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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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溪和姜怀泽从叶宅门口下来,姜怀泽弯腰打起帘子,向画溪点点头,示意她坐进去。

画溪回头看了一眼叶宅大门,不知为何,心里觉得怪怪的,她小声道“没能帮上忙,抱歉。”

姜怀泽温和一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姜家经商多年,从来不是底下工人冲锋在前的。”

画溪弯起嘴角笑了下。

和姜家打交道半年多,画溪对姜家父子还算有几分了解。老东家为人厚道,不似那些蔫酸刻薄的商人,待人更多几分人情味儿,底下的工人绣娘都是跟了他几十年的老人。足见其人品端正。少东家从小耳濡目染,亦是温和有礼,文质彬彬。

家风端正,人品卓竖。

桃青极少夸人,可见姜怀泽的确是百里挑一的人。

脑子里忽的冒出这个想法,心口兀的针扎一样疼了下,景仲的身影莫名其妙浮现在她脑海里。

那人嘴角噙着一丝古怪地笑,目光幽幽地盯着她。

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有些人啊,即便离得远远的,遥不可及,可还是会猝不及防冲破心底苦苦修建的坚固城防,一点点蚕食她固若金汤的防守。

“李姑娘”姜怀泽见她神情有些古怪,喊了声。

画溪硬挤出一个笑容,摇摇头说“我没事。”

提起裙摆,正要步入轿内,身后传来一道唤声“李姑娘。”

画溪闻声回头。

只见叶公子的小厮匆匆跑了出来,脚下步伐如飞,片刻便至面前,一见画溪便忍不住点头致歉“门房不懂事,让李姑娘受屈了。”

画溪看了看姜怀泽,姜怀泽脸色微恙道“贵府这是何意”

小厮道“都怪我传话不到位,只说了今日李姑娘要过府商议绣纹,这群吃了饭光长个不长脑子的东西,以为只让李姑娘进去,竟将姜公子拒之门外。实属不敬,回头我定重重罚他们。李姑娘、姜公子,请随我进去吧。”

姜怀泽想到方才那护卫上前格挡那一下,身形利落,不似寻常的看家护院。加之方才被他们拦过,心底疑虑更甚。

此时见叶公子身旁的小厮亲自出来相迎,非但没有打消他的疑虑,反倒让他更谨慎。

他道“烦请你回去回叶公子一声,这桩生意单量太大,姜家的作坊出不了这么多货,姜某告辞了。”

他拱拱手,向画溪点点头,示意她离开。

“姜公子”小厮唤道“想必公子一大早带着李姑娘到这里,不是为了拒绝我们的这桩单子。方才下人实属无礼,有冒犯的地方,还请公子恕罪。我家主子得知姜公子带李小姐过来,已经在花厅相候,特意让小的出来迎接,若是公子走了,小的也不好交差。生意之事,成与不成,公子与我家主子商议便是,又何必教我为难。”

说着,挤了挤眉头,真做出一番为难的模样来。

姜怀泽道“既是如此,那我便进去和你家公子说一声,方不失礼。”

他转过身对画溪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画溪不知姜怀泽为什么突然这么谨慎,心中不由疑惑。姜老先生昨日许了她,这笔生意若是谈成了,除了一大笔订单之外,还会额外给她一笔辛苦费。

从前在宫里,后来到柔丹,没因为钱的事情头疼过。

自己出来过日子了才晓得,活在市井之中,除了呼吸吐纳不要钱,别的什么都须得有钱。

这么一大笔钱,她有点心痒痒。

她仰头小声问“要不我跟你一起进去见见叶公子”

姜怀泽正要拒绝,那小厮道“正是,我家主子为了我家夫人,寻了许久,好不容易找到这儿来,听说李姑娘绣工卓越,故而邀你至此。若是李姑娘不进去,可辛苦了我家主子对夫人这一腔深情。”

从来只有痴心女,何曾见过痴心汉。

对已经亡故的先夫人故情深深,就连她的祭礼凡事都亲力亲为,这份心难能可贵。

画溪朝姜怀泽弯起唇角“少东家,我跟你一起进去吧。”

