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再 见(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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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振良一挥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说:“我知道了,先别撕破脸,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见组长这样坚持,白珊看了杜立一眼,点点头无奈地说:“行,我们都听你的。”

计议一番后,三人回到座位,雷震抱歉地对贺振良说:“见笑了”。贺振良笑笑,也不说话,只看向窗外。杜立本就寡言少语,坐下后就用帽子挡住脸,靠着车窗迷糊起来。白珊被杜立和青草夹在中间,见气氛有些微妙,便和青草攀谈起来,亲热地问:“这位小姐,你是做什么的?”

她见青草穿着样貌是副淑女模样才这样问,却不知正触了霉头。其实当时女人并非都有工作,青草只需随便回答句“没做什么”也就应付过去,但她一时间却没想到这些,不知该怎么说,只好求助地看着雷震,这一眼看过去,她却像忽然察觉到什么,冲雷震扔下句:“快跟我来”,起身就往车厢尽头走去。

雷震见她忽然神情大变,忙跟了上去。黑兰看在眼里,气呼呼地也要过去,被唐静和严老七一人拽住一只胳膊,死死按住。

跟着青草一出车厢,雷震就问:“怎么了?”见青草皱着脸指向自己肩膀,他低头一看才知道,原来伤口的血已经隐隐渗了出来。所幸长衫的颜色比较深,看上去并不明显,但要是再耽搁一会,等血渗出来得更多些,只怕就会被发现。

“来,我帮你处理一下。”青草一面说,一面推开了下一节车厢的门,拉着雷震进了厕所。

雷震一行乘坐的是靠近车头的三等座车厢,不光拥挤,厕所更是逼仄狭小。所幸他们的车厢是三等座最末一节,紧挨着的就是二等座车厢,厕所里空间也宽敞许多。虽说宽敞,但厕所终究是供一人“方便”用的,两个人站进来还是挤得不行。虽然雷震尽量和她保持距离,但无奈空间不够,火车又晃动,不时就会触碰到青草的身体,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

青草见他窘得不知所措,低声催道:“愣着干嘛?快脱衣服啊。”一面又吩咐:“有手绢毛巾之类的先递给我。”

雷震脱下半边衣服露出肩膀,讷讷地说:“没有手绢……”

“算了算了,有也没什么用,敷上去还是渗血……”青草烦躁地说着,拆解着他肩膀上的绷带,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咬咬牙说:“你转过去……”

雷震一愣,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还是顺从地转过身去。只听背后青草窸窸窣窣地动作着,不一会,她如释重负地说:“好啦……”他正要转过身去,却被她按住,说:“别动……”

伴随着一股温热的香味,一个东西敷到了肩膀上,雷震歪头一看,见是一个碗状的东西,贴在肩膀上倒合适得很。不禁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这是尼龙的,没那么容易渗出来。”青草答非所问,一面用之前的绷带把这东西紧紧缚住,一面半开玩笑地说:“这可是美国货,不少钱呢。”

他头一回听说“尼龙”这个词,完全不知所谓,但听她说是昂贵的美国货,心中更觉得不好意思,忙说:“总不能叫你破费,回头我……”

“哎呀,都是别人送的,又没花我的钱……”青草大咧咧地打断他的话,她手上动作相当麻利,说话间已是包扎好了。她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说:“行了,咱们回去吧。”

懵懵地回到自己的车厢,雷震并不知道,他肩膀上的东西是美国最新型面料制成的超级摩登物品。这个“仕女造型胸罩公司”出品的,由尼龙做成的小小胸罩,在纽约的梅西百货商店里,要足足花上三十美元才买得下来。不过确实如青草所说,这东西不容易让血渗出来。

**********

雾隐健太和刹那来到孙九爷住处时天色渐晚。推开虚掩着的门,两人悄无声息地溜进院子。只见院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房屋部件模型,不但屋顶、雨檐、梁柱、基座一应俱全,就连柱檩上的彩绘和拱角下的纹饰都刻画得有模有样。这些模型的准确名称叫做“烫样”,是用纸张、秸秆和软木料制成的等比例微缩模型。因为在制作过程中需要熨烫,故此得名。制作烫样本是“样式雷”的看家手艺,自雷震来到兰山,这门技艺也便逐渐流传开来,为更多的青帮工匠所掌握。

雾隐健太却不知道这些烫样的作用,刚去鬼门关走了一遭,他已成惊弓之鸟,生怕里面挂着诡雷(二战时广泛使用的一种触发式爆炸物),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坐在门口,正专心致志地用锉刀修整着一道屋脊。他不敢贸然上前,贴着院墙,警惕地向屋内看去,又只看到一个忙碌的女人身影,见对方似乎没什么戒备,忍者这才小心地避开烫样,朝着老头走过去,问:“孙老九?”

