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2 / 2)
他不觉精神一振,拿起钢笔,在交织的地方画了一个圆圈,同时也看清了地址,是永宁街一带。
这时,孙永仁敲门进来,打着哈欠对他摇了摇头,“啥影儿都没有,您这边进展如何?”
“只差一个鱼饵。”
孙永仁满头疑惑:“什么鱼饵?”
他的话还没落音,宋戎也快走了进来:“警署内部的排查有结果了,李四海嫌疑最大。而且,十日那天,有人在街上看到他和赵小春在一起。”
江月楼心里叫了声好,面上高深莫测一笑:“鱼饵来了。”
孙永仁依旧满脸不解,宋戎没有参与之前话题,也略带疑惑。
江月楼示意两人上前来看地图,用钢笔在地图上指点着,解释道:“这些小圈,是金马堂拐卖女孩的案发地,因为报案地点太分散,所以之前没有发现关联。现在,你们看……”
钢笔点在了永宁街附近。
宋戎秒懂他的意思,接着他的思路说道:“如果拐卖距离太远,可能不安全。所以,这些发生拐卖的地方,可能距离他们的窝点不远。”
“没错,这些位置全部交集后,重叠的区域,很可能就是金马堂的藏身地。”
孙永仁挠了挠头,还是一头雾水。“好像是这样没错,可我还是没懂,这跟李四海啥关系啊,鱼饵又是什么情况?”
“金马堂狡兔三窟,之前从查获鸦片入手,但一直没能确定位置。” 江月楼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永宁街所在的圈子内,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现在,李四海就是鱼饵,用他来钓金马堂的人。”
孙永仁这才恍然大悟:“您是要在永宁街布下天罗地网,然后一网打尽!”
江月楼瞥了他一眼,打趣道:“什么时候你有宋戎一半伶俐,我就省心了。”
“嘿嘿,那宋戎要有我一半逗趣,您还多一份好心情。”孙永仁不以为耻反而以此为荣,狡辩着。
“行了,说正事。宋戎,你带几个生面孔趁夜里先去探探情况,把一些关键位置占住了,尤其是制高点,便于观察和出击。白天人多,容易暴露。”江月楼吩咐完又看向孙永仁,“你明天陪李四海,演一出好戏。”
两人应着一同去做准备,江月楼手里握着卷起来的地图,踌躇满志地朝着白金波办公室走去。
白金波看到那张地图,果然心情大悦,看向江月楼满眼赞许。“不错,计划缜密。月楼啊,你做事,我最放心。”
“谢署长信任。明天,您等我好消息。”
“忙归忙,也要注意身子。”白金波放下地图,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关怀。
江月楼点点头,两人对视而笑,如同父子一般默契。
已是下午五点,陈余之早就等在了警署门口,手里捧着几本书,正在翻看其中一本。
这些书是回到景城后又联系楚然帮忙在香港购买的,他已经看完了一大半,书页里的英文旁标满了汉字。
“Manic depression……躁郁症……”他念着饶口的英文单词,头疼地扭了扭脖子。
这一抬头,正巧看见江月楼从警署里走出来,心情似乎还不错。
只是那份好心情在看到他后变成无奈,快步走来将他拉到了一边。
“你迟到了。”陈余之一本正经地看了看怀表,口气中略带指责。
江月楼立刻纠正他的话:“更正一下,答应别人没做到叫不守时。没答应的话……”他看着满脸诚恳的陈余之,终究没说得太难听,“这叫不请自来。算了,我们换个地方再说。”
陈余之被他拽着走有些不自在,挥开他的手,问:“你怕同事发现你的病?”
江月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耐心回答:“虽然我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一个警察如果情绪不稳定,总归不是什么好现象。”
陈余之这才了然地点点头。
两人安静地走了片刻,陈余之转头问江月楼:“我给的那些信息有用吗?”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将是一个结点。”
这话简直是陈余之心中最美妙的语言,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光芒。
很快便到了江月楼家门口,陈余之看着里面的小院子,惊讶道:“这是你家?”
