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残圭断璧何言全(2 / 2)
“世侄女的曲艺造诣,我是知道的,你不必说这样的话来作推辞。”典璧道,“我知道我的这个要求让你为难了。师乐家名门世族,家风循谨,令尊一生光明磊落,襟怀坦荡,如今世侄女尽得令尊遗风,不愿做这等有违公允之事。”
典璧呷了一口酒,略一沉吟道:“可你刚才也听你昆叔叔说了,你陆世叔病重,我和你昆叔叔必须得有一个人回去主持大局;可日前永州那边传来消息,说你秦姑姑在那里出现,未免夜长梦多,我和他必须得马上赶去。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言有尽,意无穷,铁鹞子的最后八个字,道不尽的心酸,倒不尽的苦水,一字一泪,令人动容。
“你秦姑姑在外漂泊了这么多年,一个人孤苦伶仃,天可怜见!念在她半世辛苦的份上,还请祁夫人勉为其难,破例通融一次。你也不想看到你秦姑姑活着无所依归、死了还要客死异乡吧。”
见师潇羽仍有迟疑之色,铁鹞子又补充道:“老夫保证,一定谨守秘密,绝不损辱你师乐家的声誉。将来老夫在黄泉路上见到你父亲,定会替你解释清楚,决不使令尊怪罪于你。”
“既然这两件事都刻不容缓。那你俩还不赶紧分头行事?陆世叔到底病得多严重?要不,我让求祁爷随你们走一趟。至于永州那边,你们人生地不熟的,现在赶去也未必能立时有结果,要不,我帮你们找一下吴门江右分舵的崔中圣崔舵主,让他带人前去查访一下,毕竟那是他的地盘,找起来也快些。一得了确切消息,就立即通报你们。”
师潇羽沉心思量,深觉此刻二人应该即时北归,那才是“事不宜迟,迟则生变”的大事;至于永州那边,就算二人此刻赶去,也定空手而归,就算再找六年,也是徒劳。
“世侄女的好意,叔叔心领了!今日之事,能得世侄女成全,已是帮了一个大忙;鄙派其他内务,就不必劳烦祁爷和九爷了。”对于师潇羽的诚意,铁鹞子心下感激,但他还是婉言谢绝了。
他并非怀疑祁穆飞的医术,也非怀疑崔中圣的人脉,也非怀疑师潇羽的好意。只是今日把师潇羽“请”来已是“不情之请”,他还怎么好意思领受师潇羽这番好意。
“典叔叔不必客气,如需帮助,尽管开口便是,千万别客气。”师潇羽诚意相道,倒是典璧难得客气:“世侄女有心了。”
言归正传。
“典叔叔,既然两件事都如此紧急,你和昆叔叔为何还要在这紧要关头比试呢?难道这比试的结果和那两个消息有关?”
铁鹞子朝门口望了一眼,冥然不言。
师潇羽静静地盯着对方那双讳莫如深的眼睛,似乎那层满是褶子的眼皮底下深藏着一个秘密,只要他一睁开,这个秘密即会公开。
师潇羽本以为典璧会和昆莫一样缄口不言,可出乎意料的是,典璧并没有像昆莫一样。
“世侄女,你秦姑姑六年不肯回秦樵,你觉得是什么缘故?”
“你刚不是说秦姑姑不是不肯回来,是有人劫持了她吗?”
“你不是不信吗?”铁鹞子反诘道。
“……”师潇羽鼓胀着两个腮帮子,笑而不答。
“她之所以不肯回来,就是因为掌门之位一直悬而不决。”
铁鹞子顿了顿,好似在酝酿情绪,又似在斟酌措辞。
良久,他才道,“六年了,都怪我太自私,一直都想再见她一面,想当面问她一句,她还愿意嫁我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吗?还愿意嫁我这个半老不老半死不死的瘸子吗?六年了,六年了,我早该知道了,她不想见我,也不想嫁我,她喜欢的是昆师弟,她想嫁的也是昆师弟……”
“这次,就让我来成全他们吧。”铁鹞子深深地吐了口气,如释重负的表情犹似一桩郁积多年的心事在这一口气里涣然消释了。
“可是你刚才还不是说秦姑姑喜欢的是掌门啊?”师潇羽半开玩笑地反问道,可这话一出口,她的心口恍然一愕,仿佛有一样钝物重重地击在了她的心口上。
“典叔叔,你不会是想成全了他们之后,把掌门之位让给昆叔叔吧?”
典璧沉默不答,也没有否认,但师潇羽一眼就看穿了他内心的答案。
眼前的这个人看似颟顸,看似凶狠,看似褊狭,可事实,他也实在是单纯,实在是善良。难道昆叔叔也是因为这个才出让掌门之位?不,他们所让的不只是掌门之位!
“希望你能成全我。”良久,铁鹞子低声请求道,这个苍老的声音,遥遥而来,淡淡而去,似乎不想留下一丝痕迹。
师潇羽为难地张了张嘴,不知如何作答。铁鹞子脸上的刀疤又在抽动,让人不得不注意到它的存在。这不是靠几句漂亮话便可遮掩得过去的,也不是靠视而不见便可欺饰得过去的。
“可你又怎知秦姑姑想嫁的人不是你呢?”
“你不是说秦姑姑一定不会喜欢我这个榆木疙瘩的吗?”铁鹞子再次反诘道。
“……”师潇羽无言以对。她没想到,这个榆木脑袋的记性还真不错。
“就算她想见我,就算她还愿意见我,我拿什么面目见她。再说,秦樵关也需要一位像你昆叔叔一样老成持重的人来掌管。我这副脸孔,既不雅观,又不体面,不足以孚众,亦不足以立威,如何能做得这掌门之位?为月儿终身之计,为秦樵千秋之计,这掌门之位非他莫属,也非他不可。这不是我让他,这是我欠他的。”
典璧得嘴角在颤抖,连那道刀疤也在颤抖,师潇羽分辨得出来,那不是病态的抽搐。
望着他,师潇羽终于明白,眼前这个一身三铁的铁笛龙已经生锈,早就没了当年的锋芒和锐气,已然是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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