老头茫然地点着头,堆着笑脸问:“二位想打家具还是修房子?大晚上过来,是不是很着急?”

忍者一把打掉他手里的东西,问:“李四宝和徐灵山,是什么来路?”

正做着饭的孙九婆是个炮仗脾气,听到外面吵闹,掀开门帘走出来问:“谁说话这么冲啊?”

刹那一把扼住她喉咙,抵着她靠住墙,说:“识相点,别叫。”她手指较劲,孙九婆被卡得喘不上气,脸憋得通红,发出“格格”的声音。

见老伴受苦,孙九爷从椅子上弹起来,大喊:“松开她!”却被雾隐健太一把按住,又坐了回去。他是手艺人,年纪虽大但腰身强健,这一下全力站起,对方竟一只手就按了下来,足见臂力惊人,不禁惊骇地问:“你们想干什么?”

“李四宝和徐灵山,是什么来路?”

听他这么问,孙九爷知道这两人不是日本人就是76号的人,否则又有谁会来逼问他这些死在香港的兄弟?一想到整个事件牵涉到圣物,他便打定主意不开口,说:“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们。”

雾隐健太示意刹那稍稍松开些,扭过脸去问孙九婆:“他说不认识李四宝和徐灵山,真的吗?”

孙九婆怕极了,连忙回答:“不认识,我们不认识他们……”又央求道:“我们就是小手艺人,求你们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吧……”说着就哭了起来。

雾隐健太拿起地上的屋脊烫样,翻来覆去看着,在里侧发现一个刻有“兰山孙九”字样的小小名章。在作品上留下点自己的记号是手艺人的通病,原本无可厚非,但这一次,这个彰显工匠美名的标志给他带来的却不是荣誉,而是灾难。

因为名章上“兰山”二字让忍者回忆起,在船上时那帮人说过要“把圣物带回兰山”这样的话,从而断定这老头肯定和拿走金印的人有关联!他扔下屋脊捡起锉刀,直插进老人的大腿。笑着问:“他们什么来路,真不知道吗?”

“啊!”孙九爷大声惨叫,但仍然坚定地说:“不知道,我真不认识他们……”

看老伴这样受苦,孙九婆哭得更凶,抽咽着说:“老头子,不如……”话没说完就听孙九爷破口大骂:“闭嘴!你想欺师灭祖吗?”

见他反应如此剧烈,雾隐健太笑着说:“啊,原来你是不想说。没关系,我来帮你……”说着把锉刀插得深了些,又左右拧动着,说:“想说了就大声告诉我”。孙九爷惨叫的喉咙都嘶哑了,但始终一字不说。

孙九婆又怕又急,抽噎着说:“你这是何苦……”刹那见她哭得浑身酥软,手一松,孙九婆便靠着墙瘫坐在地,兀自捂着脸痛哭不止。

孙九爷大叫:“老婆子,死就死个干净,也有脸见祖师爷!”

孙九婆性子也刚烈,见他决心赴死,忽然收住哭声说:“好,我去前面等你!”说罢也不站起,一猫腰猛地磕向身边凸起的墙角。

这一下太出乎意料,刹那动作再快也拦不下,见她满脸是血,忙蹲下去一摸她口鼻,见还有气在,便急忙按压人中,帮助她恢复清醒。

看到老伴的惨状,孙九爷目眦尽裂,伸手抓向敌人,大喊:“我跟你们拼了!”雾隐健太刚抬手格开,那孙九爷已站起来向他扑去。忍者生怕自己出手太重把这老头打晕,忙向后一蹿,站到五步开外,暗自懊悔:刚才怎么不把这老东西捆住?就在这一闪念功夫,孙九爷已经拔出腿上的锉刀,强撑着站住,喃喃说着“跟你们拼了,拼了……”

雾隐健太看着他因剧痛不断颤抖着的左腿,心想我攻击下盘把他放倒,这样就不会让他受什么大伤,只是这回可千万要记得把他捆起来再问。正准备动手,却听见身后门响,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十多岁的半大孩子站在门口,惊愕地望向里面。忍者不知道门外有多少人,生怕腹背受敌,便侧过身站着,一面观察着老头,一面等着外面的敌人现身。

“石头,啥也别说,记住了?”孙九爷高声叫喊。

虽然石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爷爷浑身是血,奶奶倒在门口,已猜到来得是敌人。立即答应道:“记住了。”

“好孩子……”孙九爷欣慰地笑笑,忽然大喊:“跑啊!”

