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生与死的选择(1 / 2)
过了除夕紧接着就是元宵节,每年这个时候都要照例在延春殿举行皇家晚宴。
我与绿篱提起黄贤妃她们要出家的事,绿篱对那几个妃子的态度是一贯的不屑,愤愤然道:“娘娘也太好脾气了,她们几个也就是瞅着您心善,这才敢蹬着鼻子上脸,要想出家自己关了门铰头发去,来咱们这里说什么!”
写意正在衣柜里给我找晚宴上要穿的衣裙,听见了紧跟在后面煽风点火,“就是就是,你瞧瞧那黄贤妃,每次见了皇上都恨不得把自己贴到皇上身上去了,不就是胸口比别人多二两肉嘛,生怕别人看不到似的,整日里挺着个胸……”
听了这话,我就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
张氏这身材本来就算是玲珑有致型的,现在又因生了娃娃,这胸前的波涛就更为壮观了些,比起黄贤妃来也不遑多让了。
绿篱在一旁紧着干咳了两声,写意那里猛地便停下了,转回身胆怯怯地瞄着我,眼圈都红了,只等着我一有所表示就跪地上哭求赔罪。
“没事,没事。”我很是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再说黄氏也没错,有资本就得露出来嘛,回头你们也多找些丰胸的补品吃一吃,这女人嘛,还是胸大了有优势的。”
绿篱与写意两个相互看了一眼。
我瞧见她们两个的小动作,合计着这俩丫头可能是被我说开了窍,也要好好地补一补,谁知没过一会儿,写意却给我从衣柜里挑了一件低胸的宫裙出来,兴高采烈地说道:“娘娘,晚宴上就穿这一件吧,最衬娘娘的身材。”
我看了两眼那裙子,很是无奈,“写意,这连正月还没出呢,你倒是真不怕我冻着!”
绿篱闻言,紧着又抖开了一件皮草斗篷,笑道:“不怕,娘娘裹着这个,奴婢把手炉给娘娘烧热些,辇车上再多放个火盆。”
写意还在一旁补充道:“延春殿笼得有火龙,进了殿只热不冷的。”
说着便同绿篱一起上前帮我更衣,吓得我一把推开了她们两个。
快拉倒吧,你家娘娘现在是皇后,是良家妇女,是国母,国母!什么叫国母懂不?要的就是端庄矜贵的派!这等就差把“勾人”两字写胸脯子上的衣服能穿吗?
再说了,想当初我在宛江落水的时候,身上好歹还穿着齐晟那身湿衣,面前也不过茅厕君一个小叔子,齐晟那脸还黑得跟锅底一般呢!眼下大冬天的,你叫我露着半拉胸脯子出去给整个皇室的老少爷们儿看,他还不得吃了我?
不行,绝对不行!
我严词拒绝了绿篱与写意两个的建议,改穿了一身正统的皇后礼服,先去了大明宫等着齐晟,又与他一同去请太后与太皇太后,待一伙子人都会齐了,这才浩浩荡荡地去了延春殿。
延春殿里果然温暖如春,黄妃几个也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个个媚眼如丝,恨不得都把齐晟捆把结实了拽自己身边去,一点也不像那看破红尘一心向佛的。
我看了很是欣慰,这些美好的如妖精一样的女子们还是留在人间祸害吧!就不要去打扰佛祖的清修了……
茅厕君与赵王两个依旧是老样子,一个单身,一个丧偶,两人一左一右各占一席相对而坐,倒是对称。
太后对茅厕君的终身大事很是着急上火,太皇太后对赵王续弦的事情也很上心,只是茅厕君与赵王两个段位太高了,根本不为所动。
太后一提娶亲这事,茅厕君就明确地表示婚姻大事不能将就,总得找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女子才能过一辈子。
太皇太后眼神刚往赵王那里一瞄,赵王就立刻举杯饮酒做各种情伤难抑之状,害得太皇太后连续弦这事提都不敢提了。
我再扭头看一眼视殿中各种美人如无物的齐晟,觉得这哥仨在对待美人的态度上还真有点像!那样的先帝能生出三个这样的儿子来,也真算是个奇迹了!
