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第159章 尘哀(09)(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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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铃兰是谁?

        这个问题在凤兰市已经找不到答案。时间像是一只充满刺鼻气味的修正液,将那些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涂抹掉了。

        你明明知道触目惊心的白色下面就粘粘着真相,但是倘若将白色刷掉,真相也会变成一片一吹即散的粉末。

        花崇想,被叶铃兰带走的那个婴孩,后来活下来了吗?如果死了,他一定被埋葬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

        但如果他没有死呢?

        他还活着,叶铃兰会被他带到哪里去?

        “银河”?还是别的地方?

        那这个男孩现在是谁?

        花崇背脊上忽然涌出冷汗。

        这个男孩有没有可能是顾允醉?

        顾允醉才是安家的孩子,柳至秦现在的人生是顾允醉原本的人生。他被夺走了人生,所以针对柳至秦?

        可是那个小孩有严重脑病,治好也会留下后遗症。既然有脑病的小孩不可能是柳至秦,也就不可能是顾允醉。

        顾允醉的母亲更可能和叶铃兰一样,也是所谓的“CHENAI”。

        柳至秦被叶羚兰“拯救”了,而顾允醉却没有。人总是倾向于将自己和身边熟悉的人做比较,当年在凤兰理工大学,柳至秦不仅是顾允醉熟悉的人,还是一个非常像顾允醉的人。

        所以顾允醉会盯着柳至秦?

        花崇揉了揉眼睛,刚才的想法令他不寒而栗。

        他其实无法简单因为脑病而认定,被柳至秦替换的小孩不是顾允醉。柳至秦和顾允醉年纪相仿,柳至秦曾经说过,顾允醉比他大几个月。

        如果真的大了几个月,那顾允醉就绝对不是被替换的小孩。

        但年纪也可以修改。

        一切都可以修改。

        花崇停下这无解的思考,想到了顾厌枫。

        在顾厌枫那里,也许能得到一些提示。

        办公室的暖气烘得人有些烦躁,花崇将羽绒服和里面的警服外套都脱了,只穿衬衣。

        沈寻刚得到詹小芸和安业乐两边家庭的调查报告,“我们本来认为詹小芸可能与‘银河’有关,但是既然叶铃兰现在已经浮出水面,那么詹小芸和安业乐极有可能是被叶铃兰选中,他们与‘银河’无关,他们各自的家庭更是与‘银河’无关。”

        花崇想了想,“现在重点在叶铃兰身上,我觉得她的动机很值得琢磨。她独自一人找到1075这么一家医院,辛苦把孩子生下来,却要把孩子换到别人家,我想来想去,很可能是因为她希望这个孩子能像平常人一样生活。她没有立即动手,而是在发现詹小芸的孩子可能活不下去,才将孩子掉包,说明她顾虑很多,她有负罪感,她只能以‘那个孩子反正都要死了’反复说服自己。”

        沈寻说:“如果被人找到,她的孩子就会被带回‘银河’,她想要改变孩子的命运?”

        花崇点头,“凤兰市是个很关键的地方,她可能是逃到这里来,也可能是本身就被安排在这里?”

        沈寻侧过脸。

        “因为当年出生在这里的并不只有柳至秦。”花崇说到这个名字时,口中忽然有些发涩,心也跟着沉了一下,“还有顾允醉。”

        沈寻搭在桌上的手忽然收回,“顾允醉也许就是被叶铃兰抱走的孩子!”

        花崇说:“我刚才也这么想过,所以后来他被黄伟带回‘银河’。在‘银河’里很可能有一个认知——只要是叶铃兰的孩子,就必须为‘银河’所用。但是我又觉得不对。”

        “年龄对不上?”沈寻说:“顾允醉和柳至秦虽然是同学,但是比柳至秦大半岁。”

        “不仅如此。”花崇说:“年龄可以更改,叶铃兰用自己的孩子掉换詹小芸的孩子时,两个孩子必须一般大,不然就会被看出来。但是之后,她完全可以修改孩子的年龄。不过7床婴儿身上那么多病,危在旦夕,被叶铃兰抱走之后真的能活下来吗?即便活下来,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吗?顾允醉……这是个在学生时代和柳至秦不相上下的天才。”

        沈寻拿起烟盒,转几圈之后又放下,“所以你刚才考虑的是,当时有至少两名和‘银河’有关的产妇来到凤兰市,叶铃兰生下了柳至秦,另一人生下顾允醉?”

