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此时此夜(1)(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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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咬牙埋下头,忍辱负重,一口一口喝干了碗中汤。

        正在此时,虚掩的门被推开,一个干瘦的男人探头进来,一看屋内有生人在,顿时愣住了。

        萍娘一把搂住囡囡,愤恨地看着男人:“你……你还有脸回来!你再敢动一下囡囡,我就……我就和你拼命!”

        那男人点头哈腰进来,脸上又是尴尬又是痛悔:“阿萍,我那不也是没办法么?不签那卖身契,他们就要砍我一双手啊!”

        囡囡紧紧抱着母亲,怯怯看着自己父亲。而萍娘死死抱着女儿,狠狠瞪着他。

        阿南正想着是不是帮萍娘把这人打出去,和他恩断义绝时,那男人已经赶上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萍娘的面前,将她和女儿一起紧紧抱在怀里,痛哭流涕道:“阿萍,我错了!我不该想着风头好赢几把大的,以后让你们娘俩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我该死,我不是人!”

        他说着,腾出一只手,连连抽自己嘴巴,啪啪有声。

        囡囡吓坏了,赶紧拉住他的手,大哭起来。

        萍娘把囡囡的脸埋在自己怀里,别过头去不看他:“娄万,我天亮就带囡囡回娘家去,以后你自己过日子吧!”

        娄万死死揪着她的衣服,急道:“阿萍,你说什么胡话?囡囡这不是回来了吗?我这次真被吓到了,以后再也不赌了!再赌……再赌我就拿菜刀把自己手给剁了!”

        萍娘捂住脸,偏过头去,竭力压抑自己的呜咽。

        娄万说着说着,眼泪也下来了:“我真的改了,阿萍……我们一起撑船运货,我下苦力赚钱,把囡囡养大,把屋子赎回来,我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见父亲痛哭流涕,囡囡赶紧从萍娘的怀中伸出手,用小手帮他擦眼泪:“爹,囡囡守船舱做饭,让阿爹阿娘累了就有饭吃,能安心在船舱里睡觉。”

        男人连连点头,又抓着萍娘的手,哀求地看着她。

        “娘,以后阿爹不去赌钱了,我们就能回家了,种丝瓜,养小鸡,每天都有鸡蛋吃,不用向别人家借了……”囡囡挽住爹娘的手,把他们连在一起,天真道,“以后我还要有小弟弟小妹妹,我要做大姐,把他们照顾得白白胖胖的……”

        “好,阿爹阿娘去赚钱,给囡囡买糖吃,以后还要风风光光给囡囡备一百担嫁妆!”

        “还一百担,能有十担八担就不容易了……”萍娘终于开了口,声音哽咽。

        见她终于搭腔,男人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拉着她道:“阿萍,我刚都听说了,这位姑娘就是在赌坊赢了鬼八叉,把囡囡赎回来的女英雄吧?来,我们一家给恩人磕头!”

        阿南差点被女英雄逗笑了,赶紧起身扶他们,说:“不必不必。倒是囡囡爹,久赌无赢家,你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以后别搞那种走邪路的活计了。”

        “是是,我知道了。”男人连连点头应着,又堆起谄媚的笑问阿南,“姑娘,听说杭州城谁也赌不过鬼八叉,您怎么这么厉害啊?”

        “赌坊都做手脚的,你这种不懂的去了就是被宰。”

        “是是,我再去我就是王八蛋!”男人说着,又要抽自己嘴巴子,被萍娘拉住了,才讨好地朝大家陪笑。

        眼看着一家人重新团圆,阿南也不自觉露出笑容来。

        可回头一看,身后的朱聿恒却还是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仿佛一点都没被这重归于好的一家感染到。

        “怎么了,浪子回头不好吗?”告别了这一家人后,阿南带着朱聿恒走出巷子,问他。

        朱聿恒表情冷漠:“我没见过哪个赌棍,能戒掉赌瘾的。”

        “我说宋提督,你年纪轻轻的,凡事多向好处看看行不行?”

        朱聿恒垂下眼睫,抬手举高了手中灯笼:“走吧。”

        暖融融的灯光下,街道两旁的虫鸣声中,他们一前一后走在静谧的夜中。

        “对了,我以后怎么称呼你啊?”落后半步的阿南,嗓音在橘色灯光中也不再那么低沉,轻快地开了口,“我不能在外面叫你宋提督吧?要不然叫你阿宋怎么样?阿纪呢?”

        朱聿恒皱起了眉,这些会让别人联想到宋言纪的名字,他显然觉得不怎么样。

        “你可以叫我阿琰。”他垂眼看着手中暖橘色的灯笼,低低道。

        “阿言?”阿南笑嘻嘻道:“这名字不错,和你这一脸严肃的样子,真是很配。”

        朱聿恒冷冷哼了一声,没再搭话。

        带着朱聿恒回到大杂院,阿南推开了她临时租赁的那间房。

        屋子倒有两个小隔间,可陈设简陋。连通院子的外间更是连张床都没有,只堆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

        “我住里面,你住外边。”折腾了大半夜,阿南是真困了,指指地上就往里面走。

        朱聿恒环视着空落落的外间,问:“我睡哪儿?”

        阿南抬脚踩踩青砖地:“一个大男人怎么不能过夜?自己打个地铺。”

        朱聿恒倒是很想问她,地铺的“铺”在哪里,而她已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又说:“给我烧点热水,我要洗澡。”

        放在窗台上的油灯,微晃的光给朱聿恒颀长挺拔的身躯蒙上了一层恍惚:“你要我……烧洗澡水?”

        “怎么了?说好的一年内为奴为婢供我驱驰,烧个洗澡水不是分内事?”她回身在屋内唯一一把椅上坐下,随手拉开旁边抽屉,取出一柄小钳子弯着几个怪模怪样的圆环,口中催促:“快点,我困死了。”

        朱聿恒抿紧下唇,拢在衣袖下的手掌收紧成了拳,死死盯着她。

        而她恍若未觉,蜷缩在椅中径自弯折手中环扣,坐姿慵懒得跟午后晒太阳的猫似的,但手的动作却非常迅捷,几个不规则的圆环和三角被她迅速连接在一起,大圈套小圈,勾连纵横,牵扯不断。

        她眯起眼端详几个圈环片刻,才抬头看向他,诧异地问:“怎么还不去?”

        他松开紧握成拳的手,尽量压抑情绪:“不会。”

        “你会的。”阿南翘起二郎腿,悠闲自在地给她那串怪模怪样的圆环上继续添加零件,“毕竟,一个合格的仆役怎能不会烧洗澡水呢?”

        甚至,以后还有洗脚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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