酒宴举行到一半,赵王又离席出去,我一猜他这定是又要出去放水,想了想,便也不动声色地起身带着绿篱出去。自从出了殿门,绿篱就开始活动手脚,很是欢快地向我保证道:“娘娘放心,今年奴婢一定不会坏娘娘的事。”
我猜着绿篱是误会了领导的意图,便解释道:“今年咱们不打赵王了。”
“不打赵王了?”绿篱一愣,瞪着那纯真无邪的大眼睛问我道,“那咱们今年打谁?”
我很是无奈,转头看她,“谁也不打!”
绿篱一时有些无法接受这个答案,气势顿时颓了下来,很受打击。
我笑了笑,带着她踏雪往殿后而去,到廊子里去蹲守赵王。
赵王如厕出来,一见又是我与绿篱两个守在道边,面色倏然一变,忙作揖求饶道:“皇嫂,好皇嫂,今年可是不能再打了。”
我想他和绿篱还真是登对,连大脑回沟的走向都这般相像,这以后要是能在一起了,定然容易沟通。
我笑着,摆手,“不打,不打,今儿是有正事商量。”
赵王听了面露疑惑之色,问我:“皇嫂有什么事要吩咐臣弟?”
我看了看四周,觉得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引着赵王去了不远处的望梅轩,留了绿篱在外面守着,自己则带着赵王往里面走。
赵王迈台阶的时候犹豫了下,停下来一本正经地与我商量道:“皇嫂,要不还是叫绿篱姑娘进去吧,咱们两个在外面,就跟去年一样。”
我明白他是想要避嫌,想了想觉得他考虑的也对,便又把绿篱叫到了跟前,说道:“你进去暖和一会儿吧,我和赵王在外面谈些事。”
绿篱十分惊讶,“让奴婢进去?娘娘,这合适吗?”
“没事,没事,”我看了一眼赵王,笑道,“去年你自个儿还在里面睡了一阵呢。”
赵王听了面上便有些不好意思,对着绿篱轻轻欠了一欠身。
绿篱迟疑了片刻,还是照着我的吩咐进去了,赵王十分殷勤地上前给她关上了门,这才转回身来看着我,问道:“皇嫂要与臣弟说什么事?”
我想着能找个地方坐下聊,可四下里看了看却没看到能坐的地方,只得又像去年那样在台阶上蹲下了。
见我如此,赵王明显有些紧张,特意选了个离门口远点的地方蹲下了,小心地与我表白道:“皇嫂,臣弟早已是看破红尘了,正想抛却往事重获新生呢,再不想提与任何与江氏有关的事情了。”
我不由怔了一怔,这才想起来去年这个时候我曾用屎壳郎与粪球比江氏和齐晟的事情来。
赵王还一脸小心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今儿咱们不提屎壳郎的事情……”就见赵王那里明显地松了口气,我又继续说道:“咱们聊聊粪球的话题吧。”
赵王的表情就有些囧。
我随意地问他道:“你自小便与皇上的感情很好?”
赵王许是没想到我会问起这个来,稍稍怔了一怔,想了想这才答道:“臣弟母妃去世得早,是在静贤皇后宫中长大的,所以皇上待臣弟便比其他的兄弟要亲厚一些。”
我听着便点了点头,他所说的静贤皇后是齐晟的生母,也是老皇帝的原配媳妇周氏,这位悲催的周氏刚由太子妃升职为皇后没几天就挂了,老皇帝装模作样地悲伤了几天,然后就以后宫不能无主为由提拔了宠妃宋氏做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茅厕君的生母。
据说静贤皇后在世时,老皇帝对太子齐晟还是很不错的,只是后来静贤皇后一死,老皇帝便对齐晟疏远了许多,又加上齐晟也渐渐大了,在军中的威望日益渐增,老皇帝对他的态度很快便由疏远转为了忌惮。
果然是有了后妈就有后爹啊。
我无意八卦上一辈们的情事家事天下事,只想知道齐晟现在为什么跟美女这么过不去,可这话却实在不好问出口,总不能直接问赵王:哎?你知道你哥为什么明明是个可以坐拥三千佳丽的皇帝,却非得守身如玉吗?
