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云落水起总迷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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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佻假面

“她就是你口中所说的陌城第一美人?”

“不配么?”

“如果我没记错,宓夫人来信中写道——题柔有个妹妹,就叫掬影。”

“你的记性很好。”沈狐笑眯眯。

万俟兮蹙起双眉,表情变得有几分凝重。

沈狐目光闪动道:“你现在是不是在想,妹妹如此绝色,那位出了事的姐姐想必也容貌不俗,一旦案件涉及美人,原因就会变得复杂的多?”

万俟兮定定的望着他,没有接话。于是沈狐继续说了下去:“一个自小就被卖入沈府为仆、因机灵乖巧而倍受器重的美丽丫鬟,照理说应该衣食无忧,是什么原因促使她冒那么大的风险去偷主人的东西呢?而那对镯子又有什么特殊之处,为何在发现失窃后,主人竟会如此暴怒,势要将凶手绳之以法,绝不轻饶?莫非其中另有私情?我猜的对么?”

万俟兮轻笑,眼中流动着难以言述的神采,“你说漏了一点。”

“哦?”

“除却以上外,我还在想,四少离家已有十日,为何仅在陌城外边转悠,不逃的更远些?再加上方才掬影姑娘对你的态度,很难让人不联想一下在此案件中,你又扮演了个什么角色?真的是那么凑巧,谢娉婷之死与府上镯子失窃在同时发生?”他如愿以偿的看着沈狐的脸由得意转为郁闷,眼中的神采便又增加了几分,“只不过是一桩家仆偷盗的小事,为何却有杀手潜伏途中要阻挠我去陌城?且宁可死也不愿被我问出些什么……正如你所说的,案件一涉及到美人,会复杂得多,如果再牵扯到人命的话,则更耐人寻味。四少不觉得事情开始变得很有趣了么?”

沈狐怔忡了半天,最后轻转眼珠,点头道:“有道理。我有预感,万俟兄此行绝对会遇到更多更有趣的事情,而且其中还有与你今后的命运息息相关的……我们,要不要先来打个赌?”暗哑的语音,如无形的网般慢慢散开,悠悠回绕,再棉棉收紧,一点点地向他靠近,一双眼眸出奇的亮,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盯紧他,像狩猎者发现了极好的猎物一般,满是兴奋,倍显危险,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贴着万俟兮的耳朵吐出来的,无论声音还是姿态都暧昧到了极点,眼看他的唇就要贴上万俟兮的肌肤时——

“咚!”

沈大少爷的后脑勺本日二度撞上车壁,发出比前次更惨烈的响声来。

一旁原本一直昏迷着的苏姥姥被惊醒,睁开眼睛惶恐道:“公子,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万俟兮懒洋洋的抬了抬眼皮,“迦蓝,进来给你家少爷上药吧。”

“……”

***

***

抵达洛镇已是戌时,寒冬虽至,但此地仍未下雪,一路上,街道整洁宽敞,两旁店铺林立,镇子虽小,繁华却丝毫不输于天阁。

远远便见一串斗大的灯笼,上书“孔雀楼”三个大字,红底镶金,夜色中看上去抢眼之极。才刚到门口,便有店伙计早早抢门而出,将踏板放于车旁,扶众人下车。轮到万俟兮时,万俟兮身子一侧,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自行走下。

楼高三层,正中墙上雕刻着一幅巨大的孔雀开屏图,端的是富丽堂皇。整个大厅都已被包下,西北首搭了个小台,台上两女子正在弹琵琶,见万俟兮进去,齐齐停了弹奏起身行礼。

待众人入座后,掬影示意伙计上菜,并难得的亲自斟酒道:“公子远来辛苦,这第一杯酒就由婢子代夫人敬公子。请——”

万俟兮刚举起酒杯,街外突然传来一阵鬼哭狼嚎般的嘶叫声,依稀听出喊的乃是:“从前有个杨美人,兄弟国忠把大唐毁,今有美艳的宓夫人,全家恶霸欺洛镇……”

一时间,厅内的沈府家仆们全变了脸色;沈狐则是滑稽地挑起了嘴角,摆明了事不关己看好戏;惟独掬影,镇定自若道:“人若太出名,就会招来嫉妒,市井疯话,公子听过就罢吧。”说罢朝两个琵琶女拍手,两女会意,一同调高曲调,将那声音掩盖了下去。再过一会儿,外面的嘶喊声彻底消失了,想必是被沈府家仆给拖走了。

万俟兮不禁多看了掬影一眼,姐姐出了那样的事,做妹妹的却能形不于色,真不知她是天性如此淡漠,还是有苦难言隐忍不发。

就在这时,两个琵琶女突然飞身下台,从琵琶中唰地拔出匕首,如闪电般刺向万俟兮!