        花崇说:“我们可能正在接近真相。沈队,‘银河’这张网似乎又变大了。”

        沈寻点头,“顾允醉在被黄伟带走之前,只是一个聪明的学生,来自普通家庭。对他而言,人生的变故就发生在被带走的这一年。可是站在另一些人的角度,打从出生,他将来的路就是确定的,只是他本人并不知道。这就是‘银河’在凤兰铺就的网,里面有两个或者更多的产妇,有顾允醉,但柳至秦被从这张网上摘下来了。”

        “因为叶铃兰的掉包计划,以及掉包6年之后的爆炸。”花崇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寒,“在抱走詹小芸那病魔缠身的孩子时,叶铃兰的人性里还存在着善意,但是后来,善意逐渐消亡,她发现只要詹小芸和安业乐活着,秘密就必然有败露的一天。要将她的孩子永远藏起来,那就只有让詹小芸和安业乐死去。”

        沈寻终于点起一支烟,长久不语,“这也……”

        花崇摇摇头,“或许还有别的解释,那场爆炸只是巧合也说不定。但目前,我暂时只能怀疑是叶铃兰。”

        “在带走顾允醉之后,黄伟还在凤兰理工大学多待了一年。”沈寻吐着烟圈,“上次你们说他可能注意到了柳至秦,千方百计想要带走柳至秦,但现在看来,他可能还有别的计划。”

        “我们只知道他带走了顾允醉,事实上,如果产妇不仅两人,他关注的必然还有别的孩子。”花崇说到这了,只觉凉从脚起,头皮丝丝发麻。

        躲在暗处的人可以做很多事,直到三十年后,十数年后,这些事才渐渐显山露水。

        在警察与犯罪分子的角逐里,警察天生是“落后”的一方。1075职工医院里,一个婴孩被另一个婴孩替换;有着众多工人和研究员的车间,实验中的新品引发爆炸;一个普通的单亲家庭,一家三口突然失踪……

        这些事拼凑成这座城市里的尘埃,有的喧嚣过,有的无人问津,最终都成为风干的一笔。

        若不是顾允醉的出现,特别行动队根本不会查到这个地步来,那么尘埃就永远是尘埃,匍匐在地,被雨水冲向江河湖海。

        现在它们被扬了起来,等待着爆炸——看似无害的尘埃,也会爆炸。

        “我这就回去。”花崇转过身来,“顾允醉一定有什么意图,我查到这儿来了,顾厌枫说不定有话要对我说。”

        首都,特别行动队。

        柳至秦在信息战小组的办公室和衣而卧,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今天天气不错,拉了一小半的窗帘遮不住冬季的阳光,但他躺的地方正好在阴影里,五官蒙着一层阴翳。

        这阵子他无法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使用电子设备,手机偶尔用一下,电脑一直没有碰过,好像突然之间回到了电子设备还未普及的年代。

        起初他烦躁不安,却又不愿意将情绪暴露在脸上。任谁看到他,都觉得他平和坦荡,昭凡还没心没肺地跟他开玩笑。

        但他内心非但不平静,甚至早就被风浪淹没。

        被看管起来,不能正常使用电子设备是一回事,真正令他发狂的是身世的一点点明了。

        现在没有谁告诉他凤兰市的调查情况,但人脑远比最精密的仪器神奇,他摸不着电脑,就一遍一遍地根据顾厌枫顾允醉的话正推反推。

        真相何其残酷,他对父母的感情不算深,因为他们在家的时间很少,且过早离开,可是哥哥安择是他最重要的亲人,即便是花崇,也不能取代安择,那是另一份独一无二的亲情。

        可是现在他必须接受一个可能的真相,那就是自己的存在,让安择失去了真正的弟弟,甚至还有至亲的父母。

        他就像一个吸血虫,自幼攀附在无辜的安家,善良的父母因他而死,最亲近的哥哥和他毫无血缘关系。

        他生来便有罪。

        但是他们离开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他受着他们的照顾和关爱,却掠夺了他们原本的家庭。

