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黄泉有鬼(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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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然知道魂网!

小海猛地锤了一下沙发,心里如同波涛翻涌。

她是在詹台和方岚身边长大的孩子,耳濡目染,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魂网的存在?

“一开始,我只是想让她忘记痛苦,忘记仇恨。”赵思双手捂住脸,崩溃地说,“我知道魂网可以让人忘记以前的事……”

“我妈这一辈子……过得太苦了。她越来越偏激,心里想着的都是怎么杀人,越想越离谱。”赵思低声哭着说,“我就是不想让她再为以前的事烦心,就想让她翻篇过好日子。”

她在亲生母亲面前如堕无间地狱,偶尔去到詹台和方岚的家里,却要装成天真无邪的可爱孩子,一天比一天撕裂。

最初的最初,也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希望母亲能够前尘尽忘,心中再无仇恨。

可当她偶然看见那个黑金鲍乌的螺钿漆盒,角落里一缕发丝般的蛛网被压在符纸之下,心中那团念想,便迅速燃成了熊熊火焰。

“我以为下了魂网就能让她忘记……”赵思垂眸,白皙修长的脖颈,脆弱得仿佛用力就会折断。

无辜又无害。

可是就是这样的人,给自己的亲生母亲下了魂网。

“怎么能这么糊涂呢?这和毒死她,不是一样吗?”茉莉一半怜惜一半叹息,“如果魂网这么简单的话,詹台方岚为什么几十年都在受折磨?何况你压根就没有出师,只是听过几句,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去下魂网,是不是?所以你妈非但没有完全忘记,反而性子更加执拗了,是不是?”

她说着说着,突然又觉得自己压根没有立场去苛责赵思。

茉莉抬起头,目光和沉默中的小海对上。

同父异母的两兄妹,却有着镜像一般的人生轨迹。不是在逆来顺受中被母亲殴打致死,就是在忍无可忍中爆发,对亲生母亲下杀手。

不过是生于不义,又何罪之有?

无辜的孩子,是成人博弈里最大的受害者,一次又一次。

就连当初超脱世外的茉莉都未能束手旁观,又如何要求现在的赵思坐以待毙呢?

赵思低声说:“后来……我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又怕詹台看出什么,就趁着她糊涂的时候带着她搬走了……”

当少芸清醒的时候,“复仇”的念头彻底占据了她所有的心智。

她画符,下蛊,嘴里念念有词盘算着复仇的计划。

她恨意滔天,清醒的时候心思缜密,和常人无异;糊涂的时候百无顾忌,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像是随时都会抱着仇人自我毁灭。

赵思一半是忍耐,一半是顺从,既怕母亲发疯,又怕母亲已经是个疯子的事被詹台和方岚发现。

最初错踏的一小步,却要兜一个越来越大的圈来弥补。

“我也不知道她哪里出了错,越来越偏执,越来越癫狂。”赵思哽咽着说,“每一次,我都趁着她糊涂的时候拉着她搬了家,甚至搬离一座城市。她却总能趁我不注意,一次又一次地跑回去。”

她怕事迹败露,连学也没法上,干脆蜗居在宝灵街上,做个不起眼的小中介,守着那间承载着母亲执念的小小公寓,一次又一次想办法周全局面。

可是终于有一天……还是出了事。

赵思永远都记得那天的情形。

她在那个昏昏沉沉的午后,坐在中介那间四面无窗的会议室里,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癫狂又兴奋,还带了几分大仇终于得报之后的释然。

母亲少芸在电话里,对赵思说:“女儿,你放心吧,你爸已经被我杀死了。咱们母女以后再也不用发愁了。”

寥寥数语,却让电话那头的赵思砰地一下跪倒在地。

片刻之后站起身,她的两条腿却像是面条一样,恍恍惚惚不知该往何处去。

她握着钥匙,一身都是冷汗,颤颤巍巍地打开了公寓的门,打眼就望见原本放着客厅茶几的地方,躺着一个枯瘦肮脏的黑影。明黄的碎纸屑围绕在那人身旁,像数万张黄纸符撕碎后铺就牢笼,恍惚间秋实将落,满地翻黄着银杏叶。

赵思八岁那年,一张黄纸符,落在白白软软的掌心,片刻之后化作仙鹤。

少芸十余年蛰伏之后,一张张黄纸符也可以变就四面八方涌入的毒虫蛇蚁,蜿蜒徘徊在圆圈之外,画地为牢,将少芸要杀死的那个“仇人”圈禁其中。

生死脉络如同草蛇灰线,细入无间,在人生的某一个吉光片羽的瞬间,彻底种下了因果。

“来,看看你爸。你看,有血亲作引,你爸就连死了之后,魂魄也会被困在这里。”少芸兴高采烈地看着赵思:“妈妈终于帮咱们娘俩儿报了仇,你高兴不高兴?”

赵思的脚却像生了根,扎在门口动弹不得。

“你看这符咒,真的能让腐肉生疮。你爸人上人又怎样?住大别墅又怎样?还不是跟我一样困死在这里?”