我琢磨了又琢磨,还是觉得话说得模糊些比较好,便转了头看赵王,问道:“皇上他……以前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
赵王一脸愕然地看着我。
我只得又解释道:“比如说受过……女人刺激什么的?”
赵王脸上的愕然之色又加了两分。
没办法,对于这样的人也只能敞开窗户说亮话了,我咂了咂嘴,很是无奈地说道:“我总觉得皇上像是不太喜欢女人,我查了内起居注,从去年开春到现在,皇上就没睡过一个后宫的美人。”
许是我这窗户开得有点大,话也太直白了些,赵王一时有点傻,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道:“一直没睡过?”
“一直睡在大明宫,连黄氏几个的宫里都不曾去过……”后面的话我没说,只是耸着肩膀摇了摇头。
赵王还是不信,追问我道:“难道也不曾召什么人到大明宫里?”
我依旧是无奈地摇头。
赵王已是镇定下来,沉思半晌,语气颇为沉痛地说道:“皇上从来就是一个用情专一的人。”
我琢磨着他是不是又想到了江氏身上,心中不免觉得有些歉疚,正想开口安慰他两句,却见他又抬起头来,看着我说道:“我们齐家的男子向来如此,洁身自好,至情至性,惯出情种的。”
洁身自好?那你叫那死在美人身上的老皇帝情何以堪哪?
赵王默默地看着我,一脸的严肃正经。
我也静静地看着他,十分想把自己的鞋底子踏到他的脸上去。
我深吸了口气,控制着脾气,与他说道:“皇上是不是情种我不关心,只是黄妃几个总是到我那里抱怨,叫我很难做。既然皇上对女人没什么阴影,你能不能劝他几句,叫他也偶尔去安抚一下后宫的这帮女人们,不管喜欢不喜欢,都是他娶进来的,总不能真叫人家虚度了大好的青春年华。”
赵王表情有些意外,顿了一顿才又说道:“皇上是真忙吧,云西那边总不消停,北疆也频发事端,朝中诸多事情更是不叫人省心,皇上是真不容易,哪里还有心思去后宫。”
我想了想,问道:“朝中局势真的紧张到了如此地步?”
赵王点头,答道:“我虽然闲散,可军中却还有几个私交不错的将领,听他们说云西平叛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皇上已经命人筹集粮草,紧接着就是要动兵马了。”
我已猜到齐晟要打云西,却没料到他动作会这样快,而且张家那里也没听到什么调兵的消息,现在听赵王这样一说,不觉有些惊讶,问道:“可是知道这兵马要如何动?要谁去云西平叛?”
赵王看了看我,答道:“瞧着皇上的意思是想借此机会把整个云西都拿下来,废除其附属国的地位,建州设郡。这样一来,只靠贺良臣手里的那点兵是不够的,必然要从别处调兵。京都戍卫军必然是不能动的,那就只能从江北调了。”
果然是要趁机消减张家的兵权了吗?我不由有些紧张,定定地看着赵王,等着他的后话。谁知这小子却只是淡淡笑了一笑,说道:“至于具体会动哪里的兵力,臣弟也不知道了。”
你若是不知道,你刚才还说那么多?你无非就是想吊我胃口罢了!偏不求你,我就不信我自己打听不出来!
我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二话不说,抬脚就走。
路上一直觉得有点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待一屁股都坐席上了,这才猛地想起一件事来,哎呀,我怎么就把绿篱那丫头给扔望梅轩了啊!