        他们永远不会恨他,对他们而言,他就是安家最小的,需要被疼爱的儿子。

        这不公平。

        他们的人生被改写,却连恨始作俑者都做不到。

        一旦想到这里,柳至秦胸膛那一块儿就闷痛不止,恨意在血管里擦出一串飞溅的火星。

        他的出生牵引着罪恶,他想把那些躲藏在阴影里的人一网打尽。他想加入战斗,想立即冲向那个看不见硝烟的战场。

        他开始明白顾允醉为什么一定要将他拉入局中,因为他本该和顾允醉有一模一样的人生,他们都该成为“银河”,而不是一人成为“银河”,一人穿上警服。

        他不想再被困在这里,束手束脚,那些被他牵引来的罪恶,理应由他去斩断。

        “呜?”二娃在窗边晒够了太阳,拖着毛茸茸的长尾巴,轻手轻脚走到沙发边,坐下,先是一声不吭地看着柳至秦,然后右爪抬起,搭在沙发沿。

        大德牧聪明,二娃的血统虽然没那么纯,小时候因为遭过罪,胆子特别小,一点不威风,但是仍然算得上聪明。

        柳至秦躺了多久,它就看了柳至秦多久。柳至秦闭着眼,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眉心不怎么明显地皱着。

        它已经嗅出柳至秦情绪不对了,不是消沉,也不是不开心,而是愤怒。

        在发出第一声呜时,它着急地在沙发沿挪了挪爪子,小心地靠近柳至秦的手,但到底没有搭上去。

        它还在观察柳至秦。

        柳至秦当然知道二娃过来了,但没有马上睁开眼。

        又一会儿,手背上传来肉垫凉凉的触感。

        二娃终于忍不住了,用爪子拍着他的手背,小声叫着,像是在安慰他。

        柳至秦睁开眼,二娃立即甩起尾巴。

        柳至秦坐起来,捧着二娃的头,片刻,在那立着两只大耳朵的脑袋上揉了揉。

        花崇深夜赶回,特别行动队灯火通明。

        外头寒冷,风里夹着细碎如刀的雪,他穿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是加厚的款式,风帽上有一圈黑色的毛。

        楼里热,他将羽绒服脱了下来,搭在手臂上,里面的警服规整挺拔,他步伐很快,脚步有力,从走廊上快速穿过,手指按在电梯键上。

        这个点,等电梯的人不多,电梯里的人也不多。梯门打开,他正要进去,脚步却一下子顿住,眼尾轻轻挑起。

        电梯里的人没有出来的意思,像是下这一趟楼,就是专程为了迎接他。

        不过柳至秦到底还是往前挪了几步,伸手,拿过他搭在手臂上的羽绒服,脸上挂着一丝笑意,“还不进来?”

        花崇回过神,连忙走到电梯里。

        电梯安静地爬升,柳至秦说:“你今晚就要见顾厌枫?”

        花崇点头,“我打听到了一个名字,但侦查卡在这个名字上了,我们知道她的存在,但是他曾经是谁,往后又是谁,在凤兰市查不出来。”

        柳至秦沉默了一会儿,“你也可以问我。”

        花崇唇角一绷,看向柳至秦的双眼。

        那双极深的眸子里很平静,像夜色倒映在里面。可是他看得出柳至秦在挣扎,这个男人善于掩饰情绪,但是他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将柳至秦摸得明明白白。

        与生俱来的傲气令柳至秦惯于将那些痛苦、憋闷、彷徨隐藏起来,不需要任何人尝到这些不平与苦楚。

        可是他看得见,品得着。柳至秦的倔强就像荆棘,堪堪维护着柳至秦的骄傲,却在他身上划下一道道细小的口子。

        他靠近一步,然后张开双臂,拥抱柳至秦,拥抱柳至秦的荆棘,拥抱他倔强而骄傲的小王子。

        柳至秦忽地一僵,瞳孔里的光停驻,又迅速晃开。

        他没想到花崇会忽然抱他。

        这是特别行动队的电梯,他们的关系并不是秘密,但花崇向来不会在这儿抱他。

        花崇身上带着一路的风尘和寒气,但是胸膛却那么热,贴着他,将温度都给了他。

        他在这温度下缓缓放松,那些支棱着的尖刺、叫嚣着的怒意,都渐渐收了回去。

        他仍旧愤怒,可是愤怒不再切割着他,令他难堪。

        他的爱人回来了。

        电梯上升的速度很快,意味着这个拥抱并不会持续太久。

        花崇松开手臂,在柳至秦背上拍了两下,再次看着他,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道:“你可以愤怒,可以不甘,你的怒火烧得越旺越好。但是你记着,你不是生来就带着罪。你最亲的亲人是受害者,但你不是加害者。安择给与你的是最真挚的亲情,你给与他的又何尝不是?”

        电梯停下,在梯门打开之前,花崇用力在柳至秦胸口捶了捶,“你不是罪人,你是一名堂堂正正的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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