姜怀泽略一思忖,会不会是自己猜疑过度了,青光白日,叶公子还能如何

他含笑颔首。

小厮领着两人从正门走了进去。

叶宅门面虽不大,可走进来后才发现里头别有洞天,这宅子极大,两侧的游廊下种了爬藤,沿着廊柱蔓延攀伸,内堂一片绿意葳蕤。

画溪目光随意瞥了瞥,看到游廊两侧的壁画,大多是大邯的书画名家所绘。

仅是游廊这一段路上的画作便所费不赀,绝非寻常富贵人家消用得起的。

入目处的装潢纹饰多以大邯的吉祥纹样为主。

莫不是这宅子的主人是大邯人

叶公子。

姓叶。

没听说过大邯有姓叶的富户啊。

“公子,李姑娘和姜公子来了。”小厮站在一间屋子外,朝内喊道。

“嗯。”里面传来一道很低沉的声音,懒懒的,尾音有些悠长“让他们进来吧。”

画溪眼皮子一掀,这语调

随即,她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呢

景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况且这是语调有些像罢了,声音并不大像。

他的声音比景仲的声音更多几分倦意,也更低沉暗哑。

小厮推开门,领着画溪和姜怀泽走了进去。

并没有见到叶公子,屋子正中央立了一块屏风,绣着大好河山。

叶公子的身影投映在屏风上,画溪看到他懒懒散散地坐在对面的贵妃榻上,一条腿微微曲着,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手指一下抬起,一下放下,轻轻拍着膝盖。

“叶公子。”画溪挪开视线,慢慢皱起眉。

离得不远的叶公子,让她有一种熟悉感。

“李蛮蛮”他开口,一字一顿地喊她的名字。

他的声音是十二月的风,是高岭晶莹雪化作的雪水。

“是,我就是李蛮蛮。”画溪蹙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

一定是她多想了。

她认识的人了,没人用这个声音说话。

“叶公子,我听姜老板说你想为尊夫人做祭礼,请问绣花具体的纹样你有什么要求”

公事公办,谈完生意还得回去做活。

“是。”叶公子拍腿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死得很惨,我最近做梦老是梦见她。”

许是谈及他的伤心事,他的声音稍稍低沉了些许。

画溪犹豫了下,道“叶公子还请节哀。尊夫人在世时喜欢什么样的花纹样式,既是为她做祭,用她喜欢的纹饰为上。”

“不必。”叶公子淡淡道,“为了给她做祭,我亲自绘了一幅图,你照图绣就可以。”

小厮闻言,立马转身到旁边的小几上拿了一幅画轴过来,双手呈给画溪。

画溪慢慢将画轴卷开,愣了一下,抬起头望向眼前那道映在屏风上的人影。

“做不出来”景仲透过薄薄的绡纱,清清楚楚地看到她脸上的惊愕。那熟悉的惊愕,摆在她的脸上,没变嘛。

画溪恳切道“既是做祭,用这么鲜艳的色彩,实属不妥。”

那幅图绘的是春景,万紫千红开得灿烂。

景仲拿起桌旁的茶杯,掀开盖子,小啜了一口,而后放下杯子,淡淡地说“哦,你不做”

哪有用万紫千红做祭礼的,画溪不禁头皮发麻。

若是绣了这东西给他先夫人做寿礼,回头不知会给她投多少梦魇。

画溪道“虽然我很想做叶公子这桩生意,可叶公子若执意用这幅图为先夫人做祭,请恕我难以做到。”

“嗯”景仲挑了挑眉,慢悠悠地说道“我家夫人,生性喜欢热闹。哪儿热闹就爱往哪儿凑,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吗”

画溪摇头。

“她呀,太喜欢热闹了。趁我出门做生意不在家的时候,瞒过底下人,去会情郎了,结果回来的时候,一不小心掉进山涧里,摔得连尸首都喂了鱼。”

可恨啊。

当初还以为她真的是被人捉走,掉进山涧里。他派人打捞了近半个月。

那段时间,他一直活在愧疚之中。

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把她带去信城,后悔明知明氏虎视眈眈,为什么不加强防守;甚至后悔为什么在她嫁过来那天,没有一把掐死她,免得现在这么后悔。