我第一个反应是抬屁股回去找绿篱,可屁股刚抬了抬就想起自己身边还坐着一个齐晟来,用眼角余光一瞄,果然不出意外,这小子也正在看我。我那屁股就沉了一沉,又重新坐回到了位子上,琢磨着绿篱也这么大的人了,又是皇后的贴身宫女,在这宫里估计也没人敢招惹她。
这样一想,我便坐得安稳了些,故意视齐晟的目光而不见,装模作样地端起杯酒来,凑到了嘴边细细地抿着。
齐晟的视线只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转过了头去和太皇太后闲谈起来。
我不自觉松了口气,一直提着的小心也放了下来,顿时觉得这么小口地抿酒实在太娘,索性就将一杯酒都灌入了口中,还不及咽下,却见绿篱低着个头,做贼一般从外面摸了进来。
我瞧得奇怪,待她在我身后跪坐了,忍不住回头低声问她道:“怎么了?”
绿篱脸色涨得通红,吭哧半天只说出几个字来:“娘娘,奴婢,赵王,奴婢……”
我听得奇怪,转头去看赵王的席位,见那席上还空着,赵王竟然还没回来。我又回头瞧了一眼绿篱,心中陡然一惊,坏了,望梅轩那里一向冷清,不会是已遭了赵王那厮的“毒手”了吧?
正又惊又怒又后悔间,又听得绿篱吭哧道:“奴婢,奴婢又把赵王给打了……”
我这一口怒气还没喷出来,瞬间又被吸回了肺里,当时就呛懵了。
赵王再无权无势也是个王爷好不好?他是齐晟的弟弟,是太皇太后的亲孙子!
我去年能打他那是因为他们哥仨儿在宛江差点没玩死了我,他们齐家实在对不起我,不管是他也好,还是齐晟也好,心中多少都是觉得对不起我的。所以我打了也就打了,可他是你绿篱能打的人吗?
绿篱小心翼翼地瞄着我的脸色,一脸的心虚,嗫嚅道:“奴婢在里面等得困了,不小心就迷瞪着了,醒来的时候就见眼前凑着一人,当时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就打了……”
听她这样说,我合计着赵王也不全算无辜,又见绿篱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叫人心软,只得小声安慰她道:“算了,打了就打了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只要没打头脸就好……哎?你没打他头脸吧?”
绿篱没说话,只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既是歉意又是害怕地看着我。
我与她对视片刻,转头看了眼那处依旧空着的席位,这才猛地醒悟过来,只恨不得把这小姑奶奶立刻打包塞回张家去!这晚宴刚刚过半,赵王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你叫齐晟那里怎么想?
太皇太后要是再问一句“赵王呢?”怎么办?啊?你叫我怎么办?
正这样想着,就听得太皇太后那边奇道:“哎?老五呢,怎么出去了这半天都不见回来?”
我下意识地哆嗦了一哆嗦。
齐晟视线从赵王空空的席位上转回来后就落到了我身上,目光中带着询问。
我琢磨着这事要是落到绿篱身上她就只有死路一条,当今之计也只有我替她顶缸了。我干咽了咽吐沫,也如绿篱那般吭哧道:“我,我又把赵王给……打了。”
齐晟原本狭长的眼睛瞬间就大了一圈,默默看我片刻后,转头对着太皇太后笑道:“许是又喝多了,不知在哪耽搁住了,朕叫人出去看看。”说着便吩咐后面的内侍,“去看看,若是赵王醉的厉害,就扶他去暖阁里睡一会儿,别受了寒。”
话音未落,却是有小内侍进殿来禀报,说是赵王酒醉得厉害,已是找地方歇着去了,待酒醒了再来和太皇太后、太后、皇上和皇后赔罪。
小内侍说到“皇后”二字的时候还特意向我看了一眼,害我一阵心虚。
齐晟便笑道:“我就说老五是喝多了,不知躲到哪里睡觉去了,皇祖母不用为他担心。”
估计太皇太后误会赵王还是为情所伤,所以才要借酒消愁,听了这话面上便添了几分不悦之色,低声嘀咕道:“好好的一个孩子,就叫那个狐媚子给毁成了这样,着实可恨。”说着便看了齐晟一眼。
齐晟装没听见的,转过头来问我:“葳儿那里可好?”
我很配合地点头,“好,挺好,已经能自己翻身了。”
齐晟表情很是惊讶,扬着眉梢问我:“都能自己翻身了?”