苏姥姥大惊失色,顾不得自己刚解完毒,身体依然虚弱,砰地翻起桌子正要护在少爷身前,一道红光飘过,两女子顿时向后栽倒。

那红影不停,出手如电,喀咔几声将她们的腕骨尽数折断,然后回过身来,装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地举杯道:“公子受惊了,掬影该死,请公子恕罪。”

明亮的灯光映着她的红衣黄裙、沉沉秋瞳,冰雪般清雅绝俗。

是掬影。

看来这个婢女,不但心思灵敏、处事镇定,便连武功,也相当好。

苏姥姥一个箭步冲上前揪住其中一个琵琶女质问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要袭击我家公子?”

琵琶女们断了双手,疼得满头大汗,直咬着牙呻吟不止,就是不吭一个字。苏姥姥厉声道:“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回答的好,是谁派你们来的?就这样的武功,也敢来刺杀我们公子,真是送死……”犹在喋喋恐吓时,一直坐着没有动的万俟兮以手支颌,开口淡淡道:“姥姥,你太仁慈了。”

苏姥姥怔了一下,很快领悟过来,应声道:“是!”

大厅东侧靠窗有一排栏杆,本是供客人喝酒时凭栏眺望之用,苏姥姥将其中一人拖到那里,用绳子把她的手反过背捆绑在栏杆之上,又将双脚也绑了一并绑上去,如此一来,该名琵琶女只能维持向后仰身的姿势,全身力量等于通通集中在了腰部,再加上她双手腕骨被掬影折断,更加痛苦不堪,当下连眼泪都疼得流了出来。

万俟兮冷冷地看着,缓缓道:“我用刑不喜欢见血,不喜欢在表面留下任何伤口,更不喜欢时间太快,过程拖得越久,越觉得意。若你们自问能承受得住,就慢慢撑着吧。顺带一说,维持这个姿势时间最久的是当年的飞天蚱蜢曲向,他足足熬了四个时辰,我很期待你们表现得好点,能打破这个记录。”

此言一出,不但被绑着的那名琵琶女眼泪流得更多,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同伴受苦的另一名琵琶女更是脸色惨白,浑身都开始瑟缩发抖。

掬影则是直勾勾地望着万俟兮,眼神中有吃惊有悸动又有点点厌恶,异常的复杂。只有沈狐哈哈一笑,拍手道:“了不起,了不起,这样的刑罚,果然比鞭打插针之类要高明得多。真不愧是名闻天下的璇玑公子,连做起这么狠毒的事情时,看起来还是那么优雅高洁,那些惹上你的人,还真是不幸。”

万俟兮抬眉道:“四少有兴趣也试一下么?”

沈狐连忙回绝:“岂敢岂敢,敬谢不敏!喂,我说你们二位,现在知道了吧,别看这位公子看起来温文尔雅脾气很好,却不是什么会怜香惜玉的主,所以有话还是早点说出来的好,免得多受苦。”

地上的琵琶女咬着下唇,闻言颤声道:“其实我们是……”话未说完,被绑着的那名琵琶女一把打断:“住口!水因,如果你敢多说一个字,我绝不原谅你!”

