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三十一章 无(1 / 2)
回家路过村子,村里有人在田间忙碌,见到程子安衣衫凌乱,这个时辰正是他上学的时候,诧异地询问。
“程少爷,你这是怎地了?”
“府学今朝无需上学吗?”
“柱子没去接你?”
流言蜚语向来传得快,不过传到村里应当还有些时[ri]。
无论好意关心或好奇打探,程子安按照想好的统一回复:“在府学与同学打了一架,先生让我回来换衣衫。”
“莫三叔,跟柱子说一声,下学就不用来接我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淘气,拌嘴打架并不鲜见,大家便没再多问。
回到家,一辆骡车正停在门[kou],老张在帮着搬行囊,崔耀光从车里跳了下来。
老张眼尖,看到程子安的模样,不禁大吃了一惊,抱着行囊冲上前,不安问道:“少爷没事吧,你可还好?”
崔耀光一溜烟挤到老张面前,上下打量着程子安,啊哦怪叫一声,问道:“你被府学除名了?”
“休得胡说!”崔耀光衣领被揪住拖到一旁,崔耀祖走了上前,皱眉道:“你被府学除名了?”
程子安:“......”
“我没事,与同学随便切磋了下,衣冠不整,先生便让我回家换衣。”
程子安心思微转,见崔耀祖身上还穿着公服,问道:“大表哥怎么来了?你是来村里办差?”
崔耀祖眉头紧皱,明显一幅不想说的表情,随[kou]道:“我与小三来陪你。外面冷,进屋去说话。”
崔耀祖率先走在了前面,崔耀光拉住程子安,朝他挤眉弄眼,努嘴。
程子安琢磨了下,估计崔耀祖是因为与项小娘子的亲事烦恼。
不知他听到自己与项伯明的冲突,会作何反应,程子安就留了个心眼。
进了屋,秦婶端了茶水点心呈上,崔耀祖毕竟最年长,开始在衙门当差做事,拿出了大人的架势吩咐道:“秦婶你先伺候子安去换洗,无需管我们。”
程子安去洗漱好来到正屋,崔耀光在悠闲吃栗子糕喝茶,崔耀祖捧着茶盏,失神盯着前方一动不动。
崔耀光朝程子安眨眼,让出塌几拍了拍,道:“子安快过来坐。”
崔耀祖这才回过神,放下茶盏,道:“我来之前,姑母千叮咛万叮嘱,要我一定照看好你。先前我没多问,你赶紧如实[jiao]待,在府学可是惹事了?”
程子安面不改[se]答道:“没惹事,我乖得很。大表哥,你来陪我,不用当差吗?”
崔耀祖脸[se]淡了几分,烦躁地道:“我告假了几[ri],有叔叔在,不去也无妨。”
崔武是捕头,崔耀祖归他管辖。允了他的假,想来崔文崔武都一致要将他支开。
在府学的纠纷,项家没那么快知晓。项伯明丢了脸,不仅不会到处宣扬,还会遮遮掩掩。
程子安此时能确定,项家得知了程箴受伤,[yu]拒绝亲事了。
崔耀光抢着道:“大哥被大伯派来照看你,就不能去看项姐姐,不乐意了呢。”
崔耀祖气得从矮案上探身过去,扬手[yu]揍崔耀光,“我揍你个碎嘴子,你懂个逑!”
崔耀光躲得飞快,嘻嘻一笑,得意冲他摇头晃脑。
“走之前,婶婶是如何[jiao]待你,难道你都忘了?”崔耀祖叉腰,望着一直吃吃喝喝,快活无比的崔耀光,不禁又想揍他。
来之前,方氏嘱咐崔耀光:“你姑母突遭变故,伤心[yu]绝无暇顾及子安,子安人还小,你别只顾着贪玩,得当起兄长的责任,看好子安。”
程箴受伤不能科举,大人弄得两家都气氛紧张,崔耀光被压着,连笑一下都要看脸[se]行事。
告假无需上学,程家只剩下两个仆人,没了大人在,崔耀光就完全放松了。
崔耀祖一说,他记起了来意,强行绷起脸,端出沉重的模样。
程子安看得想笑,崔耀光与他一样不学无术,没甚功名利率的想法,只想无所事事,过快活[ri]子。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再感同身受都隔着一层纱,比如他们的难过与悲伤,肯定远不及程箴的万分之一。
说不定反过来,程箴还要打起[jing]神来宽慰他们。
看到崔耀光的举动,程子安陷入了沉思中。
吃过午饭去歇息,崔耀祖去厢房客舍,崔耀光吵着要与程子安一起睡,崔耀祖没心情与他纠缠,便依了他。
“外面在下雪子了,记得盖好被褥,别着了凉!”崔耀祖道。
崔耀光听到下雪,顿时来了劲,将头伸出门帘外打量,惊喜地道:“真下雪了呢!”
崔耀祖拽开他,不耐烦道:“赶紧回屋去!”
崔耀光白了他一眼,拉着程子安去了西屋。
“大哥真是,大伯母说他是昏了头,五鬼神上身,偏生到你我面前充大人。”崔耀光爬窗棂偷瞄,见崔耀祖进了西厢屋,撇嘴嫌弃不已。
程子安正要问项家之事,道:“项三娘子回绝了与大哥的亲事?”
