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掌 香(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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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隐健太沉吟了一下,敌人咬得这样紧,当然是越早撤离越好。再说电报已经发出,一两天后香港会变成什么样都不好说。就现在的情况来看,香港港督的住所都不见得比这条美国船更安全。他拿定主意,说:“咱们这就上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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蘸有椿油(一种专门擦拭刀具的植物油)的棉布在太刀上擦拭着。在油的滋养下,刀身散发出夺目的寒光。

虽然昭和九年(1934年)出台了《陆军将校用新军刀制定》的敕令,为部队各级指挥官配备日本刀式样的指挥刀,但武藤章却只对传统的太刀情有独钟。

身为“白水剑豪”,怎么可能看得上那些批量生产的军刀?

武藤章满意地放下棉布,把太刀挈在手中反复欣赏着。这把本造(本造:日本刀的打造形式)太刀在吉冈一文字派(日本铸刀流派)的作品中可是不多见的佳品。当他的目光顺着刀身完美的弧线看向刀锷处时,忽然发现一处污渍,忙呵一口气,用棉布把刀铭上附着的细小斑点擦掉。

烦乱时,擦擦太刀总能让他变得平静。但这次,他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距离拍卖会结束已过了一天,但直至现在,都没有雾隐健太的消息。

“那个家伙,现在应该在回程路上了吧?”他看着刀铭上的“信国”两个字想。

“尽量不要和我们在香港的机构联系,尤其是在你行迹暴露之后。”十天前,就是在这里,武藤章对雾隐健太下达了这样的命令。此举的真正意义是,让“盗取金印”这一行动和官方彻底剥离,毕竟是要从买家手里偷东西,总不能让人知道这下三滥的行径是日本政府所为。

忍者俯下身子回答:“是!”

见他如此干脆,武藤章倒有些不忍:“健太呀,这样危险的任务,你真要自己去完成吗?我还是派几个帮手给你吧……”

“主君,请你相信我,人多了反而麻烦。”

在只有他们两人的场合,雾隐健太对武藤章的称呼不是“部长”而是“主君”。这完美地诠释了两人间非同寻常的亲厚关系。正像近卫文麿羡慕的那样,在这个时代,能拥有一个绝对服从,绝对忠诚,甘愿赴汤蹈火的死士是相当不易的。

“也许正因为我们都是遵循传统的人,太阁的在天之灵才会选择我们去取回他的金印吧?”

武藤章这样想着,看着匍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瘦小男人。雾隐健太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这多少让他放心了些,但这次的香港之行,这个忍者究竟要面对怎样的危险,现在还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任务关系到国家的气运,决不允许有任何闪失,便沉吟着说:“假如真到了你应付不来的地步,你可以亮明身份,和任何机构取得联系,让他们协助你。”

“是!”忍者的身体伏得更低:“我一定尽量隐蔽地完成任务,不去和任何人联系。”

“记住,不论怎样,都要把金印安全地带回来。”

“是!”

什么样的地步才算应付不来?武藤章没说,雾隐健太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次的任务主君希望从头到尾都由自己来完成,尽量不要牵涉其他部门。

“当年信繁大人交给才藏公的,也是这样隐秘而重要的任务吧?”他仍旧伏在地上暗暗想着:“这就是我们的际遇,也是两代伊贺忍者的荣耀!”

刀身上的反光刺得眼有些疼,武藤章移开目光,把太刀重新收回鞘中,端正地摆回刀架上。他看了眼时间——9:00整,这个时间,电报通告就快要送过来了。

作为陆军省的情报部长,最大的便利之一就是有权限查看所有的电报。

五分钟后,他不安了一早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因为他看到了那个忍者发来的消息。

“终于拿到了,接下来,就是把一切都彻底掩盖掉。”武藤章按捺着心中的狂喜,拿起电话:“喂,给我接议长……”

********

贺振良回到站里不久就接到了万墨林打来的电话。一是告知他港口已经停运,还有就是那被敌人挟持的一家三口已被找到,连同百利旅社的老板娘,都候在德辅道警署,可以随时接受问询。

真诚地道过谢后,贺振良挂断了电话。在感激杜月笙师徒二人尽力襄助的同时,更让他惊叹的,是这位青帮大亨解决问题的水平。

无缘无故让港口停运这种事,即便是港督罗富国爵士也很难办到,但杜月笙却做到了。

具体来说,就是集结青帮人员及地痞流氓拥堵在港口滋事,切断船只补给。而因为已提前打好招呼,负责港务的船政厅和负责治安的警署便会对这种行为不予理睬。这样一来,停靠在香港的船只无法添加燃料给养,即便乘客上了船,船也出不了港。等贺振良完成了任务,再由船政和警察出面,把作乱者“绳之以法”,平息掉这场骚乱。