地上的琵琶女水因眼圈发红,哽咽道:“可是……可是我们也是被……”

“住口!住口!住口!”被绑的女子嘶声尖叫,水因见她如此模样,不敢再言,忍不住俯身痛哭起来。

一时间,欢乐场变成了悲惨地,女子的泣声呜呜咽咽回旋其间,听得人人脊背上冒冷汗,只觉真是作孽。

然而,万俟兮依旧丝毫不为所动,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忽提高声音道:“姥姥,再降一格。”

苏姥姥遵命将被绑的那名琵琶女的双手绳结挪到了栏杆的下一格,只听她发出一声凄叫,整个人弯得弧度更大了,衣服全被汗水浸透,湿湿地贴在身体上,曲线毕露。

要知这种折磨是双重的,不仅来自于身体,还有心理上:被看见自己挣扎的模样,被听见自己痛苦的呻吟,还有身上虽然穿着衣服,却跟没穿似的曝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巨大的羞辱使那名琵琶女的脸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白,最后呈现出死灰色。

于是水因哭得更加绝望,连沈狐都有点承受不了的缩缩肩膀,有些想叹息,但最终没有叹出来。

万俟兮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递出一片阴影,他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时快时慢,便是那么随意的动作,落到旁人眼中,都多了几分恐怖意味——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等他手中的酒杯停止旋转时,是否代表会有更残酷的刑罚又将开始?

就在众人都心有戚戚然时,被绑着的琵琶女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杀了我吧!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吧……”

沈狐眯起眼睛,看样子,她快坚持不住了。

苏姥姥柔声道:“只要你说出是谁指派你来的,痛苦就可以立刻停止。乖,说吧,是谁?是谁吩咐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苍老的声音,却有着极其温婉的语调,像个黑色旋涡,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溺进去。

沈狐以指轻扣桌面,呣……这声音有点古怪,似乎能够迷人意识。

果然,那女子的瞳孔一下子扩散了,像是陷入了梦魇之中,喃喃道:“什、什么?是、是谁……”

“对,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他、他……他……”眼看答应就要呼之欲出时,她突然全身一个痉挛,剧烈地颤抖起来,“不!不!不能说!”

苏姥姥回头为难地看向万俟兮,万俟兮皱了皱眉,拂袖站起。见他终于亲自出马,沈狐弯起唇角,又颇有深意地笑了起来。

万俟兮走到栏杆旁,先是看了水因一眼,再去看被绑着的那个琵琶女,只见她脸色灰败,头发散乱,汗水不停地沿着衣角滴落在地,已呈油尽灯枯之态。即便如此,她还是不肯说出幕后之人,除了畏惧,只怕还有其他东西,才会让一个女人如此死心踏地的咬着秘密不松口。

一念至此,他伸出手在她的腰上轻弹一记,顿时发出骨头错位的喀咔声,琵琶女尖叫一声,痛昏过去。

在场者看见这一幕,彼此交换了个惶恐的眼神,有的人甚至开始双腿打颤……这本不是什么血腥场面,却远比血肉模糊更令人胆战心惊!

谁知万俟兮的下一个举动却又出乎他们的意料——

只见他解去绑着的绳子,以一种非常温柔的姿态轻轻抱住那名琵琶女,垂头低声道:“疼吗?”他的声音本就惑人,再被温柔一熏陶,更加恍同天籁,所向披靡。

琵琶女点点头,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但是……很值得吧?没有说出他的名字,保护了自己珍爱的东西,这一切的疼痛,都是值得的,是么?”

琵琶女再次点头。

万俟兮微微一笑,慢吞吞地说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所受的这些痛苦,他都不知道;即便是你为他死了,他也不会有所察觉;你这么全心全意的付出与牺牲,却得不到任何回报……不觉得委屈么?”

琵琶女的眼神茫然,许久后,摇了摇头。

“也对,感情本就是单个人的事,只要他能好,只要他安全,无论自己怎样,都无所谓……你就这样死去,身体一点点的变冷、腐烂,你从肉身里升起,回到原先住过的地方……”万俟兮的声音冰凉如水,带着几分鬼气森森,随着他的描述,众人仿佛也亲眼看见了那一幕,厅中灯光摇曳,他突然拔高声音道,“啊,那是谁?那个陪在他身边的人,是谁?!他在对她微笑,他握着她的手,他们很亲密,那个人是谁?那不是你,他变心了!他不但没有记住你,没有记住为他做了那么多牺牲的你,反而和其他女子开心的生活在一起,他撒谎,他负了你!他……”

琵琶女“啊”的一声开始挣扎,自他手上滑脱,重重地掉到地上——这一回,在场每个人都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音。

她自己却仿若不觉,拼命地往门口爬去,由于手断完全使不上力,她就用胳膊支着地面,拖带自己向前挪动。

一旁的水因再也看不下去,上前一把抱住她哭道:“阿娣,别爬了!别爬了,他骗你的,那些都不是真的,不是的!”

