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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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诞节一转眼就来了。

晚上,在卧室里,灵珊和灵珍都在为圣诞舞会而化妆,灵珊一面戴上耳环,一面用半商量半肯定的语气说:

“姐,我十二点以前一定要赶回来!”

“中央酒店也只开到十二点,”灵珍说,换上一件粉红色的长礼服,站到灵珊面前,让她帮她拉拉链,系带子。“但是,你如此坚持要在十二点以前回来,大概不是要回四D,而是要去四A吧!”

“姐姐!”灵珊叫,拿起桌上的发刷,胡乱地刷着头发。“你知道,我今晚去中央,实在是有些勉强……”

“你不用说,我完全了解!”灵珍打断她。“你是逼不得已!在你心里,大概很后悔那么早就答应了这个约会!我保管等会儿跳舞的时候,你一定也会魂不守舍。你人在中央,心也会在四A!”

“姐!”灵珊轻叹了一声,“想想看吧,当我们在歌声舞影中又笑又叫的时候,有人正独坐房里……”她没说下去,眼前已浮起韦鹏飞一杯在握,独自品茗着他那份寂寞的神态。她再叹口气,“反正我十二点以前要赶回来,我答应他了,要赶回来!”

灵珍看了她一眼。

“赶不赶回来是你的事,我才管不了那么多!但是,灵珊,你要弄清楚,别把同情和爱情混为一谈!”

“我们最好别谈这问题!”灵珊烦躁地说。

“也没时间谈了,立嵩和扫帚星准在客厅里发毛了。”她往门口走,忽然又站住了。“灵珊,你答应过我不对他认真,但是,你已经认真了!”

“我没答应过你什么,”灵珊说,“在我想不认真的时候,我就早已认真了。姐,让我坦白告诉你吧……”她睁大了眼睛,面颊红滟滟的,眼睛水汪汪的。“你不用再费心拉拢我和扫帚星,没用了!真的没用了!我对韦鹏飞早已……早已是无药可救了!”

“灵珊!”灵珍仆过来,握住灵珊的手,那手上还贴着橡皮膏’几天前所受的伤,至今未愈。“你别昏头,你才二十二岁!”

“怎样呢?他也不过才二十九岁!”

“不是他的年龄问题,你想想看,二十二岁当后母,是不是太年轻了!”

“只要楚楚能接受我……”

灵珊的话没有说完,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们姐妹间的谈话,张立嵩在外面直着脖子叫:

“两位小姐,今晚的座位有多贵,你们知道吗?再这样慢慢梳妆呵,把大好光阴,就都耗掉了。你们难道不晓得一寸光阴一寸金吗?”

“来了!来了!”灵珍说,打开了房门,张立嵩正嬉皮笑脸地站在门外。

“快走吧!”张立嵩说,“再晚一点,连计程车都叫不到了。”

灵珊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走到客厅里。刘思谦和刘太太都笑嘻嘻地站在那儿,望着自己的一双女儿。灵珍今天穿的是一套粉红色的衣服,灵珊却是一套鹅黄色的,两人都没穿大衣,灵珍拿着一条白色狐皮斗篷,灵珊却只用了条黑色掺金线的网形长披肩,两人并肩而立,真是人比花娇!刘太太笑得阖不拢嘴,再看张立嵩和邵卓生,一个潇洒自如,另一个挺拔英俊,如果有这样一对女婿,倒也不枉生了这对女儿!她一直送到大门口来,善解人意地一再叮咛嘱咐:

“玩久一点没关系,我知道耶诞节不过是给你们年轻人一个玩的借口,要玩就要尽兴,别记挂家里,妈妈不是老古板,回家晚了不会罚跪!”

“伯母,”张立嵩笑着说,“就是会罚跪,今晚也早不了,我们预备舞会散了之后,再去一个朋友家里闹个通宵!”

灵珊看了灵珍一眼,拉拉她的衣裙。

“姐!”她低叫。

“别急!”灵珍在她耳边说,“脚在你自己身上!”

走进电梯,灵珊下意识地抬头看看四A的大门,门紧阖着,门缝里透出了灯光。一时间,她真想跨出电梯,就这么留下来,管他什么耶诞节,管他什么中央酒店!管他什么订位没订位!管他什么扫帚星!可是,再看看灵珍,她知道人生有很多面子问题,你不能不顾全!今晚如果不去中央酒店,非大伤姐妹感情不可!