那么深的山涧,他上上下下走了无数回,还在两壁的石崖上发现了她擦伤后留下的血。

看着那片殷红的一片,他就恨得指骨都快捏碎。

她是个怕疼的人。

怕得连扎针都不敢,从这么高的山涧摔下去,她该多疼

呵。

结果,在他悔得肠子都快青了的时候,人家又找到了新的情郎。

画溪一愣,这人怎么把自己戴绿帽子的事情广而告之了有钱人家不最要脸面的吗出了丑事,恨不得捂死在宅子里。

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虽然对我不仁,但我不能对她不义。”景仲皱了皱眉,继续说“我怕黄泉无颜色,她呆得寂寞,不如绣点她爱的花,给她烧下去,也让她看看人间的颜色。”

叶公子的心胸真够宽广的啊,先夫人待他如此,他还给她做祭。

叶家门庭显赫,叶公子又深情意重。不知先夫人为何水性杨花

莫非叶公子生得极丑

想法一冒出来,她就对屏风后的脸充满了好奇。

“那叶公子想为先夫人绣什么呢”画溪问。

景仲道“绣身衣裳。以前她喜欢穿素净的衣裳,到了黄泉下,也让她有身绚烂的衣服穿。”

画溪嗯了声“公子可否先夫人的尺寸我好为她裁衣。”

“量我的尺寸。”景仲道。

画溪一怔“你的尺寸”

“穿了我的衣,活着时是我的人,在黄泉底下也是我的鬼。”景仲道“她这辈子也别想逃出我的掌心。”

画溪不禁后背一凉。

这话听上去怎么阴嗖嗖的

小厮捧来软尺,递给画溪,朝屏风瞥了瞥,又捧着纸笔上前,姜怀泽自然地结果。

画溪硬着头皮和小厮走了过去,姜怀泽跟在她身后。

叶公子半倚半靠在软榻上。

画溪一见那场景,心头兀的乱跳。

刹那间,她有一种想跑的冲动。

以前景仲就常常用这个姿势坐在榻上,打远一看,叶公子的轮廓和他简直一模一样。

她心都漏跳了片刻,脚底下如有千钧之重,丝毫迈不动步子。

“李姑娘”小厮催道。

画溪双手交握,紧张地捏着,心乱成了一团乱麻。

叶公子抬起了头,朝她看过来。

涌至心尖的那点寒凉方才一点点压下去,背心陡然间升起的凉意缓缓扩散开,逐渐消弭。

“李姑娘身体不适”叶公子仅是瞥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

不是景仲。

叶公子肤色比景仲更白,衬得他五官格外清隽。

他的面目比景仲温和得太多,流转的眸子里有几分自然而然的高贵傲气。景仲的眼睛里只有杀气。

明亮的房间忽然一下,没了光彩。

全被叶公子夺了去。

半开半阖的窗户投下清晨的光辉,微尘和光纠结成一圈圈的光华,在他身侧流转。

四目相对,画溪慢慢回过神来,心想这样富贵人家出身的公子哥和景仲王室出身,自然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气和贵气,觉得他们相似也没什么错。

“没有。”画溪拢了拢头发,一点点压下心中的慌乱。

眼角的余光看到叶公子似乎嘴角动了一下,但当她慢慢走过去,才怀疑自己看错了。

叶公子脸板着呢。

她说“麻烦公子起来,我给你量尺寸。”

景仲抬手,一副等人来扶的慵懒模样。

画溪下意识上前,伸手去扶他。

指尖刚碰到他的手背,她忽的回过神,像被什么东西烫着一样,急忙缩了回来,耳尖陡然一下就红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景仲嘴角一动,扯出一抹笑“李姑娘想扶我”

画溪被他一奚落,脸上更是红得如彤云。她结巴道“不是我”

姜怀泽往前一挡,拦在画溪和景仲中间,道“冒犯了,叶公子。蛮蛮有段时间给好几个腿脚不便的人量体裁衣,他们行动不便,蛮蛮经常出手相助,习惯成自然,无意冒犯叶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蛮蛮叫得还挺亲热。

景仲斜眼扫过来,目光落在姜怀泽脸上。

姜怀泽坦荡回视。

景仲嘴角一笑,收回手,理了理衣襟,拍拍袍角,站起身“哦,是吗那你好好看看,我是不是腿脚不便。”

画溪抬头看向叶公子,发现他嘴角的笑有些古怪。都谈到这会儿了,她不想半途而废,丢了这个单子“少东家不是那个意思,叶公子不要误会。”