“项三娘子没回绝,是她阿娘毛氏。大哥每天睁开眼,就得见上心上人一面,去衙门当差前,必要先去蜜饯干果铺子。肯定是他将姑父受伤的事情告诉了项三娘子,被毛氏得知了,着急忙慌去寻了媒人。大伯母气得都叫胸[kou]痛,大伯便勒令大哥不许再去见项三娘子的铺子,让他与我一起来了你家。”
崔耀光向来喜欢听八卦,直说得眉飞[se]舞,将崔文方氏许氏他们的腔调学得活灵活现。
“阿娘说,这结亲结的是两家人,项三娘子就算再好,这门亲事也不能应了。那毛氏势利得很,瞧她心焦火燎的,生怕慢一步,耽误了将项三娘子拿去攀高枝。”
程子安心神微凛,问道:“毛氏要拿项三娘子去攀哪个高门大户?”
崔耀光凉凉地道:“抛头露面的商户女,能攀上哪家高枝,毛氏在做梦呢。听说是项伯明的先生,替她寻了一门亲事,那人也在府学读书。虽然家贫,到底是读书人,等以后考中功名,项三娘子就摇身一变,成了官家娘子。”
先生应当是朱先生了,不过___
“那家人穷,不一定能考中[chun]闱,还不如大舅家呢,毛氏能那么蠢?”
崔耀光斜乜过来,故意拉长声音道:“人家读书好啊!前途无量!”
又是读书好。
程子安作为学渣,心有戚戚焉,与崔耀光一起鄙视不已。
崔耀光幽幽道:“读书不好,好似都该去死一样。阿娘经常骂我,可我乐于做个废物啊!明明阿爹也没甚出息,他却要我有出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总是不明白,人为何一定要有出息呢?没出息就不能活了吗?”
程子安意外看了他一眼,郑重其事点头:“能活,当然能活。”
崔耀光难得有人懂,知音难寻,一下笑得跟傻子似的。
程子安没空与崔耀光谈自我,来到窗棂边,掀开条缝隙,望着外面渐渐下大的雪花。
崔耀光这时开始懂事了,一把拉下窗棂,学崔耀祖那样道:“冷得很,仔细着了凉。”
装完懂事,崔耀光咬牙道:“下雪时节,梅花正盛,富贵人家得张罗吃酒赏梅,酸读书人得赶着作诗会文了。”
程子安迎着崔耀光话里扑面而来的酸,问道:“没人邀请你去?”
崔耀光不悦道:“我才不稀得去!呵呵,那项伯明,每次都装腔作势,拾掇得人模狗样的去参加什么文会,诗会。穷酸充当有钱人,真是呸!”
项伯明会去赏梅啊!
程子安笑了笑,脑子转得飞快,对崔耀光道:“你先睡觉,我去下茅厕。”
崔耀光打了个哈欠,说了声你快些回来,便脱下衣衫钻进了被窝。
程子安来到门外,寒意凛冽,雪花如柳絮,随风飘飞。
西厢的门紧闭着,崔耀祖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发呆,屋里安安静静。
程子安还是避开了,沿着东边回廊来到倒座门房,轻轻敲了下门,推开门进了屋。
老张靠着熏笼正在打瞌睡,听到门响抬头看去,见到程子安进来,忙迎上前问道:“少爷可是有事?”
程子安压低声音,道:“老张,我有件事要[jiao]待你,你莫要声张。”
老张不禁愣在了那里,程子安以前淘气捣蛋,脾气却极好,成天笑呵呵。
此时的程子安神[se]严肃,依然圆乎乎的脸庞,竟然生出了一股凌厉之意,令老张下意识站直了,屏着气小声道:“少爷有何事[jiao]待?”
程子安道:“老张,你且听我说,不要多话。我要你拿些银子,去一趟府城......”
细细[jiao]待之后,程子安强调道:“你注意些,不要露出马脚,让人知晓了身份。此事关乎重大,秦婶都不要透露。切记少说话,说多错多!”
这个时辰赶到府城,来得及出城回乡。下雪天家中牛与驴都关在牲畜棚,添加些清水[cao]料即可。
崔素娘离开时,留了家用的银子给老张,程子安所取不多,银子的事情不用担心。
老张不知程子安究竟意[yu]如何,但听他安排得井井有条,虽说心中有疑问,程家出了事,他生怕耽搁了,到底不敢多问。
去旁屋与秦婶含糊[jiao]代了句,急匆匆套了身厚衣衫出了门。
程子安望着飞雪的天空,深深呼出了[kou]气。
老张与秦婶当年逃难,带着生病的庆川从北地流落到南边,能活下来一家子还没走散,这份本事不容小觑。
程子安现在没什么人用,崔耀光是愤怒别扭少年,崔耀祖就更别想了。
崔文崔武不宜出面,等着筏子递上了门,以他们的狡猾,肯定能抓住。
雪下得愈发大,中午歇息后起来,地上已蒙上白白的一层。外面冷,崔耀光想出去玩,跑出屋,见到空[dang][dang]的村落,顿时没了劲,怏怏回了屋。
崔耀祖神[se]忧郁,几乎不说话,痴痴望着飞雪,陷入了老僧入定中。
崔耀光找到了乐子,不时捅一下翻书的程子安,“快看大哥,快成痴了!”
程子安头也不抬嗯了声,敷衍的态度,惹来了崔耀光的不满。
“你在看甚这般着迷?”
崔耀光凑上去一看,程子安居然在看《大周律》。
“咦,你就是要考[chun]闱,也还早着呢!”崔耀光想嘲笑,不过见程子安的认真,赶紧忍住了。
没想到,程子安不玩闹的时候,还挺能唬人。
崔耀光想了下,道:“这玩意儿没用,阿爹与大哥都不记得律令,他们说不用学。阿爹常说,衙门断案,谁看这东西。谁有权势,谁就能赢,官身的儿孙犯了事,还能免罚呢!”
程子安仍然埋首书中,嗯了声。
在阶级决定一切的时代,谈律法就等于在说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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