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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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惊,这呆子真的叫了香槟来了。不止一杯,他拿着整整一瓶。她接过杯子,周围的人声,音乐声,笑声,酒味,香水味,汗味……都弄得她头昏昏的,她啜了一口酒,又啜了一口。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劲。

“陆超,阿裴,”阿江叫,“你们不跳舞,我可要去跳舞了!”

陆超没有说话,只不耐地挥挥手。阿江就拉着小红豆挤进了舞池。同时,张立嵩也拖着灵珍去跳舞了。阿裴从手边的一个银色小手袋中取出一支烟,和一个小小的银色打火机,点燃了烟,她深吸了一口,喷出了烟雾,她的眼睛更加迷迷蒙蒙了。她抬眼去望陆超,眼光柔柔的,媚媚的,含情脉脉的。陆超斜睨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她就把自己手里的香烟,递进他嘴里。他衔了烟,自顾自地喷着,眼光望着舞池里的人潮。阿裴再点了支烟,她抽着,眼睛在烟雾下迷离若梦。灵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像中了邪一样,只觉得她一举一动,无不柔到极处,媚到极处。别的女人抽烟,总给灵珊一种不很高贵的感觉,但是阿裴抽烟,却充满了诗情画意,好像那烟的本身,都和她的人糅为一体,她就是那缕轻烟,飘飘袅袅的,若有若无的。

“灵珊!跳舞吗?”邵卓生吼。

“不。”她大声说,啜着香槟,眼光仍然停留在阿裴脸上。“阿裴,要香槟吗?”她问。

阿裴看她,对她淡淡一笑。邵卓生立刻递了个杯子给阿裴,注满杯子,邵卓生解释着:

“今晚是我和灵珊认识三周年!”

阿裴对灵珊举杯,拿杯子和灵珊的杯子轻碰了一下,她浅浅微笑,柔声说:

“庆祝三周年!”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那样轻柔而富于磁性,竟然压住了满厅的人声歌声音乐声。灵珊脑中闪过了一道光芒,她紧盯着阿裴。阿裴穿了件银灰色的软调衣服,宽宽的袖口,她一举杯,那袖口就滑到肘际,露出一截白晳的胳臂。灵珊再啜了口香槟。

“阿裴,我见过你!”她说。

“哦?”阿裴挑挑眉毛,丝毫也不意外。“在什么地方见过我?”

“几天之前,在狄斯角。”灵珊说,“你在唱一支歌,一支很好听很好听的歌。”

阿裴喷出一口烟来,微微一笑。

“是的,我在那儿唱了一星期。”

“今晚你不唱吗?”

“不唱!”她简单地说,“陆超不唱,我也不唱!”

“哦!”灵珊惊愕地望向陆超,原来他也是个歌星?陆超没有看她们,似乎对她们的谈话根本没听到,他的眼睛在舞池中搜索,神态有些寥落。

“你不知道陆超?”阿裴惊讶地,就好像在问:“你不知道尼克松?”

“我不太清楚,”灵珊颇以自己的孤陋寡闻为耻。“我对娱乐圈一向不太熟悉。”

“他在野火乐队当主唱。”阿裴说,“他也弹吉他,也打鼓,也会电子琴,他是多方面的天才。”

“哦!”灵珊再啜了口酒,对那“天才”望过去,天才没注意阿裴对他的赞许,天才满脸的不耐烦,天才心不在焉而神思不属。灵珊用手托着下巴,呆呆地出神,她不敢告诉阿裴,她甚至没听过什么“野火乐队”。

阿裴一口干了杯中的酒,邵卓生立刻帮她再倒满,她抬眼看了邵卓生一眼,眼光也是柔柔的,媚媚的,她轻轻地说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邵卓生。”邵卓生慌忙说,想起他们似乎都不称名字,而称外号,他就又傻里傻气地加了句,“不过,大家都叫我扫帚星!”

“扫帚星?”阿裴一怔,立刻然而笑,她的牙齿细细的,白白的。灵珊初次了解为什么有“齿如编贝”这句成语。“扫帚星?”她轻轻摇头,一头如柔丝一样的长发飘垂在耳际。“你知道你很‘亮’吗?”她问。

“亮?”邵卓生愣愣地望着她。

“广东人说亮,就是漂亮,”她熄灭了烟蒂,又一口干了杯中的酒,邵卓生再帮她注满。“我说亮,是说你很醒目,很吸引人。”

“哦?”邵卓生傻傻地张着嘴,被恭维得简直有些飘飘然,没喝什么酒,似乎已经醉了。

灵珊看看邵卓生,看看阿裴,再看看那个“天才”,她也一口干了自己的杯子。邵卓生正望着阿裴出神,完全忽略了灵珊的空杯子。灵珊用杯子碰碰邵卓生手中的酒瓶,邵卓生恍如梦觉,慌忙给她注满。她小口小口地啜着,眼光却无法离开那个奇异的阿裴。

“是谁提议到这儿来的?”忽然间,陆超开了口,他居然能开口说话,使灵珊吓了一跳,阿裴立即望向他,伸过手去,她用她那白晳的胳臂,揽住了他的脖子。

“是阿江。”她细声地说。

“你不觉得这儿又乱又吵又无聊吗?”陆超说,皱起了眉头。“音乐不成其音乐,歌唱不成其歌唱,跳舞的人全在挤沙丁鱼,这有什么意思?”