江月楼并未回答,开门而入,小白猫噌的一下窜到他脚边,前爪抱住了他的脚。
“这不请自来的猫,原来是你的。”陈余之啼笑皆非地看着这只熟悉的小白猫,笑了起来。
“这猫淘气,到处乱跑,你见过?”
陈余之指了指自己家的方向:“我家,一巷之隔。是不是太巧了点。”
江月楼并不惊讶,他们第一次接触,江月楼就从审讯记录中看到了他家的地址,而后又略微调查了一番,将他的人际关系也摸得一清二楚,这才会找了两人共同认识的玉堂春帮忙。
陈余之看着江月楼的神情,恍然大悟:“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但做邻居这么多年,我好像没怎么见过你。”
“都忙吧。”江月楼耸了耸肩,有些不以为意。
这时,小白猫从江月楼腿上下来,又跑到陈余之脚边蹭了蹭。
“看来,它经常去你家蹭吃蹭喝,一点不认生。”
陈余之笑着将小白猫抱起来,揉了揉它的头:“对,可盈很喜欢它……”说到可盈,陈余之的情绪低落下来。他顿了顿,很快打起精神,扬了扬手中的书,示意江月楼进屋:“我们开始吧?”
江月楼无奈地点了点头。
一本英文医学书摆在桌子中间,两人在桌子两侧对坐着,视线同时落到书上。
“我擅长将中医的针灸运用到西医的外科手术上,但是心理学上的问题,我还在学习,所以,你情绪上的疾病,我没有完全治愈的把握。”
江月楼一阵无语:“我就说我没病,你坚持要治,感情我只是你的试验品?”
“如果你能配合我,我应该可以很快确认你的具体病症。”陈余之坚持着。
对于他的态度,江月楼除了同意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妥协。
陈余之见他不反对,情绪振奋起来,拿起那本书翻开到其中某一页,先看了眼书上的记录,然后问出第一个问题。
“你在情绪不大受控的时候,都会变得暴躁吗?”
江月楼想都不想,直接回答:“可能吧。”
“你有没有什么时候,明明什么事也没发生,但就是莫名的情绪很差,很低落,只想一个人呆着?”
江月楼的回答仍旧模棱两可:“好像吧。”
陈余之停下手中记录的笔,无奈道:“你这样回答太敷衍,我不好确认症状,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
江月楼想了想:“我尽量。”
陈余之接着看向书,手指沿着书页滑动,找到刚刚提问的地方,重新问:“你在情绪不大受控的时候,是变得暴躁,还是有别的情绪?”
这回,江月楼总算配合他了,仔细想了想:“暴躁比较多。”
“那你自己知道这种情绪变化吗?”
“知道。”
“你身边的朋友,亲人知道吗?”
江月楼摇摇头:“不知道。孙永仁和宋戎大概知道一些。”
陈余之刚要继续问些什么,江月楼却沿着刚刚的问题继续回答:“但吃些甜食,尤其是巧克力,会缓解一些。”
这个信息让陈余之恍然大悟:“治疗躁郁症和抑郁症的时候,适当的甜食会帮助病人恢复情绪。这种病很多是和小时候的环境有关。你跟家人关系怎么样?身边有没有亲近的朋友?”
刚刚还一副无所谓的江月楼眼神突然黯淡下来,呼吸有些急促,情绪也波动起来。
陈余之一直观察着他的神情,立刻猜到这就是他的逆鳞,怕自己把握不好反而害了他,企图终止这次治疗:“好了,不要想了,今天我们到此为止。”
可江月楼仍然沉浸在那种情绪中,与刚刚判若两人。
他想到了吸毒成瘾的父亲,逆来顺受遍体鳞伤的母亲,幼小而无助的自己。满腔怒火无法发泄,恨不得将眼前所有的东西通通毁灭。
这个人的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让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陈余之想着,合上书,神情柔和,声音也很轻柔,尽力安抚江月楼的情绪。“结束了,不管你过去发生了什么,都结束了。”
他不停地重复这句话,几分钟后,江月楼失焦的眼神才逐渐恢复神彩。
但他仍有怒气,指着门口对陈余之下了逐客令。
“到此为止。以后,我不会再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陈余之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起身准备离开,“一味的回避解决不了问题,你需要的是直面心结,打开心结。明天还是五点,我来找你。”他说完,拿起书径直往门口走,留下江月楼愣在原地。
小白猫像是要挽留陈余之,绕着他的腿嬉闹。
陈余之好脾气地看着小白猫笑了笑,弯下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去吧,陪陪你的主人,让他不要再烦躁了。”
屋内的江月楼顿时黑了脸,嘴硬地喊:“我没有烦躁!”