带着一千万种无可奈何,她跟着邵卓生他们走进了中央夜总会。一阵人潮和一阵喧嚣就像海浪般吞噬了她。每到耶诞节,她就会怀疑台北怎会有这么多人,而人人都会挤到夜总会里来!大厅中比平日多加了无数的桌子,依然有许多人在订位处争吵,他们从人群中挨挨擦擦地挤过去,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灵珊已经挤得一头一身的汗。

邵卓生拿了许多纸帽子、卷纸,和无数五颜六色的纸带,分给大家。灵珊对舞池望去,黑压压的一片人海,乐队在奏着喧嚣的音乐,有个男歌星在台上半吼叫地唱着《美丽的星期天》。舞池里人头钻动,大家随着音乐的节拍翩然而舞,许多不跳舞的客人也都鼓着掌打拍子,空气里洋溢着一片青春与欢乐的气息,更多的人在和着那歌星,大唱《美丽的星期天》。一曲既终,大家就欢呼着把纸帽子和彩色纸条扔得满天飞。

灵珊微笑了起来。这种狂欢的气氛是具有感染性的,灵珍已和张立嵩挤进舞池里,和那些狂欢的人群一同起舞。邵卓生不甘寂寞,戴着顶尖尖的高帽子,他拉着灵珊也挤进了舞池,灵珊看着他,本来个子高,再戴顶高帽子,更显得“鹤立鸡群”,灵珊一面舞动,一面暗中寻思,这扫帚星,穿上了礼服,外表还真很“唬”人呢!

一支曲子完了,一支又起。人越来越多,舞步也就越来越滑不开了。邵卓生挤着灵珊,只能随着人群“晃动”,算是“跳舞”。灵珊放眼望去,灵珍已在人群中失去踪迹。到处都是衣衫缤影,到处都是笑语喧哗,到处都是歌声人声……全台北都在欢笑里,全台北都在歌舞里,此时此刻,是不是也有人——斯人独憔悴?

“灵珊!”邵卓生在她耳边吼,乐队的声音实在太响,她简直听不见。

“什么?”她大叫着问。

“你姐姐碰到熟人了!”

“在哪儿?”她着脚尖,看不到。

“他们回到位子上去了。”

“我们也回去吧!”她叫着。“我已经一身大汗了。腿也跳酸了。”

“我舍不得过去。”他叫。

“为什么?”

“要杀出重围,等下再杀过来就不容易了。”

“我非回位子上去不可,我口干了!”

“我给你叫杯香槟!”

“你说什么?”她听不见。

“香槟!你要不要喝香槟?庆祝我们认识三周年!”

“三周年?我们已经认识三周年了吗?”

“怎么不是?三年前,也是耶诞舞会上认识的。”

“奇怪。”她低语。

“你说什么?”他弯腰去听她,一面带着她,从人山人海中名副其实地“杀出去”。

“我说奇怪。”

“奇怪什么?”

“认识了三年之久,怎么还不如认识三个月的?可见,人与人之间的认识,仅仅靠时间是不够的,有时,一刹那间的沟通,胜过了数十年的交往。”她自言自语。

“你在说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见。”邵卓生在她耳边吼。

“你不需要听见!”她高叫,“我说给我自己听!”

他们好不容易挤回了座位上,一眼看到,另一张桌子和他们的拼了起来。灵珍正兴局采烈地在和另外两对青年男女谈笑,那两对青年男女大约来晚了,实在没位子,就和他们拼在一起。看到灵珊和邵卓生过来,灵珍回头对灵珊说:

“记得吗?这是阿江。”

灵珊看过去,一个黑黑壮壮的年轻人,嘴里衔着一支烟,果然是阿江!许多年不见,他还是带着几分流气,眉目之间,却比以前成熟多了,他怀中拥着一个圆圆脸,长得很漂亮的少女,那少女戴着假睫毛,妆化得十分浓艳,穿着件低领口的衣服,一看而知,是个半风尘的女孩。阿江介绍地说:

“灵珊,这是我的未婚妻,我叫她小红豆,你也叫她小红豆就可以了!”

“阿江,”灵珍笑着喊,“哪有这样介绍的?”

“怎么没有?”阿江笑着,“你越来越道学气!今晚咱们遇上了’彼此介绍一番,明天,就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也不再记得谁了。要介绍得一清二楚干什么?”他再指着身边的一对年轻人,对灵珊说,“这是陆超和阿裴。”

灵珊笑笑,在位子上坐下来。心想,灵珍这个耶诞节可热闹了,旧情人见面,不知心里有何感触丨一面,她对那个陆超和阿裴点了点头。陆超?这名字似乎听过,但,这个姓和这名字原就很普通!她再看了一眼陆超,心里忽然一愣,这年轻人好面熟,他并不漂亮,却有张非常吸引人的脸孔。那陆超满头浓密而微卷的头发,浓黑的眉毛下是对深邃而若有所思的眸子,那下巴的轮廓,和那嘴型,都非常非常熟悉。忽然,她明白过来,他长得像电影明星伊夫·蒙当,不漂亮,却有气质!连他那满不在乎和忧郁的神情都像伊夫·蒙当。她打量完了陆超,就转眼去看阿裴,这一看,她是真的怔住了。

如果说陆超有些面熟,这阿裴就更加面熟了,只是,挖空心思,她也想不出阿裴像什么电影明星。她斜靠在椅子里,眼光迷迷蒙蒙的。双眼皮,小嘴巴,白晳而细腻的皮肤,瘦削而动人的小尖下巴。除了淡淡地搽了点口红之外,她几乎没有化妆,整个脸都是干净而清灵的。和那个小红豆一比,她飘逸出群,竟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怎么?灵珊有些儿心思恍惚,今夕何夕?居然有这么多出类拔萃的人物,都聚集一堂了。

“灵珊!”邵卓生在她耳边叫,“你的香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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