你还能更装一些吗?你上次去的时候还跟逗狗一样逗那小娃娃翻了好几次身,这会子就忘了?
齐晟那里还一脸期待地等着我的回话,我只能也跟着换上一脸的幸福喜悦之色,点头,“能,都能一下子翻好几个呢。”
许是大伙少见帝后能聊得这样热络过,一时间公聊私聊都停下了,齐齐地往我们这一席看了过来。
众目之下,我与齐晟两个不觉有些尴尬,不约而同地伸手去端席上的酒杯来做掩饰,待都把酒杯端起来了,才发觉就这么自个儿喝自个儿也不合适,只得又举杯相互让了一下,这才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太皇太后那里瞧见了,顿感老怀欣慰,指着我们两个与众人笑道:“成祖皇帝曾说过,女子不该总是一副娇滴滴的病弱模样,要有几分男子的刚强才好,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伴着丈夫一同搏击风雨,翱翔于九天之上。我现如今瞧着,皇后倒是越来越有几分成祖皇帝所说的风姿了,不只为人处世越发地大气,就连饮起酒来也丝毫不逊男子的豪爽,倒像是个真丈夫。”
我一口酒还没全咽下去,闻言差点没喷了出来,强强地忍下了,却有酒跑进了气嗓里,呛得我一阵剧咳,眼泪立马就出来了。
齐晟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我。
我冲他摆了摆手,想示意他没事,可手还没来得及摆几下就赶紧收回来捂住了自己的口鼻,闷声咳嗽起来。
绿篱忙着从后面凑上来帮我拍背,没拍两下就被齐晟给替下去了。
齐晟一面轻轻地拍着我的背,一面向着太皇太后笑道:“皇祖母别夸芃芃了,她受不住夸。”
老太太脸上笑得越发地开怀,又指着我与齐晟说笑了几句,便说自己乏了,要回宫歇着了。她一说要走,太后也无意再继续坐着了,便跟着起了身。大伙一看忙站起身来恭送这两位退席,齐晟还顺手拉了我一把,带头将太皇太后与太后送了出去。
她两位一走,这晚宴也算是到了尾声。只是直到宴席散场,赵王也没能回来。
我估摸着他这一觉得睡上几天才能出来见人。
从延春殿出来,我和齐晟有点顺路,便一直默默地跟在齐晟右后三步远的地方,只希望他能无视掉我,千万别问我好端端的为什么又打赵王,又或者是问我喝酒为何会如此豪爽……
这两个问题都很难回答,不过如果二选一的话,我还是希望他能问我为什么又揍了赵王那倒霉孩子。
可惜这厮一直都没开口。
我也就蔫蔫地跟着他走,可走着走着却察觉出不对劲来。
不对啊,这是回兴圣宫的道啊,他不该往这个方向走啊!自从我生了娃娃之后,他就不在我宫里留宿了啊。
难不成他今儿晚上又要夜宿在我的宫中?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我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不会又是一年一次的“同房夜”吧?去年他在我那里睡了半宿,我挺了大半年的肚子,今天他再睡半宿,我是不是又得挺半年肚子?
面前几步远的地方,齐晟身姿挺拔,走得十分平稳。
我迈着贼一般的步子,内心十分忐忑,时不时地回头瞄落在后面的绿篱一眼,希望她能上来救个场。
绿篱也看出点端倪来,有心上前,可那视线滑到齐晟身上时却瑟缩了一下,然后便垂下头做缩头乌龟。
我就知道不能和这丫头讲义气!你打赵王时的勇气都哪去了?老子都替你顶缸了,你就不能递块砖来给垫垫脚?
就这么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兴圣宫,进了殿,齐晟一点没和我见外的意思,神态自如地叫宫女侍候着他换了便服,转身就坐到了一旁的软榻上,然后抬头看向我,不咸不淡地说道:“芃芃,你过来,朕有话问你。”
我心中暗道一个不好,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只是不知道他要问的会是哪个。而且,我这里礼服还没有换下来,老兄,你这也有点太心急了吧?
