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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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楼站在白金波面前,详细汇报发现吴书为死亡的始末。

        当时他们看到吴书为的尸体,都为迟来一步而懊恼。孙永仁甚至愕然惊呼:“死了?难道是畏罪自杀?”

        江月楼并不这么认为。他环顾四周,虽然办公室环境没什么异样,但他打心底觉得很不对劲。“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不是毫无翻身的可能,不会轻易赴死的。”他走到办公桌前仔细查看尸体,顺便分析道。

        吴书为的办公桌很整洁,办公用具都有序的放在合适的位置,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唯一引起江月楼注意的是一个茶杯,杯身还有些热度,里面剩下半杯茶水。

        “水还是热的,泡的还是上好的碧螺春。吴书为这个人,贪婪又小气,对自己也很抠门……”

        他一边说一边往一旁的柜子上看去,只见托盘内倒扣着几只茶杯,其中一只的位置有点歪。他上前一步,拿下那只杯子,翻过来查看,那只杯子显然也是刚喝过水,里面的茶色还在,甚至杯壁上还粘了半片茶叶。

        江月楼神色凝重,转身严肃道:“是谋杀!而且是熟人作案,茶未凉,凶手肯定没走远,宋戎,跟我去追!永仁,去找一下陈医生,让他过来看下尸体。”

        他和宋戎分头带人从几个方向追捕,最后汇集在政府大楼门口,可惜没有任何收获。

        白金波蹙眉思索片刻,叹息道:“这幕后之人是个劲敌。”

        “我迟早能把他揪出来。”

        白金波示意江月楼坐下,自己也跟着坐到沙发上,问:“有何想法?”

        “很可能就是政府内的人。从昨晚的情况看,他对周围的环境极为熟悉,所以离开时没留下任何痕迹。”江月楼见白金波若有所思,接着道:“还有,吴书为中毒而死,不是茶水的问题。从柜子上的茶杯看,那人也陪他饮了茶。这点好解释,吴书为是个胆小谨慎的人,自己也清楚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对来人有一定的提防。但最大的疑点,在这只手表上。”

        江月楼说着,从证物袋里拿出吴书为手表,放在桌上,推到白金波面前。

        白金波拿起手表,跟着江月楼的解说仔细查看。

        “从痕迹看,这手表戴了有些年头了,粗细也和吴书为尸体上的痕迹一致,是吴书为的所有物。”

        “看着倒是不起眼,有什么名堂?”白金波问。

        “很普通,没名堂。只是,好端端的聊天,怎么会把手表摘了……”

        白金波顺着他的思路分析:“除非,那个人想看。”

        江月楼摇头:“我更倾向于,是来人带了一块表,要送给吴书为,麻痹他。吴书为的办公室查过了,没有任何毒源,唯一的解释就是,毒源是那人带来的,也是他带走的,很可能就是吴书为替换手表的时候在他杯子里下了毒。”

        白金波将表放下,换了个问题:“尸检结果如何?”

        江月楼脑海里浮现出昨晚陈余之戴着口罩和手套,围着尸体仔细检查的样子。他先查看瞳孔,再用棉签沾取吴书为的血迹,并小心地将棉签放进玻璃瓶中,以便带回去检验。

        他还记得他冷清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死者年龄50岁左右,死亡时间昨天晚上八点二十分。死亡原因,中毒。”

        “根据气味和血液颜色的分析,是一种非常少见的西药,奎尼丁。”

        “死者生前应该是心脏有疾病,而这种药物心脏病人过量服用会导致突然死亡。”

        “这种药在西方也是刚刚出现,所以,我想说的是,第一,凶手一定和死者熟悉。第二,药品的来源……很可能是走私。”

        想到这里,江月楼猛然回过神来,如实汇报:“是一种叫作奎尼丁的西药。”

        白金波眉头紧皱:“你下一步怎么做?”

        “海关。”

        白金波站起身,对他摆了摆手:“月楼,海关暂时不能硬查,蔡市长明天下午从南京回来,你做好准备。”

        江月楼刚想争论,见白金波已走回办公桌前,态度坚决:“就这样,我不会批准的。”

        无奈之下,江月楼只好敷衍着表示听从,一出署长办公室便带着宋戎和孙永仁直奔海关。

        海关办公室,两个海关工作人员正在说笑,见三人闯入,皆吓了一跳。

        “你们什么人啊?”