少芸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神采飞扬。

身边那个一动不动的流浪汉,在她眼中,宛如天葬时被秃鹫啄食的枯骨烂肉。

赵思眼中波澜不兴,连眉毛都不曾抬一下。

“妈妈,那不是我爸。”良久之后,赵思才在黑暗中轻轻开口,眸光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因为……我爸两年前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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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的一个下午,詹台打电话给赵思。

电话里的声音比平常略微有些沉重,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虽然不知道你在不在意,但我想告诉你,你亲生的父亲上个月去世了。”

“秦福和他有生意上的来往,之前我曾经拜托过他注意你亲生父亲。”詹台轻声说,“我知道你母亲和你,一直都挺在意他的……现在他死了,不知道会不会让你们心里更好受些?”

赵思握着电话,久久说不出话。

她的心里像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随时都要被憋得断了气。

生死交叉的脉络,如草灰蛇线,细入无间。

那些阴谋和揣测,所有无端的设想,归根究底不过是因为……遇上了一个疯子。

本该“复仇”的她,还未来得及在母亲的逼迫下实施那一个个“计划”,就得知了“仇人”已死的消息。

本该是个好消息的。真的是。

可是偏偏最讽刺的是……她早已给母亲种下魂网。

她母亲少芸永远地失去了消化这个消息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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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时候她清醒,就知道我爸已经死了,就能平心静气好好过日子,还胖了许多。我们后来租了应叔叔的房子,她清醒的时候,还知道应叔叔喜欢她,想跟她一起过日子。”赵思缓缓说。

可是不清醒的时候,那出租屋里又被贴上满墙的鬼画符。或血腥或艺术,或恐怖或古怪。

而少芸手里握一支朱砂笔,沾着不知道哪里来的血,冲着胆战心惊的女儿淡定地说:“……你说,警察会不会来捉我?詹台又知不知道是我杀了人?要是他来找我,我是抓他老婆逼走他,还是抓他儿子威胁他?”

如果真的是个疯子,有一千种办法可以解决。

可少芸不是。

她心思缜密,想法执拗,行事胆大妄为,能坚持几十年时间折出幻化成虫蚁毒蛇的黄纸符……

她能杀人。

却不知道自己杀的,原本是一个无辜的路人。

一个真正的流浪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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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思于是日日生活在恐惧之中。

她回到詹台和方岚的家里,彷徨地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

承君重恩,本应该涌泉相报。可此时此刻,她却不知道那个如定时炸弹一样的母亲会对詹台和方岚做出什么。

赵思跪在地上,将糯米和绿豆噼里啪啦地洒在每一个角落,桃木雕埋在靠窗的花盆里,紫金铃挂在窗棱上,随着风的吹拂而轻轻摇摆。

“桃木辟邪,紫金驱魔,糯米和绿豆能正气……”

她咬破指尖,滴入银杏符水,一点点画在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壁,雪白的衣柜门上。

“拆字符可免口谤欺凌,免小人迫害……”

赵思的神情肃穆,脸色泛白:“无论我妈做了什么,请你们……一定要平安。”

那张破秽符被她悄无声息藏在了詹台和方岚卧室的席梦思中,就在他们日日睡着的床垫之下。应先生的出租房里,灶台下也被她藏好了两张破秽符,每天晚上,只有将“保平安”三个字在唇齿间念叨数十遍,她才能缓缓闭上眼睛。

赵思不敢直言她担心小海会有危险,只能苦劝詹台在再度带方岚避世研究魂网之前,将金刚杵留给她。

“……你知道的,我一个女孩子晚上走夜路很危险,留我一个法器防身,我会安心一点。”赵思眸光如水,盈盈欲滴。

詹台扬起了眉毛,眼光探究:“……你上次求我把你安排到老王的公司,不就是图轻松吗?怎么?现在连他们单位也要加班了?”

赵思不敢与他直视,声如蚊蚋:“我就是总觉得方达大厦那个地方,阴气太重……”

詹台想了想:“这倒是的,但你一直在七楼的话,倒还好。那地儿我跟老王打过招呼,女厕风水改过,也留了破秽符在那里,不必太过担心。”

“我还是想要金刚杵。”她抬起头,脸涨得通红,泫然欲泣道,“你知道我的性格……从小就没有安全感。”

詹台长叹一声,站起身,将收在抽屉里的金刚杵递到了她的手中;又顺手将他的手机放了进去。

“你不带电话吗?”赵思若有所思。

詹台头也未回,微笑着说:“不必。因为我和阿岚一秒都不会分开。”

拿到了金刚杵的赵思,转头就将金刚杵放在了朱校长家门前。

每年春节,当詹台带着小海前往朱校长家的时候,她总会拎着母亲准备的礼物上门,亲手送到方岚手里。

每一年,方岚都会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轻声问:“……我想,最好还是先问问你……你愿不愿意和你的哥哥见上一面?”

