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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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调查内奸的工作就有了进展,只不过那个失踪的接话员赵小春已经成了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宋戎蹲在尸体旁,检查片刻,起身拍拍手,对江月楼汇报:“看样子,是被灭口了。”

        江月楼望着尸体思索着,缓缓摇了摇头:“不,还有一种可能,栽赃。”

        “哪有给死人栽赃的?这也太不合理了。”孙永仁对头儿的假设并不理解。

        “从查案开始,我就觉得这一切都太顺,不合常理地顺。现在,倒解释得通了。”江月楼见孙永仁还是不明白,接着又道:“那个内奸还在警署,他很清楚内部办案的程序,把赵小春推了出来做替罪羊,并且制造他潜逃的迹象,引开视线。”

        宋戎和孙永仁对视一眼,神色皆是一凛。

        “不要打草惊蛇,从赵小春社会关系入手细查。还有,内部行为异常、可疑的人,也要一并查。”江月楼神色凝重,继续吩咐道。

        “收到。”宋戎和孙永仁异口同声地回答。

        宋戎看了眼赵小春的尸体,有些为难:“照理说,命案要移交给金科长,那现在……”

        江月楼朝他摆摆手:“不必,等一切水落石出,我自会向白署长说明。”

        回警署的路上,三人恰巧碰见出诊返回的陈余之,正站在一个木偶戏台子前,痴痴地看着正在演出的木偶戏。

        木偶戏的剧情是哥哥背着小妹妹,通过后台手艺人的夸张解说,引得台下众人哈哈大笑。

        陈余之并未靠得太近,嘴角含着一丝微笑,但渐渐地,眼圈却红了起来,在众人的欢笑声中落下泪来。

        宋戎见江月楼在意陈余之,也叹了口气:“陈医生也是可怜人。”

        他的话让江月楼回过神来,淡然将视线收回,转身离开。边走边问宋戎:“最近有没有位置好的店面?适合开医馆的。”

        “北市场倒是有两家,位置很好,就是价格贵了点。”

        “价格无所谓,先租下来。”

        宋戎对他的豪爽有些不解:“科长,您是要开医馆?还是……要送给陈医生?”

        “那天如果我多留意一点,她妹妹就不会出事。”江月楼叹了口气。

        “这件事错不在您,再说,陈医生能接受吗?”

        江月楼想起陈余之义正辞严的样子,自嘲地笑了起来:“你觉得呢?这个人是真清高,何况以我们俩的关系,他肯定不会要。”

        “那这钱不是白花了?”

        “白花不白花,我自有判断。店铺你尽快租下来,其他的我来安排。”

        江月楼说的安排便是去天韵园找了一个人。

        此时正值天韵园最热闹的时候,京剧大戏正在上演,不时有阵阵掌声和喝彩声传来。

        江月楼在跑堂的引领下走入后台,就见一个背影纤瘦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一手端着热茶,一手挽着手势正在练习。

        “玉老板,有客人。”跑堂的招呼了一声便跑开了,他口中的玉老板,也就是天韵园的名角玉堂春转过身来,一副青衣扮相,看见江月楼颇为意外。

        “江科长,您可是稀客啊。请坐。”

        江月楼笑着向他拱拱手,顺着他的指引坐下。玉堂春的师妹袁紫宁连忙端了茶过来。

        “江科长,这是我师妹袁紫宁。”玉堂春接过袁紫宁手中的茶放到江月楼面前,介绍道。

        两人互相打了招呼,玉堂春喝了口茶,突然咳嗽起来,令袁紫宁担心。

        “师哥,我去请陈医生过来看看吧?”

        玉堂春掩着嘴,摆了摆手:“不必,这几天我抽空去找他。紫宁,你先下去吧,江科长有事找我。”

        袁紫宁咬了咬嘴唇,不放心地看了玉堂春一会,这才施礼离开。

        “玉老板身体不适吗?”江月楼见他皱着眉,一副难受的样子,关切问道。

        玉堂春又喝了口茶润润嗓,“喉咙有些充血,不妨事。江科长,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吩咐交代我就是了。”

        “确实有事相求,也巧了,跟陈医生有关。”

        两人密谈一会,玉堂春改变了主意,送走江月楼后便往陈余之家里走去。

        他与陈余之相识已久,因为这嗓子久久无法治愈,让两人从医患关系变成了朋友。

        照例先检查患处,陈余之捏着玉堂春的下颚,仔细看了看他的喉咙,无奈地叹口气。

        玉堂春见他这反应倒是浑不在意,浅笑道:“又严重了?”