        孙永仁上前笑着招呼:“不好意思兄弟,我们是警察总署的,奉命调阅这一个月以来景城进口药品的登记簿。”他扬了扬手里的一份文件,但还没等海关工作人员看清就放到了身后。

        其中一个海关工作人员有点懵,但对他们的身份没有起疑,连忙应和着,从柜子里拿出几个登记簿。

        孙永仁得意一笑,回头看向江月楼,挤眉弄眼的,一副邀功的样子。

        眼看着登记簿就要到手,这时,另一个海关工作人员却突然警觉起来。

        “等等。容兄弟汇报一下,三位稍等。”这人拿起电话正要拨号,手被孙永仁一把抓住。

        他的举动让海关工作人员更加怀疑起来。

        “这个登记簿我们要带走。”江月楼走向前,冷着脸准备硬拽。

        海关工作人员连忙将登记簿护在身后,慌忙拒绝:“这个可不行。”

        “行是不行?我没听清。”孙永仁瞬间掏出枪来指着他,一改刚才的和善,神色凶狠。

        那两人见了枪顿时有些腿软,哆哆嗦嗦就要将登记簿交到孙永仁手里,嘴里还一边说着:“行,肯定行。”

        孙永仁伸手刚准备接过,就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江科长”,紧接着赵璟明带着几个海关手下走了进来。

        赵璟明刚进屋,就看到孙永仁举着枪,脸色一下沉了下来,盯着江月楼问:“江科长,您这是唱的哪出啊?”

        “赵科长,不好意思,我们需要调阅一些海关的进口货物登记。”江月楼本就和他不对付,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那怎么还动了枪?”赵璟明笑着伸手压在枪身上,孙永仁顺势将枪收了起来。“是不是没有手续啊?那这可不好办,兄弟也是吃公饭的,江科长就不要为难我了。”

        江月楼看着赵璟明虚伪的笑脸,内心说不出的厌恶。他知道有赵璟明在,登记簿是拿不到了,便头也不回地带着宋戎、孙永仁离开海关。

        没有收获,江月楼情绪非常低落。他低着头独自一人走在小巷中,忽然感觉前方有人,抬头一看,竟然是陈余之。

        “这么巧?”

        陈余之靠在墙上,平淡地回答:“我在等你。”

        两人一同回了江月楼的家,一进门,江月楼就将外衣脱下随意搭在椅背上,疲惫地坐了下来。

        陈余之见他状态不佳,关切问道:“没进展?”

        “背后的人非富即贵,在景城一定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江月楼闭着眼,声音喑哑,远没有白日的活力。

        这番话,陈余之能够理解,要不然眼前这个工作能力强悍的稽查科科长怎么可能在他面前露出这般脆弱的神情。

        他还未来得及出言安慰,江月楼猛地站了起来,在房间内来回走动,情绪越来越激动,看得他双眉微皱。

        “很多人说我江月楼不近人情,不懂为官之道。可是执法就是我的本分,我只是想给景城的百姓一份安稳。”

        陈余之也站了起来,拦在江月楼面前,单手拍在他肩膀上:“其实做医生也是一样。”

        “你不懂。”江月楼掀开他的手,“你有你的原则,不管善恶,你都会医治。我也有我的原则,以暴制暴,对于恶人就要痛下杀手。”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情绪积攒到一定程度,几乎就要爆炸,竟一拳打在墙上。“明知道对面的人一定有问题却不能出手,你知道这种感觉有多糟吗?”

        陈余之见状,连忙上前制止,直视他的眼睛:“你现在的情绪不对了。来,跟着我深呼吸……”

        江月楼并没理他的话,呼吸反倒越发急促:“我知道,我知道。我在想怎么才能把景城那个黑手挖出来。”他的目光盯着陈余之,卷起惊涛骇浪,“你知道吗?每次看见你,我都有一种负罪感。如果那天,我能稍微再仔细一些,你妹妹可盈就不会丢,我就能把她抢回来。”

        陈余之听闻,一下子呆住了,“你……见过可盈?”