“是的,很没意思。”阿裴柔声说,把酒杯放在桌上。仆过去,她用手指轻轻抚摸陆超的眉心,她的眼光温柔如水地停驻在陆超的脸上,好像整个大厅里的人全不存在似的,她用那磁性的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地说:“你又皱眉头了!你又不开心了!如果你不喜欢这里,你说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陆超把她的手扳了下来,坐远了一点,不耐烦地说:

“大庭广众,别动手动脚。”

“是的。”她轻轻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的身子瑟缩地往后退了退,眼珠上就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泪影,举起桌上的酒杯,她一仰而干。邵卓生像个倒酒机器,马上就倒酒。灵珊注视着她,没忽略掉她眼角沁出的两滴泪珠。

“我宁愿去华国!”陆超说。

“那么,我们就去华国!”阿裴说。

“算了!”陆超烦躁地用手敲着桌子。“华国的情况也不会比这儿好!”

“或者……”阿裴小心翼翼地说,“我们可以去阿秋家,她们家里,今晚通宵舞会!”

陆超的眼睛立刻闪出了光采,他兴奋地看了阿裴一眼,马上又皱起了眉。

“你不是真心要去阿秋家!”他咬咬嘴唇。“你在惺惺作态!我讨厌你这种试探的作风!”

“我是真心!”阿裴慌忙说,说得又快又急。“如果不是真心,我就被天打雷劈!只要你喜欢,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她忽然停了口,怔怔地望着他,泪珠在睫毛上盈盈欲坠。“或者……”她更加小心地说,“你不喜欢我陪你去?你要一个人去?”

陆超似乎震动了一下,他瞪了她一眼,粗声说:

“别傻了!要去,就一起去!”

阿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立刻满面堆欢,好像陆超给了她天大的一个恩惠似的,她笑着说:

“等阿江他们一回来,我们就走!这儿只到十二点,阿江他们也会高兴去阿秋家!”

“唔!”陆超哼了一声,又望向舞池里的人潮。

舞池里,人山人海,大家依然跳得又疯又狂又乐。台上,有个歌星在高唱《耶诞钟声》。

灵珊一个劲儿地喝酒,她觉得自己已经着了魔了,被这个阿裴弄得着魔了。她从没看过一个女人能对男友如此低声下气而又一片痴情,也从没看过比阿裴更女性的女人。她的头昏昏的,虽然是香槟,依旧使她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昏沉沉起来。她握着杯子,对阿裴举了举,又对陆超举了举,喃喃地念着:

“寄语多情人,花开当珍惜!”

阿裴触电般抬起头来,瞪着她。灵珊和她对望着,然后,阿裴微笑了起来,笑得凄凉,笑得美丽。天!灵珊心里想着;怎会有如此媚入骨髓的人物!

“你居然记得我的歌,”阿裴感动地、叹息地说,“我裴欣桐交了你这个朋友!我们一起去阿秋家!”

裴欣桐?灵珊正喝了一口酒,顿时间,整口酒都哈进了她的喉咙里,她大咳起来。咳得喘不过气来,咳得眼泪汪汪的,她看看阿裴,不不,我醉了。她想着。醉得连话都听不清楚了,醉得连自己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了!她止住咳,抬眼凝视阿裴,问:

“你叫裴什么?”

“裴欣桐!”阿裴微笑着。“怎么,这名字很怪吗?这是我的本名,唱歌的时候,我叫裴裴。”

灵珊摇了摇头,又思了思头,不行!真的醉了,她想,是真的醉了,她眼前已经浮起好多个阿裴的脸,像水里的倒影,摇摇晃晃的。也像电视里的叠映镜头,同一张脸孔,四五个形像,出现在一个画面里,她讷讷地,喃喃地,口齿不清地说:“你叫裴欣桐,欢欣的欣,梧桐的桐。”

“你怎么知道?”阿裴说,“一般人都以为,我的名字是心彤,心灵的心,彤云的彤。”

“哦,”灵珊恍惚地说,“你的名字是心灵的心?彤云的彤?”

“不,是欢欣的欣,梧桐的桐。”

灵珊倒向邵卓生怀里,傻笑着。

“扫帚星,你扶好我,”她把头埋在他衣服里,一直吃吃地笑。“我醉了。醉得以为死人都可以活过来了!我醉了,真——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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