        “你这样一直唱下去,喉咙得不到休息,自然是持续恶化。”陈余之对他的态度有些生气,忍不住拔高了声音。

        可对方仍不放在心上:“应当不打紧,你帮我再开些药吧。”

        “单靠药物的话只能缓解你的症状,玉老板,如果你再不休息的话,这病甚至会威胁到你的生命。”陈余之脸色凝重,劝道:“放弃吧,唱戏再重要,比不上生命。”

        听完他的话,玉堂春依旧一张笑脸,明艳动人。只听他声音清脆,却掷地有声:“我宁愿死在舞台上,也不愿苟且平淡过一生。余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人生苦短,在我看来没那么重要。我只希望有限的时光里,我是快乐的,就够了。”

        陈余之被他这般和煦的笑容感染,劝说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好,那你自己保重。”

        他开始写药方,才写了两行,就见玉堂春从怀中拿出一张单子,放在他面前,单子最上头有几个大字:房屋租赁单。

        陈余之一脸讶异,抬起头问道:“这是……”

        “记得你说过想开一家以你的名字命名的诊所。我那天路过,看到这间店铺的位置很合适,就先帮你租下来了。”

        陈余之忙将租赁单推回给玉堂春:“我不能收。”

        “为何?”

        陈余之一脸认真:“这样地段的店铺,租金少说也要几万,这人情太大了,我受不起,玉老板。”

        玉堂春早料到他会拒绝,慢条斯理地说起这家店铺的情况。

        “这店面原来就是一家诊所,店主的母亲亡故,需要回家守孝,所以着急转让。因为走得匆忙,店里很多药材来不及处理,弃之又可惜,店主想着若是寻个同行,便可省去这些麻烦,药材也可以利用起来。而且,随时可以开业。”

        陈余之闻言,倒是十分心动,但一想到手头拮据,钱还要省下来找可盈,立刻打消念头。

        不等他再次拒绝,玉堂春接着说:“那老板有个条件,若是孝期满了,他还打算回来继续开诊所的话,可是有权收回店面的,你不过是暂时代为看守。这可是个好机会,你可以先尝试尝试,做得好,以后再寻更好的店铺。若这生意和你想的不一样,还可以回归原来的状态,进退皆宜。”

        不可否认,玉堂春确实有说服人的本事,饶是陈余之这样意志坚定的人,也被他说得心痒痒,忍不住问:“租金一共多少?我付给你。”

        玉堂春哪会要他出钱,连忙摆手推脱:“不必这么着急,一是本来也没多少,不过几千块。二是这些钱我拿着也没用。不若,这诊所算我们合开的如何?”

        陈余之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法子,有些意外:“玉老板的意思,这钱……算你的入股资金?”

        玉堂春合掌一拍,浅笑起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投入资金,你投入医术,等我什么时候真的唱不动了,也还有份产业。你就当是帮我了。”

        陈余之微微低头,看着写到一半的药方,还有些举棋不定。玉堂春看出他的犹豫:“其实君子之交淡如水,钱财本就身外之物,况且我并不是没所图。余之,就不要纠结了。”

        这番话彻底让陈余之敞开心房,感激地领了玉堂春的好意。

        玉堂春暗暗松了口气,庆幸自己不辱使命,浅笑着将桌上的租赁单又推回到陈余之手边。

        没过多久,陈余之便将店铺收拾妥当,选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亲手将牌匾挂在门楣上。

        牌匾上,“余之堂”三个字龙飞凤舞,大气磅礴,看得他满心欢喜。

        被他特邀过来的玉堂春看着那扇毫无喜庆装饰的中式门,平凡无奇,根本看不出是新店开业。

        他转头问陈余之:“是不是太素了些?不请人舞龙舞狮,起码也该放串鞭炮。”

        陈余之并不迷信这些,“开医馆的,还是低调为好,不必太张扬。再说,一家医馆大肆闹腾,说什么开业大吉之类的话,会让病人心里不舒服。医生最重要的是看病治人的功夫,这才是最好的宣传。”

        “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

        陈余之越看这块牌匾越满意,真诚向玉堂春致谢:“这块贺礼,我真的很喜欢。有心了。”

        玉堂春转头清了清嗓子,笑得别有深意:“你喜欢,就不算辜负。”

        离余之堂不远处的街角,江月楼带着孙永仁和宋戎站在那里,看着陈余之和玉堂春正在讨论牌匾上的字,眼中透出一丝欣慰。

        这块牌匾是他亲手雕刻,花了好几个晚上才做成。就现在,那些刨下来的木屑还在家里堆着,来不及清理。他猜到陈余之会满意,只要不知道是他送的,应该都会欣然接受。

        他长出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宋戎和孙永仁并排跟在后面,边走边小声嘀咕。

        “今天是陈医生开业的好日子,咱们是不是该去送个花篮什么的,添添人气?”