        那天,江月楼抓了在仓库救助黑帮喽啰的陈余之,将他交给宋戎带回警署,自己回了家一趟。半路上,他看见有个小女孩坐在屋檐下,探头探脑的,不时往巷口张望。

        当他走过去时,那女孩兴奋地跳出来,想要吓他一跳,但很快欢乐的笑容就僵在脸上。显然,他不是她要等的人,女孩失望地坐回门槛上。

        江月楼一身疲惫,回来换身衣服还要赶回警署审讯嫌疑人,对于独自一人在外等候的小女孩并没有过多在意,径直走回家中。

        就在他准备开门时,耳边突然传来奇怪的响动。

        他警觉地循声看去,只见两个男人抱起小女孩,捂着她的嘴,一同上了一辆汽车,车子飞速驶离小巷。

        绑架?江月楼心里警铃大作,飞快追了出去。但车子开得飞快,靠他的双腿根本不可能追上。他跑了一会便放弃追逐,撑着膝盖大口喘息着。

        他回到警署,本想交代属下追查,但一忙起来就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后来,在陈余之的寻人启事中,他才惊觉,那个小女孩竟然是陈余之的妹妹陈可盈。

        他此刻神志有些恍惚,低声快速地说着事情的经过,接着就只剩下懊恼:“如果我当时坚持追上去,不放弃……”

        可惜陈余之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只见他紧咬着牙关,太阳穴爆出青筋,刻意的平静下隐藏着暴怒的情绪。

        他盯着江月楼看了一会,一言不发,接着猛然一拳挥出,在江月楼没有任何防备,又处在情绪病发作的情况下,狠狠揍了他。

        他看着江月楼被打得踉跄了几步才堪堪站稳,内心叫嚣着,期待他能冲上来还击,这样他便也没有了任何顾忌,和他好好打一场,排解心中强忍着的怒气。可是江月楼心怀愧疚,只恨不得他再多打他几拳解气,根本没有还手的打算。

        陈余之一分钟都不想多呆了,转身欲走。才走了两步,又突然顿住,从怀里拿出一瓶药,放在桌子上,冷淡地说:“这药对你的病应该有用。”随后,再没看江月楼一眼,转身跌跌撞撞离去。

        江月楼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捂着被揍的地方,呼吸急促。他的视线落在那瓶药上,懊恼自责又痛苦的情绪布满全身。他恼火地将脚边的椅子踢翻,屋内其他摆设、家具也未幸免于难,没一会屋内就一片狼藉。

        他终于体力不支,坐在一堆碎片里,将脸深深埋在手臂中。

        江月楼并不知道,陈余之快速走过巷子,来到自家屋檐下,面无表情地盯着门槛的位置。曾经有个少女经常在这里等他回家,脸上永远带着纯真的笑意。

        他的泪水蜂拥着夺眶而出,整个人也脱了力,跌坐在门槛上仰着头,满脸悲戚。

        现在轮到他待在这里等妹妹回家了,只是他并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这一夜风起云涌,第二日还有更大的暴风雨。

        政府大楼市长办公室,一支钢笔狠狠砸在江月楼身上,漆黑的墨水瞬间甩出,沾染在他的衣服上。

        他几乎一夜没睡,虽衣着整洁,但脸色不太好,笔直地站在办公桌前,一言不发。

        市长蔡昌耀怒气冲冲地指着他,喝道:“江月楼,你好大的胆子!没有我的签字,谁给你的资格逮捕委员会的人!”

        陪同江月楼一起来的白金波连忙开口帮他说话,态度恭敬:“蔡市长,您当时在南京,联系不上,情况紧急,江科长跟我报备过了的……”

        蔡昌耀的视线瞬间转向白金波,讽刺道:“哦?白署长这是在指责我?”

        “属下不敢。”白金波一阵惶恐。

        “还有你们不敢的事吗?说是证据确凿,好,我现在跟你要证据。物证没有,人证死了,这就是你们说的证据?”蔡昌耀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白金波的手不停抖动。“还有书为的死,说是有人用了什么奎尼丁,但毒源又找不到,下毒人也毫无线索。白署长,这药,该不是你们发现冤枉了人,干脆一了百了的一出好戏吧?”