名叫阿娣的女子已经完全崩溃,根本没把她的话听入耳中,只是一股劲的往前爬,沈府家仆中有心软的,早已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万俟兮仍不罢休,继续道:“甜言蜜语不过是过眼云烟,海誓山盟从来都是虚幻一场,天下薄幸人那么多,你凭什么认为你会如此幸运,认定他爱比金坚?他根本是在利用你!你看看自己的手,琵琶匕首,长年练习伤痕累累,再看自己的脸,红颜蹉跎至今没有归宿……痴心,女子的痴心算什么!卓文君何等才貌,为了一曲凤求凰舍弃一切甘愿当街沽酒,但司马相如官拜中郎将后却想另娶名门千金;秦相莲领儿女进京寻夫,陈世美却派家将追杀她;王宝钗苦守寒窑十八年,又等到了什么呢?薛平贵已另娶公主,纵然后来接她回家,两女一夫,真的有所谓幸福么?”

“不要再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我不要听!我不要听——”阿娣死命摇头,爆发出野兽般的哀嚎声来。

万俟兮快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捧起她的头,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道:“他是谁?”

阿娣紧紧咬着自己的唇,咬到一直流出血来。水因狠下决定,开口道:“别逼她了!我告诉你他是谁,我告诉你,他就是宓允风!宓允风啊——”

大堂中的灯光,仿佛也随着这个名字的喊出而颤动,万俟兮扭过头,清晰看见沈狐的脸上,一派愕然。

笑在人前

苍平将军沈沐,京都人士,自幼随父出征,英勇善战,屡立战功,三十岁上,帝亲赐封号“苍平”,命驻守边关重镇陌城。

与发妻屈锦,乃青梅竹马,感情颇深,奈何屈氏体弱,无法生子,从母命另娶一妻云氏,诞下一子,取名狐。

云氏早亡,屈氏待沈狐如己出,溺爱异常,因而造就其自小性情顽劣,虽聪明绝顶却不思进取,整日游手好闲,声色犬马,被评为浪荡四少之首。

后有宓氏妃色,乃盐商宓九金之女,素以貌美能干闻名,十七岁时嫁入将军府为妾,虽无所出,但因容貌与屈锦有三分相似,自屈氏病逝后,渐受重视,府内琐事皆交于伊一手打理,渐有当家主母之态。

而宓允风,就是宓妃色的弟弟!

万俟兮的双眸随灯光沉了下去,表情异常冷肃,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说话。倒是沈狐,很快自惊愕中回过神来,咧嘴一笑道:“这下可麻烦了,小妈本就为失镯之事烦心着,若是再得知此事,不知会头疼成什么样子呢……”

万俟兮的目光一闪,沉声道:“姥姥,把人带下去。”停一停,又道,“替她疗伤。”

“是。”几个沈府家仆上前帮忙,苏姥姥带两人离开。

万俟兮转身,对从头到尾静立一旁冷眼旁观的掬影道:“其他事宜就有劳姑娘处理,我累了,想进房休息。”

掬影很快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转身领路。沈狐跳起来道:“等等,还有我,我也累了,也要去房间休息!”

三人一同上楼,客房都在三楼,掬影推开其中一间房门,一股奇异的香气顿时袭面而来。沈狐深嗅了几口,赞道:“天竺葵!还有如意橙!果然不愧是掬影好姐姐,连选择的薰香都如此有品位。”

掬影听到夸奖,还是没什么表情,道:“公子请。”

万俟兮谢过,转身正要关门,沈狐连忙伸腿进去道:“呀!小弟极喜此类薰香,又跟万俟兄一见如故,甚是投缘,今夜不如我们就秉烛谈心,抵足同眠吧!”

万俟兮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缓缓伸指对着他的膝盖处虚弹两记,只听哎哟一声,沈狐体内的银丝发作,砰的倒了下去,鼻子狠狠撞在门槛上,疼得他哇哇直叫。

“迦蓝,姥姥那有药。”说完这句话后,万俟兮非常冷静非常干脆非常不给情面的啪地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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