陈余之并不搭他的话,再次冲小白猫笑了笑,离开了江月楼的家。
小白猫仿佛能听懂陈余之的话一般,竟然真的朝着江月楼跑去,冲着他喵喵直叫。
江月楼将它抱起,眼神柔和下来,轻轻抚摸着它雪白的毛发。
他的耳边回想起陈余之刚才的话:“不管你过去发生了什么,都结束了……结束了……结束了……”
他喃喃自语着:“结束了吗?”片刻后,他闭上了眼睛,神情痛苦。等眼睛再度睁开的时候,又恢复成往常的样子,自嘲地笑了笑:“不,没有结束,永远,没法结束。”
一轮朝阳缓缓升起,温热的阳光映照着整个景城,让一切鲜活起来。
李四海站在警署院子里,见一队警察从大楼内奔出,直接跳上汽车,像要出紧急任务的样子。而江月楼早就坐在车内,等全队到齐,汽车便鱼贯驶出。
警署其他科室的工作人员纷纷侧目,悄声议论。李四海特意走近了几步,偷听他们的对话。
“江科长这是又有什么大动作?”
“听说是找到了什么走私窝点,要一网打尽。”
李四海一听便焦虑起来,急匆匆地走回办公室大楼。
他在自己办公室偷偷打了一通电话,对方是政府委员会委员吴书为。
“情况紧急,通知金马堂,速撤!”他不方便多说,只这一句便将电话挂断,顿时冷汗直冒。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孙永仁推开,看着他冷笑道:“李警员,深藏不露啊。”
这一瞬,李四海整颗心提了起来,努力佯装淡定:“孙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永仁扬了扬下巴,示意电话的方向:“你说呢?”
李四海眼看不对,就要拔枪,被孙永仁抢先一步控制住。孙永仁身手利落地夺下了他的枪,将他反手按在桌上。
“还真是一出好戏。”
趴在桌子上不能动弹的李四海愣住了,似乎猜到了什么,拼命挣扎,目光渐渐变得绝望。
消息被透露出去没多久,宋戎便发现了异状。当时他正站在茶楼最高层栏杆处,用望远镜四处眺望,突然注意到有个地方涌出来很多人。那些人,行色匆匆,十分可疑,其中竟还有一个熟人的身影。
宋戎神情一凛,立刻转身往下跑。他冲出门,朝着那个方向追去,一边跑一边冲旁边的警察喊道:“锁定目标,永宁街和福西路交叉口,联系江科长,快!”
一个警察领命而去,其他人跟着他朝前冲去。
得了消息的江月楼来得很快,领着一队警察直接冲入。
这是一个地下赌场,此时已一片狼藉,大厅正中间的空地上有一个水缸,里面注满了石灰水,水面上还浮着未完全腐蚀掉的鸦片碎末。
警察们正在进行地毯式搜索,却什么发现都没有,令江月楼脸色特别难看。他听见宋戎在书房叫他,连忙大步走过去。
书房中也有一些销毁资料的痕迹,保险柜门大开,里面却空空如也。
宋戎站在江月楼身边,指着一只被烧得黝黑的盆子,说道:“那么紧急的情况下还一定要销毁的资料,一定很重要。可惜,只剩下这些了。”
“连盆端回去给信息科,让他们好好研究。能找出来的,半个字也别漏。”江月楼吩咐着,接着又问:“还有,你刚刚看到王猛了?”