        “当然不是!您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蔡昌耀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江月楼,冷笑起来:“你不敢,他敢。早听说江科长办事不按理出牌,胆大妄为,甚至暴戾成性。”

        江月楼继续沉默着,眼眸下垂,不言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边白金波还想要再解释解释:“蔡市长,那都是栽赃……”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见江月楼忽然抬起头,看着蔡昌耀说:“我会拿出证据,证明吴委员和香港黑道以及金马堂不清不楚。那个凶手,我也迟早会抓捕归案。”

        他的语气明明波澜不惊,但听在蔡昌耀耳朵里,却成了一种挑衅。“我凭什么信你?”

        “如果您不信,只是一味的苛责警署,蔡市长,那恐怕大家会对您的用意产生质疑。比如一些小道消息传出,蔡市长、吴委员疑似和走私黑道不清不楚……”

        蔡昌耀听了这话,气得想拿茶杯砸他,白金波连忙上前按住他的手。

        “蔡市长,一些小报记者最爱根据蛛丝马迹杜撰新闻博眼球了,百姓最好糊弄,说是疑似,传出去不也玷污您的清名。”他和江月楼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一唱一和颇为默契。

        果然,蔡昌耀将这些话听进去了,事关前途,他不得不慎重。此时再看江月楼那张硬气的脸,态度也有所和缓。

        白金波见他消了气,连忙趁热打铁:“蔡市长,如果找到证据,证明吴委员和卢卡斯勾结,那您就是大义灭亲,绝不姑息,百姓肯定不会误会您。”

        蔡昌耀沉默下来,思索片刻,这才抬起头看着江月楼,恨恨道:“出去,拿不出证据,你给我等着!”

        白金波连忙给江月楼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离开。

        谁知江月楼并不为所动,仍然认真地并脚敬礼。他明知道这个敬礼,对于蔡昌耀来说更像是一种讽刺,但就是不愿变通,让白金波十分担忧。

        回去的车上,江月楼望着车窗外出神。脑海里不是什么追查线索,而是陈余之狠揍了他一拳,又将药放在桌上的画面,以至于白金波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反应。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接触到白金波担忧的目光,他连忙回道:“不好意思署长,在想案子。”

        白金波看着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人啊,不能一直紧绷着,会断的。”

        江月楼点了点头,望向窗外,发现不是回警署的路,疑惑地问道:“这是……去哪里?”

        “天韵园。”

        一听地名,江月楼就知道要去干什么了,连忙冲着司机大喊:“停车!”

        司机被他吓了一跳,赶紧减速,刚要踩下刹车,又听白金波严厉道:“继续开!”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决定听从白金波的命令,踩下油门,车子继续向天韵园开去。

        “署长,说好的在警署边上吃顿便饭。我现在等着破案,没有心思听戏。”

        白金波抬起手指在他脑门上狠狠戳了戳:“你啊你,有时候真的太倔。这饭局是展司长组织的,早就约好了,如果你正在执行公务的关键时刻,我绝对不带你来。可现在明明事情暂告一段落,是等待期,是间歇期,你不能光顾着办案,忘了同侪之谊啊,这也是为官之道。”

        江月楼摸着头,嘀咕着:“我只知道为人之道。”

        “犟,现在教你也不迟。你昨天硬闯海关,赵科长也没怎么着你。他要是有心,上报到海关署长那里去,这事你还真不好收场。月楼,等一会儿给璟明赔个不是。”白金波恨铁不成钢,只好明着指点一番。

        他的苦口婆心江月楼还不领情,“什么?他赵璟明显然就是在包庇景城走私的黑手。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人能官运亨通,而展兄和您还要和他虚与委蛇。”

        白金波苦笑起来:“月楼啊,你想实现你的抱负,你想让景城按照你的想法进行,但是你够强大吗?为了让自己强大,你说的所谓虚与委蛇的事只能去做。”

        江月楼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放弃和白金波争论,憋着一口气看向窗外。

        此刻已是傍晚时分,天韵园门口极为热闹,人来人往的,黄包车、汽车都停在门口。

        它的正门屋檐挂着一排火红的灯笼,随风摇曳着,招摇得大老远就能看见。

        一辆汽车停了下来,赵璟明最先从副驾驶下来,恭敬地拉开后座的门,展君白从容下车,整了整一身挺括的西装。

        天韵园是一处很大的园林,沿着曲径小道往里走只觉得心旷神怡,颇有意境。小道尽头是一个华丽的舞台,古色古香的布置,上面却吊着许多灯,将舞台照得如同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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