        “你是不是生怕陈医生不知道这店跟科长有关,是科长拜托玉老板送到他手里的?”

        孙永仁尬笑几声,还在嘴硬:“也可以是我自己的行为嘛,不一定非要和头儿有关。”

        宋戎了瞥他一眼:“你嘴上三句不离科长,有点功劳就沾沾自喜恨不得翘尾巴,陈医生还能瞧看不出来?”

        “嘘,我不去送就是了。都是兄弟,别揭我短啊,头儿听到又要骂我了……”

        前头的江月楼一直听着两人聊天,此时故意停住脚步,回头严肃地看着他们。

        孙永仁做贼心虚,抢先拉着宋戎快步赶上,径直超过江月楼,往前走去。江月楼看着两人的背影,被他们给气笑了。

        那人应该不喜欢什么花篮吧?他想。

        心满意足的陈余之并不知道这些,还在招呼玉堂春:“进去坐坐?”

        玉堂春笑着摆手:“不了,我还约了朋友,改天再来叨扰。”说罢便告辞离去。

        目送着玉堂春的背影消失在街道上,陈余之又转头看向“余之堂”的牌匾,深呼吸一口气,朝着台阶走去,一步一步尤为慎重。

        雕花门被推开,他的影子落在地上,被光影拉得异常高大。阳光从格子窗棂透窗而过,微小的尘埃在阳光下浮动。

        一楼大厅有分诊台,有接待的椅子,有靠墙而立的药柜,而上二楼的楼梯则隐藏在角落里。

        他在屋内踱步一圈,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脸上竟然现出几分神圣的光辉。

        良久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可是妹妹还不见踪影,无人和他分享喜悦,不免又有些失落。

        他迅速忙完诊所的事,回家后接着搜寻可能有用的线索。

        一面墙上贴着一大张景城地图,上面贴着众多照片和各种写着线索的小纸条,有些地方还用红毛线连接着,表示内在的关联。而陈可盈的照片就钉在地图正上方,非常显眼。

        他站在地图前,眉头紧锁,嘴里咬着一支笔,聚精会神地盯着地图查看,时而在小纸条上写着什么,贴到地图上。

        与此同时,江月楼的办公桌上同样铺着一张景城地图,上面用红笔圈起来几个地方。

        宋戎指着红圈:“这几个地方的妓院和赌场我们都走了一圈,没有什么发现。”

        “要是陈医生的妹妹真的离开了景城,可就不妙了。这么小的姑娘,唉,我都不敢想……”孙永仁没个正型,歪在沙发上感叹。

        江月楼瞪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凶道:“别废话,继续找。”见他缩了缩脖子,又没好气地问:“警署内部人员的排查怎么样了?”

        “已经查了一半了,目前没有发现谁和小春有瓜葛。”

        “继续查,我敢断定,这个人一定在警署。”

        “是。”孙永仁端坐起来,和宋戎两人再次讨论起地图上的线索。

        夜深了,街上安安静静的,鲜少有行人来往。巷子口的路灯下,有家小馄饨摊,老板娘正忙碌地包馄饨、烧水、下锅,没一会热气腾腾的馄饨便出炉了,满是市井烟火气。

        她娴熟地将馄饨盛在白瓷碗里,浇上汤计,热情地朝着江月楼所在的桌子送去。“现包现煮,还加了银鱼调馅儿,鲜着呢,趁热最好吃,快尝尝。”

        馄饨美味可口,是江月楼最喜欢的夜宵。平时都是他一个人独自品尝,这会倒赶了巧,陈余之提着药箱,缓步走来,也让老板娘下了碗馄饨。

        他想找个位置坐下,才一转身就迎上了江月楼的目光,顿时有些意外。

        “这么巧。”江月楼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示意他坐过来。

        陈余之稍有些犹豫,但还是走了过去,只不过端坐在那里,并不说话。

        “今天听说北市场开了一家叫“余之堂”的医馆。”江月楼用勺子搅着馄饨汤散热,看似漫不经心地问,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陈余之并不意外他的消息灵通,略点了点头:“是我和朋友合开的。”

        “是件好事。”

        这时,老板娘端着馄饨送到陈余之面前,打断了这个话题。

        江月楼低下头大口吃着馄饨,陈余之倒是盯着馄饨半晌没有动静。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低声问道:“金马堂在景城势力很大吗?”