这种方法极其无赖,却很有效。

于是随着杜老板一声令下,香港航运立刻处于停摆状态。不论商船货船客船渔船,通通被迫停在港内,只有一条船例外,那就是隶属于美国邮船公司的“公主号”邮轮。

这条船之所以可以正常出航,是因为港督身体抱恙,卫生署委派了专员乘坐此船去美国给他采办药品。有这条理由在,杜月笙本事再大,也无力阻止这条肩负重任的船出航。不过,虽然不能阻止“公主号”出航,杜月笙还是做了相应的措施,尽量把登船人员压缩至最少。即:乘客只能凭票登船,无票人员严禁上船。

这一部署的妙处在于,公主号一大早就会启航,那时候船政售票部门还没上班,敌人想临时买票上船肯定来不及,除非他们已提前订好船票。

姜,到底是老的辣。

放下电话,贺振良半蜷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墨一样黑的天,焦急地等待着——白珊已带上两个香港站的同志去德辅道警署问话,杜立一直没有消息,也不知道他那边情况如何。

如果袁伟在的话,去警署问话的一定是他。如果他还活着,现在早就和万墨林的手下混的烂熟了。如果他还活着,保证能从严老七那里套出更多话来。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那个爱说爱笑能说会道,又画得一手好素描的年轻人,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想起牺牲的袁伟,贺振良忽然格外惦记白珊和杜立的安危。袁伟牺牲的惨状忽然在眼前浮现,和白珊杜立的形象重叠到一起,被那具奇怪的陷阱切割得四分五裂,挣扎着,扭曲着,旋转着,跌入到无边的黑暗里……

他用力敲着自己的脑壳——振作起来,现在可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你是组长,怎么能这样胡思乱想?这个节骨眼上,应该盼望他们能带回来好消息,重新追迹到敌人,进而顺利完成任务才对!

贺振良一面定着神,一面回忆着今晚发生的一切,敌人的凶残,兰山的青帮和那个叫雷震的年轻人……

等等,记得那个雷震说过,他们要找的东西是祖师爷留下的。可是那个受雇于浅野的日本女人和自己行动的目标,不是丰臣秀吉留下的金印吗?这老日本鬼什么时候又变成了兰山青帮的祖师爷?或者说,他们要找的,并不是这枚金印?

可既然不是金印,又能是什么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李惟棉夹着记录本,端着一杯咖啡过来,说:“来,提提神”。待贺振良接过杯子后,李惟棉又拍着他的肩膀说:“知道你心焦,可我还是得唠叨两句。振良啊,不要绷得太紧,这样容易把自己搞垮。”

“多谢。”贺振良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只觉得齿颊间香得浓郁,那清爽的苦味把满身的疲倦一扫而空,原本皱在一起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咂咂嘴问:“有消息么?”

李惟棉摇摇头:“没动静,敌人始终没和‘菊’联系。会不会他们不是军方的人?”

因为知道对金印有兴趣的是日本人,所以一到香港,贺振良就让李惟棉安排下眼线,密切监视“菊”的一举一动。如果雾隐健太知道他这样部署,只怕做梦都会笑醒。

忍者的铤而走险,让香港站的监视彻底做了无用功。

见贺振良皱着眉不说话,李惟棉把记录本在他面前摊开,说:“不过我们发现了一封有意思的电报。”

贺振良看着本子上的记录,见收报单位一栏写着“大日本远港船务公司”,发报人一栏写着“铃木洋平”,发报时间是今晚17:25分。

“这是整理今天电报监视记录时发现的,从香港邮政总局发出去的,用的是明码。”李惟棉指着电报的内容:“这种电文我还是头一回见。”贺振良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见只有两个字——猪突。

“猪突”这个词,用汉语解释不出含义。但在日语中,“猪突猛进”则是一往无前,全力冲锋的意思。贺振良皱着眉头,完全无法理会电文的含义。多年的特务经验告诉他,这封奇怪的电报极有可能是敌人发出的,也许是在向上级报告自己得手的消息。可让他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敌人要去公共场所发报,甚至都不给电文加密呢?

难道敌人真不是来自日本军方?

正琢磨着,只听楼梯板“噔噔噔”急响——是白珊完成询问回来了。她走得飞快,进门后就把一摞记录纸扔在桌上,喘着气说:“老大,老板娘说,在百利的,就是他们俩。我给她看了袁伟画的画像,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贺振良知道,她口中的他们俩,当然指得是为浅野重一效命的女人和那个假拿督,可他们怎么会是同伙?那个假拿督不是真拿督派出去的人吗?

“对了,我看到了警署的通告,最近一周香港频频出现命案,有个叫梁仕远的文莱拿督也是被害者。”

“什么?”贺振良吃了一惊,追问:“梁仕远?你没看错?”