小石头一愣,马上反应过来,转身就跑。雾隐健太来不及考虑更多,一纵身追出去。刹那站起来逼视着孙九爷,却见他看着手中的锉刀,连连说着“好,好……”

“他要自杀!”刹那心里一惊,旋即冲了上去。她反应虽快,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就在她要触到老人手臂的瞬间,那把老旧的锉刀已经插进了孙九爷锁骨间的空隙,直没至柄。

忍者把石头像拎小鸡一样提溜回来,见孙九爷已死,抱怨地问:“你怎么让他死了?”

刹那恨恨地说:“我离得太远,想阻止时已经……”

不等她说完,雾隐健太便暴躁地骂:“蠢女人!现在怎么办?”刹那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答话,走到小石头面前蹲下去,露出一个亲切地微笑,问:“小弟弟,你知不知道李四宝和徐灵山是谁?”

小石头“哼”了一声别过脸,说:“不知道。”

刹那摩挲着他瘦小的肩膀,耐心地开导:“小孩子不能撒谎,你跟姐姐说实话,会给你奖励呦……”不料小石头一耸肩抖开她的手,照着她脸啐了一口说:“你们害了爷爷奶奶,还想诳老子?”

“挺聪明”雾隐健太赞许地看着小石头,对刹那说:“他是不会吃你那套的。对付这种小鬼,得用我这种手段。”说着便把小石头推搡到门口按到椅子上坐下,这次他吸取先头的教训,吩咐刹那找来绳子先捆住孩子双手双脚,又绕着小石头走了几圈,这才开始问话。

“李四宝和徐灵山,你认识他们吧?”

小石头满脸倔强:“不知道!”

雾隐健太拍着手上沾的灰尘,点了点头,忽然拎起小石头的手,向手指根部发力一掰。在小石头惨叫声中他又问:“李四宝和徐灵山,你认识他们吗?”

不料小石头岁数不大,却生就一副硬骨头,他顶着剧痛大骂道:“操你娘的,你就是把老子手指脚趾都撅断了,老子也是不知道!”

忍者微笑着,又折断了他另一根手指。石头终究是个孩子,痛觉较大人更为明显,更何况十指连心,这一下只疼的他浑身颤抖大哭起来,尿了一裤子。

看着他身下淅淅沥沥滴下的液体,忍者皱着眉问:“现在你总该认识他们了吧?”

小石头疼得涕泪交加,话都说不完整,却顽强地回答:“不认识……老子就是不认识……”

雾隐健太皱着眉,心想那个拿督只不过踢了几脚就什么都招了,这小鬼怎么这样难搞?

孩子的哭喊声终于把孙九婆唤醒,她一睁眼就看两个敌人正在对孙子痛加折磨,不禁心如刀割,顾不得抹一把脸上的血污,号哭着奔小石头扑了过去。

刹那正要去拦,雾隐健太却阻止住她,摇了摇头。

孙九婆抱住孙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跪在地上给两个敌人重重磕着头说:“求求你们,饶了孩子……”

小石头断断续续地劝阻:“奶奶……别……”孙九婆扑上去搂住他,撕心裂肺地哭号着:“我的孙子,我的心肝啊……”

见她悲痛欲绝,刹那冷冷地说:“回答我们的问题,我们就饶了这孩子。”

孙九婆儿子早逝,小石头就是她的心尖,更何况这孩子从小就乖巧懂事,出息得很。在老伴遭受折磨时她尚能撑得住,甚至有胆量主动寻死,但见到孙子被折磨成这样,什么勇气、骨气都一股脑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现在只盼敌人能放过孩子,别再让自己唯一的孙儿遭受折磨。便不住口地答应:“我说,我说,你们饶了孩子……”

雾隐健太认真地看着她说:“我们是讲道理的人,你实话实说,我一定饶了孩子,如果你撒谎的话……”他手一伸,又折断了小石头的第三根手指,在祖孙二人的哭叫声中,传来魔鬼的声音:“我保证你们谁都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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