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里馆(2 / 2)
后门打开,露出一张平淡无奇的脸。
“不是渭城西去客?”
“休唱阳关。”谢雩摸着玉佩道。
那人立刻拱手一礼,将门打开。
待二人都进了院,那人这才将面具一摘,露出张朝气俊俏的脸来,朗声道:“魏西城见过御主。”
“嗯,”谢雩淡淡应了,“你家将军可好?”
魏西城笑道,“魏帅很挂念您,当然,也很挂念宋先生。”
谢雩对他这幅嬉皮笑脸的神态无感,只正声道,“现在馆内如何?”
魏西城这才收了笑,从袖中摸出了把钥匙,递给谢雩,“御主猜得没错,馆内的确有试药的密室,还有大型行香的场所,就藏在馆内最高的水榭底下。从此处进入水榭,要经过一片竹林,竹林内有奇门遁甲,这是过生门的钥匙,御主收好。”
谢雩接过钥匙,在幂篱下看了看,妥善地收进掌心,“你去吧,”他淡淡道,“回去传信告诉你家将军,小心草原上的乌那部,罗睺王前几日出现在了盛京。”
魏西城脸色一变,旋即立刻躬身行了一礼,退后几步,戴上面具,迅速地转身离开。
高睢阳望着少年人挺拔的背影,道,“他是西北军的人?”
“嗯,”谢雩的面容掩在了白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是魏铭的侄子。”
“竟这般年轻。”
“你可莫要小瞧他,”二人分花拂柳,往竹林处走,谢雩道,“这孩子年纪轻轻,就已是西北军的前锋。”
从战场上下来的少年,行动都带着一股果决。
高睢阳轻叹一声,也不知这孩子,胜过盛京城多少人。
竹里馆花木阴翳,竹径百曲回折。这公子藏锋是个妙人,竟能将盛京城小小的一方天地,布置得宛如隐世山林;亭台水榭柔肠百转,花木幽幽,泉声咽危石。
馆内的格局十分奇怪,人在里面走,时远时近,似乎怎么走都走不出来。高睢阳紧紧跟着谢雩,隐隐能看到远处一座水榭,檐角挂着风铃,楼台却比金明池外的白塔还要高,远远望去,楼身间笼罩着一层雾气,像戏折子里唱的山中古寺。
问心水榭。
高睢阳听说过这个名,也不知那公子藏锋究竟是谁,竟有如此大的魄力。
竹径幽幽,竹叶落满了小径,木屐踩在落叶上,发出簌簌的声音。高睢阳随着谢雩在馆内七拐八拐,一路上没有遇见什么人,想来是魏西城提前打点好了,少年人做事严谨又认真,想必回去的路上,也有暗桩接应。
忽地,谢雩脚步一顿,竟愣在了原地,不动了。
高睢阳差点撞上他的背,蛰身去看身前,却发现不知何时,二人已走到了僻静处,不远处便是问心水榭。四周竹林阴翳,阴风恻恻,竹叶上染着鲜红的血迹。
“咏归!”高睢阳一惊。
谢雩伸了袖,示意他莫上前,自己却拨开竹枝,提起衣摆,轻声往竹林内走去。
竹林内留了片空地,万千染着鲜血的银丝在空中织成了张大网,鲜血如同雨珠般,顺着丝线滴滴答答地漏下来,漏得人触目惊心。
谢雩默不作声地走上前,抬头去看那丝网。那丝网上还沾着淋漓的鲜血,若眼神好点儿,还能看清楚有几块破碎的衣片。网前开了一个大洞,仿佛被人暴力破开了似的。他想拉开丝网走近,上前细瞧,指尖却蓦地一痛,再抬眼,指上赫然一道血线。
看着几乎透明的银丝,却锋利得好似金石,阳光下,泛着冷冷的寒光。
谢雩皱紧了眉头,擦去了指尖残血,身后,高睢阳也拨开竹子走近,还未得及抬头,蓦然被这满林的血腥味一熏。
他忍不住,扶着竹子吐了起来。
“睢阳,没事吧?”谢雩担忧地望向他,递给他一张丝帕。他知道,他这好友有多年的洁癖。
“没事,”高睢阳朝他摇摇头,沉默着接过丝帕,捂住口鼻,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吐完一场才感觉好多了。
“咏归,这是什么?”高睢阳指着那张丝网,白着脸道。
谢雩皱着眉,浓郁的血腥气令他也有些许不适,他绕过丝线去看那张破了的网,沉声道,“这是‘织女’。”
“千机仙子的成名杀作,织女。”
“织女?”高睢阳愣了一瞬。他没想到这个触目惊心的杀阵竟叫这个名。
“千机仙子此人阴晴不定,亦正亦邪,胭脂偃师死后,她便是机关偃术上的扛鼎人物。”谢雩淡淡道。
高睢阳心底一寒。胭脂偃师的传说他听过,春风不渡的机关偃术闻名天下,他本以为那个杜撰的人物,没想到竟是真的。