        江月楼吃馄饨的动作一顿,放下勺子,疑惑地抬起头:“你知道些什么?你妹妹的事是金马堂做的?”

        陈余之还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寻求江月楼的帮助。但见他此刻目光真挚,一副期待在他寻找妹妹这件事上尽一份力的神情,这才打开药箱,拿出一张折叠得非常整齐的纸,摊开推到江月楼面前。

        这张纸上面记录了一些女孩子的名字和具体日期。

        “这是……”江月楼快速扫过纸上的信息,抬眼看向陈余之,等着他的解答。

        “这是我在走街串巷看病时,听到的一些消息。这几个女孩子,都是最近半年失踪的,我怀疑,这些都跟金马堂有关。”

        江月楼闻言,皱起了眉头,又盯着纸仔细看了一遍,视线最终落在女孩名字后边标注的时间上,若有所思。

        “有发现?”

        江月楼并未马上回答陈余之的话,而是将纸张放在桌子正中间,然后用手指点了点那排日期。“问题出在这里。”

        陈余之凑过去,上上下下看了两遍,仍旧不解。

        “拐卖女孩的时间,相对比较集中。连续作案几天,又会沉寂很久。而这些作案的时间,和鸦片大量进入景城的时间,是一致的。至于消失的那些日子,我猜,应该与金马堂的人为了走私鸦片暂时离开景城有关。”

        “能很快找出线索吗?”

        江月楼摇了摇头,神色有些遗憾:“恐怕不会太容易,他们人数众多,而且没有固定的活动地点。”

        “我帮你。”陈余之张口略显急切,随后又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各种小道消息在哪里流传最快,江科长一定猜不到。”

        江月楼哂然一笑,如数家珍:“烟馆、赌场、茶馆,餐厅。人多的地方,消息最灵通。”

        陈余之难得占一会上风,心里有些得意,舀着半凉的馄饨吃了几口,才揭晓:“你说的也没错,但这些都是男人们聚集的场所。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消息源,后院。”

        他的话让江月楼眼前一亮,来了兴致,催着他继续说下去。

        “后院是女人们的天下,她们一向是最八卦的,甚至知道很多秘闻。这是你们无法涉及的场所,而我,是医生,登门看病,听到一些消息,再正常不过。”

        “只是你……”江月楼思索着,在心里衡量着陈余之查探消息的行为是否安全。

        而陈余之以为他不愿合作,急着继续说服他:“可盈的失踪不是个例,这是念春阁甚至是景城其他烟花场所的一条黑色生意链。我们知道的消息越多,分析真相的时候,越有利。”

        江月楼看着情绪激动的陈余之,与平时淡然超脱的模样大不相同,一时有些心软。

        “好。这顿我请了。”

        陈余之知道,他是同意合作了,松了口气,对他展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两人又恢复了安静,低头吃着馄饨,却不似从前独自一人那般孤独冷清。

        “还有件事。”

        江月楼端起碗,看向陈余之,等待他的下文。

        “你的病,在西医中称为情绪病,有几种药你可以试试。”

        江月楼闻言,眉头微皱,没有理会陈余之,低头继续吃馄饨,频率明显比之前快了很多。

        “在香港……”

        呯的一声,江月楼把空碗扔在桌子上,打断了他的话。“我说了,香港的事情烂在肚子里。”他的声音低沉还带着些恼怒。

        可陈余之才不理会他的暴躁脾气:“明天下午五点,我去警署找你。”说完,拎起药箱离开馄饨摊。

        江月楼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无奈,又有些懊恼。

        有了陈余之提供的信息,江月楼对着景城地图又勾出几个地点。他仔细思索着,抬起右手以拇指为圆心,食指为半径,在地图上缓缓勾勒出一个无形的圈。接着,他保持着右手画圈的姿势,左手也照样,从另一个地点开始画圈,两只手缓缓向中间旋转,最后两根手指碰在一起,产生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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