恶秘术师的原因?”段非拙声音沙哑。

“没错。”z笑得越发残酷,“如果她是为了拯救我而把我变成这样,我倒也不会责怪她。可她不是。她只是想试验她发明的新秘术,恰好遇上了我这么个绝佳的试验品。”

“那个护士后来这样了?”

“不知道。她逃跑了。我后来加入警夜人,一直在追捕她。可她销声匿迹,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里,时至今日我都不知道她的去向。”

说完,z再度转向窗外,沉默了。

包厢陷入寂静,只能听见火车轧过铁轨的隆隆声响。

段非拙想说几句话宽慰z,可他说不出来。不论说什么,语言都是那么的苍白。难道他几句话就能抚平z这么多年来的伤痛吗?根本像一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高高在上地施舍怜悯。

过了好一会儿,z开口:“是不是吓到你了?”

“什么?”段非拙倏地抬起头。

“你好像很讨厌看到我的身体。每次我洗澡的时候你都会逃跑。你觉得我的样子很恐怖吗?”

段非拙哑口无言。他意识到z好像对他产生了某种天大的误会。

“不、不是的!”他叫起来。

“你不用给我面子。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样。”z的语气有些自暴自弃。

“我……不是因为那个!”段非拙窘迫地说。不只为何,他的耳朵忽然变得好烫。“你身上有很多疤痕,确实有些可怕,但是我……我不敢看你洗澡是因为……那个……不礼貌……”

z似乎觉得他的答案很滑稽。“你不用说了。”

“真不是因为我讨厌你!”段非拙提高声音,“我不讨厌你,一点儿也不讨厌,我……”

他的声带仿佛变成了卡壳的机器,怎么也运转不起来了。

最后他只能讷讷地望着z:“我希望你能知道,我……”

z微微一动,一缕白发垂落肩膀。

“我知道了。”

窗外,春季的原野郁郁葱葱、一缕金色的阳光刺破漫天乌云,洒在两个人脸上。

火车抵达了国王十字车站。望着车站的玻璃穹顶,段非拙由衷产生了一种回家的喜悦。

下了车,他在月台上遇见了两个意外的人。

其中一个是色诺芬。这黑发黄眸的男子倚在柱子上,吹着口哨,一脸梦游似的表情,好像他是无意中走到这儿来的。

“老大!”看见z和段非拙,他懒洋洋地摇了摇手,“想不到你们竟然活着回来了!”

z嘴角抽搐:“怎么?不希望我活着回来?”

“哪有,我由衷地表示喜悦!”

色诺芬嘴上这么说,但z一转头,段非拙就听见他小声嘀咕:“可恶,居然毫发无损,我又输钱了。”

……这家伙怎么天天拿别人打啊?

z转过身,面向段非拙:“我和色诺芬待会儿要去拿托运的货物,就不送你了。”

他说的货物指的是从斯通医生那儿没收的东西。

段非拙都想和他告别了,然而话还没说出口,z忽然语出惊人:

“从下周一起,你来异常案件调查科上班。”

“嘎?!”段非拙发出介于人和橡皮鸭子之间的声音。

z像是没听见他的怪声,继续淡定地说:“你还不算正式成员。一周来上个三天班没问题吧?”

问题大得很啊!

色诺芬笑嘻嘻地火上浇油:“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因为你表现得很出色,所以我们打算提前录用你啦!”

“不是说你们只录用年满二十一周岁的人吗?!”段非拙抓狂。

“哎呀,事急从权嘛。我们现在这么缺人手,雇佣童工就雇佣童工咯。”色诺芬摊开手。

段非拙的冷汗一瞬间就浸透了衣服:“可是……我……我还没准备好啊……”

“当个普通文员还需要什么准备?你是不会写字还是怎样?我们又不是让你白打工。付工资的好吧!”

不好!段非拙内心惨叫。他才不要去苏格兰场呢!他才不稀罕警夜人的工资呢!他要回家,他一辈子都不要走出家门了!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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