你护我,我护你。

画溪话音落下,抬头看向叶公子,这才发现他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逡巡,带着些许审视的意味。

她说“我先给叶公子量尺寸吧。”

“好。”

画溪拿着尺子正要去量,姜怀泽道“蛮蛮。”

画溪转头。

姜怀泽把手里的纸笔递给她,又拿了她手里的尺子“我和叶公子差不多高,我来量,你来记。”

画溪知道他是想保护自己,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瞥,点点头。

叶公子十分配合,很快就量完尺寸了。

“叶公子,尺寸已经量好了,你什么时候方便,我回头让人送布料过来,你挑选布料。”姜怀泽放下量尺,不卑不亢地说。

景仲的目光在他腰间扫了一圈,只系了一块青玉玉佩,别的什么也没有。

他别过眼,又重新躺到榻上“嗯。”

“叶公子,那我们这就回去了,待定了料子我就开始动工,定然不会让公子失望。”画溪道。

叶公子点头。

画溪和姜怀泽互相看了一眼,就转身走了出去。

“我还以为这笔单子拿不下来。”姜怀泽道“多亏了你。”

画溪笑着点头“还以为这种客人会很难缠,没想到比想象中的更顺利。”

姜怀泽含笑“以你的手艺,不要你,是他的损失。”

顿了顿,他又道“对了,下午我让人送布料过来给他挑选,到时候他挑好了,我就给你送过去,也免得你再多跑一趟。”

画溪稍微犹豫了一下,便点了头“多谢少东家。”

景仲立在观景阁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大门外并肩走着的两个人。他眯起了眼睛,轻嗤了声,低声骂道“蠢东西。”

骂完又补了句“胆大包天。”

小厮捧茶来,听到他在骂人,脚步顿了下。

“有怀。”景仲听到脚步声,喊了声。

有怀忙捧着茶盘讪讪上前“公子。”

“澹台先生那边有消息了吗”景仲问。

有怀道“昨日下午来了信,说粮食已收了近三成,最多不过半个月,便能上四成。”

“让他们尽快。”景仲忽然有些暴躁。

有怀回道“是”

顿了顿,他又问“王后那儿”

说着又朝大门口望了眼,画溪和姜怀泽有说有笑,并肩走着。

景仲回眸,目光往他脸上一扫。有怀低下头,心想再胡说话就咬断自己的舌头。

“看着她。”景仲道“等孤事情忙完了,再慢慢收拾她。”

“是”

“你回来啦”画溪回到宅子里,骆葭瑜也在,几个人正围在院子里包指甲。

苗儿上前接过画溪手里拿着的东西,问“李姐姐,今天顺利吗”

“顺利,单子做成了。”画溪笑着点头。

“我就知道,李姐姐最厉害了,再难缠的客户,只要有你出马,保管都能成。”

桃青附和“那当然,姐姐是最厉害的。”

骆葭瑜的手指用树叶包着,朝画溪舞了舞,说“瞧把小桃青给吓得,她说你今天去见一个客人,专程把我喊过,说若是过了中午你还没回来,就让我给她壮壮声势去找你。”

“哪有这么严重。”画溪眼睑轻轻垂了下,脑海中闪过刚到屏风后头时的场景。

叶公子坐在榻上垂头的模样,几乎和景仲一模一样。

“快来,我们一起染指甲。”骆葭瑜过来拖她“苗儿采了好多凤仙花。”

“不了,我手里还有一堆活没忙完。”

“染个指甲能耽误多少功夫。”骆葭瑜不由分说把她压在凳子上坐定“今天我们大家都染,你不许例外。”

画溪被她笑得没办法,只好把手伸过去,桃青把凿碎的花汁涂抹在她指甲上,然后用新鲜的榉树叶子包好。

骆葭瑜在旁边指挥“涂少了,再多抹些。”

画溪说任由他们捯饬着她的手,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抬头看向骆葭瑜“阿瑜,你说世上有十分相像的人吗”

“十分相像有多像”

画溪蹙眉“也不是长得有多像,五官完全不同。但就是有些动作神态和给人的感觉几乎一模一样。”

“孪生兄弟”骆葭瑜道。

画溪摇摇头“不,这个人他没有孪生兄弟。”

“没有兄弟”骆葭瑜喃喃,又说“戴了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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