“是,当时异动比较大的除了这里,相反方向还有一处。正因为认出了王猛,我才能锁定是这里。但还是晚了一步,是属下失职,请科长责罚。”
江月楼摆摆手:“现在不提这个。”
他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桌上的电话线被剪断了。
“这个地方,看起来经营的时间不短,如果有人能一个电话就让他们彻底放弃,这个人一定不容小觑。”江月楼神情凝重,本以为今天会是个结点,却没想到,是和更大势力展开斗争的开始。
回到警署审讯室,李四海被捆在刑具上,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孙永仁气恼地扔下手里的刑具,转身走向桌旁,低声对正在思索着什么的江月楼说:“头儿,怎么都不肯招。”
江月楼起身,走到李四海面前,脸上带着淡漠的冷意。他突然出手,握着李四海的小指狠狠一掰,小指顿时以奇异的角度折断,李四海立刻惨叫起来。
“每过一分钟,我会折断你一根手指,直到你说为止。计时……”
李四海听着他的话,又惊又惧,哆嗦着,但还是不肯开口。
“一分钟。”孙永仁尽职地报时,江月楼干脆利落地折断李四海第二根手指。
很快,第二次报时马上就要响起,李四海吓得连忙喊了起来:“江科长,求你饶了我,饶了我!”
江月楼冲孙永仁摆了摆手,目光深沉冷峻地盯着他:“说,跟你联系的人,是谁?”
李四海面上浮现出纠结、挣扎的神情,明明下定决心欲张口述说,却又死死咬住嘴唇。
孙永仁见他如此,真是又气又急,忍不住劝道:“李四海啊李四海,你人赃并获,跑是跑不了了,何必熬着呢?”
李四海内心痛苦不已,涕泗横流:“对不起,江科长,我不配做警察。”他刚说完,下颚猛地一动,嘴里立刻涌出一股鲜血,头歪向一侧,已经咬舌自尽了。
江月楼见状,马上施救,可还是晚了一步,叹口气:“只怕是家人在那些人手里。罢了,我先去向署长报告。”
他站在白金波办公桌前,神色严肃。“虽然李四海至死不肯招,但通过他最后那通电话,可以查到,是通过环南路附近的交换机转出去的。”
白金波蹙眉:“环南路那台交换机是政府专用。你是说政府里有内奸?”
“是,所以内奸的范围已经很小了。电话时间是下午两点到两点零五分,我已经让人去查了,马上就能知道消息。”
这番话堵得白金波无话可说,双眉紧锁,不高兴地说:“月楼,凡事还是有个规矩的。”
他刚说完,宋戎便进来汇报。
“署长,科长,查过了,下午两点到两点零五分,政府接线员一共转进两个电话。一个是财务部李处长,找办公室夏主任。另一个不知道是谁,找吴委员。”
听到吴委员三个字,白金波眼皮一跳,看见江月楼嚯地起身,目光灼灼,一副准备行动的样子。
他连忙将他拦下,无奈叹息,暗示道:“月楼,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事,都是非黑即白的。”
“五年前,您不是这么教我的。”江月楼定定地望着白金波。
“月楼,今非昔比,时代不一样了。”白金波又叹了口气,“你听我一句劝,吴书为不是你想动就能动的。他在内阁政府里,关系很不一般!你动了他,蔡市长为了给上头一个交代,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拿你开刀。更何况,他的儿子,吴邦臣,是黎将军麾下的人物,那帮军阀可不是好惹的,一旦豁出去了,连天都能给你掀了!你懂不懂?”
江月楼虽然嘴上说懂,但要抓人的神色并未改变和动摇。
“但还是要抓?”
江月楼的态度异常坚决:“抓。”
两人静静对视片刻,白金波无奈妥协:“你想好了,便去吧。你决定要做的事,我想拦也拦不住。”
“所有后果,我江月楼一力承担,绝不牵扯他人!”江月楼说完,转身朝外大步离去。
可当载着他的车子往政府方向飞驰而去时,不知怎的,内心有些不好的预感。
一路狂奔赶到吴书为办公室门口,江月楼抬脚,踹开办公室的门,持枪冲了进去,看到眼前的情景又猛然停住。
只见吴书为趴在桌上,嘴角淌着鲜血,表情僵硬,一双眼睛不甘地瞪着,显然已经死去。
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江月楼愤恨地一脚踹在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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