白珊笃定地说:“没看错,就是这名字。”

白珊之所以被称为“灵”,不仅仅只是因为身手好,她还有一手过目不忘的“强记”本领。听她这么一说,贺振良的眉毛几乎要拧掉——这个名字,和李惟棉的那份调查报告上的名字完全一致。也就是说,这个曾在拍卖会前对金印表示出浓厚兴趣的拿督,已经死了。

见组长不说话,白珊小声说道:“多亏袁伟,不然真不知道怎么能让这些目击者确认……”

一想到袁伟虽然牺牲,却还是为确认敌人身份提供了巨大帮助,贺振良心里既酸又热——这大概是这位年轻的中尉为党国做出的最后一丝贡献了……他抿着嘴对白珊点点头,又问:“那一家三口怎么说?”

白珊翻找着那摞记录,连珠炮似地说:“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那一家三口说的长相和他们完全对不上,他们应该是化着妆。这俩人劫持了孩子,换上了孩子父母的衣服,就这么大摇大摆混过去了,真狡猾。哦对了,还有这个……”说着弯腰指着其中的一段话,她全部心思都在汇报工作上,完全忘了自己肋部有伤,这一下用力太猛,疼得“咝”地倒吸一口气。

贺振良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见记录的是小女孩说的一段话。在被击晕前,她看到男绑匪的鞋帮上有一大片亮晶晶的东西,她认为那个男人不讲卫生,都这么大了还邋邋遢遢,鞋子蹭上了鼻涕。

贺振良眉头皱的更紧了——这位假拿督,严老七指认过,百利旅社的老板娘也指认过,但他始终不太相信这个结果。毕竟,从浅野的住所抢走金印的,怎么可能和受雇与浅野的女人是同伙?

但现在看,是自己想错了,这个假扮拿督、抢走金印的男人,和这女人竟真是一伙的。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他鞋帮上那闪亮的东西不是鼻涕,而是汽车尾箱里洒落的指甲油。

目击者或许会记错相貌,但这个沾染了指甲油的鞋子,却是假拿督身份的铁证。作为经验丰富的特工,贺振良深知“换衣服容易,换鞋子难”的道理。在行动中为了伪装,偷件衣服换上是寻常的手段,即便衣服不合身也能将就着穿。但却很少有人会去偷鞋,毕竟,在行动时穿着双不合脚的鞋子,后果简直无法设想。

贺振良把所有的线索仔细地捋了一遍,整个事件就像一幅只差一块就完成的拼图,近乎完美地呈现在他脑中。但这最后的一块,却无论如何也拼不进去。

如果说这女人和假拿督是同伙,和浅野重一只是虚与委蛇,那她为什么又把金印带到酒店去,再由假拿督出面抢走,在告罗士打演这么一出黑吃黑的戏码?

一系列的线索在他的脑中高速地闪过,他却始终无法找到答案。

他盯着面前那杯只喝了一口的咖啡,不知怎地,思绪竟飘回了来香港那天的晚上,就在告罗士打酒店的包间里,桌子上似乎也像这样摆着一杯咖啡,对面坐着的袁伟正掸了掸手里的美金,带着几分玩世不恭说:“重要,最重要的就是它了……”

最重要的……

电光石火间,贺振良想通了——整个事件的过程不重要,这两个人是不是同伙也不重要,谁是假拿督真正的幕后主使同样不重要,这些细枝末节不过是遮眼的浮云,甚至完全没必要思考,最重要,也是唯一重要的是,只要找到他们,就找到了金印!

他们小组的任务并不是寻找真相,而是拿回金印。

拿到了金印,就完成了任务。

可是,要上哪里去找他们?

贺振良站起来,倾着身子去看墙上的香港地图。发现德辅道和毕打街交汇处,正是香港邮政总局。

那份电报?

他拿起询问记录和电报记录,比较了一下时间,发现从他们离开百利旅社到电报发出,中间只间隔了不到半小时。

难道说,敌人逃脱后,在德辅道处置了这一家三口,然后就去发了这封莫名其妙的电报?

可这又是为什么?他们干掉了尾随的青帮,不是应该快点跑掉才对吗?怎么又要发电报?

不重要,这不重要。贺振良暗暗提醒自己,现在唯一重要的是要对他们的去向做出正确的判断。这两个人从百利离开已经将近九个小时了,九个小时,足够他们找个安全的地方,销声匿迹……

难道真的像白珊说的:“彻底完了”?

受了重击又没有好好休息,再加上过度的思考,贺振良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白珊和李惟棉连忙扶住,劝他赶快休息,可他死活不依。

正争执时,桌上的电话响起来。李惟棉接起来听了一下马上递给贺振良:“杜立”。

杜立这两个字对现在的贺振良来说,完全等同于“救命稻草”。他记得那个年轻的掌香说过,在脚行、菜场、码头、旅社都有他们的眼线。杜立来电话,难道他们已经重新找上了敌人?

贺振良一把拽过电话,听筒中传来杜老怪的声音:“他们要上船。”

“什么?上船?”贺振良有些懵,港口都已经停摆了,上船又能干什么?他忽然想起万墨林说过,还有一条船能正常出港,忙问:“知不知道上的哪条船?”

“公主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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