机关偃术一道,最是奇技诡谲,据说南疆一带还有拿人尸骨作炼,或是以活死人做偶。这千机仙子一成名便是个杀招,阴狠毒辣,想必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谢雩说完话,便兀自蹲下身,去察看那张破掉的网。丝线断口的切面很整齐,想来是被刀剑之类的武器割断的。丝网下有一大摊血迹,将湿润的地面染得通红,网前的地面上滴滴答答,血迹斑斑点点,两浅一深,一直延伸了出去,像是有人驻刀在上面走过。
良久,他忽冷不丁道,“睢阳。”
“我很开心。”
“为何?”高睢阳不解。
谢雩站起身,转过脸来看他,他的声音很平静,隔着幂篱,有一种娓娓的味道,“魏西城告诉我们竹林内有奇门遁甲,他只给了我们生门的钥匙,却没告诉我们生门在哪里。”
“奇门遁甲一道,生死一线,有生灭万物之象。这杀阵方才有人闯过了,死里逃生,正是生门。”
高睢阳听得云里雾里,谢雩却环视了竹林一周,视线一转,大袖翩翩,从容地向林边镂了空的山石走,手中伸出钥匙,严丝缝合地卡林山石间的缝隙里,转了两下,“咔哒”一声,丝线撤去,露出林中隐蔽的小径。
高睢阳一声惊叹,虽已知晓这人聪明,但这些年来,还是忍不住被他惊艳到。
二人沿着小径,很快便出了竹林。身后的小径曲曲弯弯,想来这竹里馆内,若不是熟悉,很难有人顺顺利利地走出去。
出了竹林,眼前豁然开阔。竹叶小径换了青石台阶,人在上面走,颇有一种跋涉于山的感觉。石阶的尽头是一座垂花的拱门,拱门上挂着薜荔和芷萝。
高睢阳掀开薜萝,正欲往里走,却只见不远处的水榭内走出了个熟悉的女人,那女人一袭嵌花朱纱,肤如白雪,貌似带露新兰,正怀抱着一把焦尾古琴,被人恭恭敬敬地从水榭中送出来。
“濯玉姑娘!”他吃了一惊。
谢雩迅速将他往后一拉,疑惑道,“睢阳,你认得那位姑娘?”
高睢阳略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二人藏在拱门后,他素来君子如玉的脸上染上几抹薄红,小声道,“说是认得,自是认得的。”
“她是问花榜魁首,玉盈楼的濯玉姑娘,算是……平康里的花魁。”
“嗯……咳,咏归,你也知,那姑娘琴技一绝,从前陪玉楼喝酒的时候,我便忍不住……同那姑娘……谈了几回风月。”
他素来端方正直,眠花宿柳的事说出来,也算是难为他了。
谢雩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本朝虽不禁止士大夫寻花问柳,可岑嘉州带着他,未免也太过胡闹。
“睢阳……”良久,他犹豫了半晌,还是低声开口道,“下次玉楼再带你去平康里,你还是莫要再跟去了吧……”
岑嘉州那性子,还不知要搞出什么事。
“咏归,”高睢阳一声苦笑,“我跟他去,就是怕他胡闹。”
谢雩无语了,“……”
二人对视一眼,尴尬无言。半晌,还是一齐心照不宣地往拱门外走。
刚出了拱门,迎面撞出来一个血人。高睢阳吓得迅速朝后一缩,那人伤得很重,驻着刀,一袭破破烂烂的黑衣,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地便要朝下倒。
谢雩惊讶地接住了那人,“陆长瀛——”
拨开那人散乱的黑发,正是陆瑛。
“陆二公子?”高睢阳站在几步开外,也惊道。
陆瑛面色苍白地躺在谢雩怀里,身上的血不停地流,染红了谢雩的衣襟。玉霄神的刀柄上全是血,已然湿滑到几乎握不住了。
谢雩面色沉沉,心如擂鼓,他已经近乎二十年没见过这人,如今再一相见,一时间,他抱着他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
“咏归,现在怎么办?”高睢阳一声话,打断了他的沉思。
谢雩顿时如梦初醒,手上有条不紊地去翻伤药,撕开幂篱上的白纱,将陆瑛身上流着血的伤口包扎起来,沉沉道,“今日这竹里馆怕是探不成了,改日我叫梦远来探。先救人要紧。”
说着,一把将人抱起,提了他的刀,问高睢阳道,“他现在住哪儿?”
“好像在南华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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