赵思垂下眼睛,脑海中浮现了母亲那歇斯底里的面孔,缩了缩身子:“……不愿意。”

小时候,是不敢见他。

等长大了,却是知道母亲拿他当复仇的诱饵,又哪里来的脸再见他?

血浓于水的亲情,赵思从未在母亲身上得到。

可是她在詹台和方岚身上接受了善意,她在小海身上看到了未来和希望。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来。

可这明明是在控诉悲哀又残酷的现实,而不是世界本应如此。

人类的悲欢原本大约并不相通,可是于爱和忠贞的渴望,却绵延世世代代,即便是再冷血的人,也偶然能被触动共鸣。

赵思自始至终都担心着小海。

要将金刚杵寄到他的手里供他防身,还要发短信告诉他詹台和方岚近来并不在家,免他担忧多想。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被朱校长留下的那一角水晶摆台,她的秘密永远也不会被同父异母的兄长知晓。

在某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她自己一个人,希望亲手解决掉……母亲少芸这个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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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夕阳缓缓下沉,琴弦般的阳光拂在佛光普照的旧宫屋檐之上。

小海和茉莉肩并着肩,默默注视着一点点被黑暗侵蚀的天空。

赵思坐在四合院冰冷的台阶上,小小的耳垂红得发亮。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小海轻轻叹息,将声音尽量放得温柔:“……事已至此,你打算怎么办?”

一年前,赵思请求詹台将她安排到方达大厦的王总公司里上班。

这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仅仅只为了找到一个糊口的工作。

“一切开始的地方,也会是一切结束的地方。”小海轻声说,“你进入方达大厦……是想接近秦福秦老板?《香符》在詹台手里,你也曾经看过。可你接近秦福,是想试试能不能从他手里搞到《晦符》看看,是不是?”

《晦符》里记载了……如何种下魂网。

“妈妈认识了应叔叔,我不想再让她这样疯癫下去了。”赵思的声音沉滞,“她已经害死了一个无辜的流浪汉了。再这样下去,我怕她有一天把应叔叔当成我爸问应叔叔要抚养费,或者……”

她打了个寒颤。

“……把应叔叔也当成我爸给杀了。”

茉莉想起那个午后的银行,近似癫狂的应先生冲进银行,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拼了命要将钱转给赵思。

她长长地叹息。

“所以你想……再下一次魂网给你妈,是不是?”茉莉了然地问。

第一次魂网,彻头彻尾的失败,生生将母女两个人都拖入泥沼。

可如果能从秦福手中找来《晦符》,也许就能研究清楚魂网?

她解不开,就只能再下一次,期冀着这一次能让母亲的一切记忆,彻彻底底归零。

可是赵思还未来得及接近秦福,那个被“隐藏”的摄像头,却让偷情中的同事梅平伦和小徐吓破了胆子,策划了一场“贼喊捉贼”的“厕所怪事”,意图叫破那个隐藏的摄像头。

可赵思那时已如惊弓之鸟。

她不知道摄像头的存在,也不知道破秽符藏在那里,更不知道梅平伦和小徐曾经搬开了马桶,将水倒灌进移位器中,顶开了瓷砖。

当她听见洗手间里偶尔碎裂的瓷砖声时,蛛丝马迹,桩桩小事,却让赵思脑海中浮想联翩,眼前总能浮现少芸身边那具枯瘦的尸体。

詹台说过,女厕风水曾经改动,为什么现在厕所里却有怪声?是不是有人又要把风水变回来?

“妈妈,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事?”她在饭桌上忍不住轻声问。

少芸却夹起一块黄瓜,放在女儿的碗里,缓缓说:“……上回送你回来那个小伙子,很好。但是你一定记得不要太上心,不然以后我们对你爸下手的时候,我怕你放不开。”

万杰?母亲见到了万杰?母亲什么时候见过万杰?难道她要对万杰做了什么?

赵思牙关紧咬,良久之后抬起头:“是么?其实我最近想辞职,换个离我爸更近的公司,也方便下手……”

少芸啪地一下,棕红色的筷子狠狠敲在赵思瘦弱的手指上:“不必!你爸认识秦福,保不准哪天就来了!”

“到时候,咱们母女给他安排一台好戏。让他好好出出风头。”

云淡风轻的语气,波澜不惊的神情,说着让人肝胆俱裂的话。

赵思垂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碗里一粒粒的白米。

她不允许自己辞职,到底有什么盘算?

她要安排什么样的好戏?什么时候动手?又会连累哪些人呢?

这样的日子到底还有没有尽头,忍无可忍的时候……又能够做些什么呢?

赵思没有办法再在公司留下去,当这个公司里出现了一位正直善良、真切关心她的好人时。

她把破秽符折成小小的纸包,递到了万杰手里,神情惶恐得像是要从妖魔鬼怪身边逃离。

“如果……如果有人来找我,或者有人说了什么关于我的奇怪的话,你……千万要记得通知我。”她一遍又一遍叮嘱万杰,“还有,破秽符千万不要离身。不管看到什么东西,都不要害怕……”

那天下午,小徐的脸上满是算计,支支吾吾地走到她的办公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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