殿内的宫女内侍都很有职业素养,听他这样一说,不用吩咐便都低着头悄悄地退了出去,只留下绿篱一个一脸担忧地看着我,要走不走地徘徊在门口。
看她如此,我心里总算舒服了些,这丫头倒还算是有点良心,不枉我替她出这次头。我这里正要给她使眼色叫她也退下去,不曾想她面上突然换上了一副豁出去的神情,不及我反应,便已是上前几步扑倒在齐晟脚下,连连磕头道:“皇上,奴婢死罪,奴婢死罪,赵王殿下是奴婢给打伤的,奴婢偷懒,不小心在望梅轩里睡过去了,醒过来的时候却看见赵王在眼前,奴婢,奴婢……”
绿篱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了,咬了咬牙才又说道:“奴婢以为他要轻薄奴婢,就冲他脸上抓了一把。”
听到这里,我下意识地瞧了一眼绿篱的手,十指蔻丹,纤白细长,要是被这手在脸上挠上一把,十天半月的是甭想着出门见人了。
突然间,我很同情赵王那倒霉孩子。
绿篱说完了,就伏在地上微微战栗着。
齐晟沉默片刻,抬头看我。
我琢磨着,为什么要打赵王这事是被绿篱说清楚了,剩下的就是要我来说为什么绿篱能打到赵王这事了。
我先是很淡定地叫已经哭趴在地上的绿篱起来出去,然后十分无奈地坐到了齐晟的对面,略一思量后说道:“是我带着绿篱去找赵王的,我有些事想问问他,就在望梅轩外面和他聊了几句,后来我走了,却把绿篱落下了。估计她是在里面睡着了。”
齐晟缓缓地点了点头,又问我:“你找老五问什么?”
我咂了一咂嘴,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也好从他那里讨个实话,便答道:“问你为什么不近女色,我想着你们以前既然关系好,许他能知道原因。”
估计齐晟没想到我会这么直白,脸上表情明显地愣怔了一下,顿了一顿,才淡淡地问我道:“你觉得朕不近女色?”
我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点了点头,镇定答道:“几乎是不近女色,都不像一个男人,或者说不像一个正常的男人了。”
齐晟听了嘴角上便挑上了一丝淡淡的讥笑,问道:“那芃芃说怎么样才像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我虽然觉得他这话问得有些古怪,不过还是正色答道:“在女色上有原则的男人不少,可能做到柳下惠那个程度却是少之又少。男人向来是严于律人宽以待己,其本性就是好色,是博爱,就如越是强壮的雄性越要占据更多的雌性,无所谓褒贬,这是一种本能,雄性的本能,是生理的冲动,是不以人的感情为转移的。”
这就好比睡到半夜被窝里突然多了一个光溜溜暖乎乎的美女,只要你是男人,不管你心里是惊悚还是惊喜,你那小兄弟都会先硬了再说的。
齐晟静静地听着,很是专注的样子。
我越说越觉得自己挺学术的,不自觉地便放开了胆,说顺了嘴,“比如我可以很爱一个女人,但是却不见得能为了她守身,除非她有很强烈的意愿表示,我不守身就会失去她,这样我可能会犹豫,会束缚自己的本能。也就是说当道德上对人有着这一方面的约束,那么人们不得不控制自己的本能,对唯一的伴侣保持忠贞。可若没了这一方面的束缚,男人是从来不怕身边的女人多的。男人嘛,总得……”
话说到一半,我忽地停了下来。
齐晟脸上淡淡的笑意虽然仍在,可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眼神已是渐渐转冷,带着刀般锋芒看向我,似笑非笑地问道:“看来芃芃很是了解男人,这也叫朕对你的过去更加的好奇,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一时噎住了,心中考虑若是这个时候我仍坚持自己是天上的神仙转世,他会是个什么反应?是就此信了,还是会直接送我归西,叫我早日荣归仙班?
我捉摸不透齐晟的想法,不敢开口。
齐晟的唇角轻轻一挑,不急不缓地问道:“或者换种问法,芃芃在未成为朕的太子妃之前,到底是个女人还是……男人?”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地吐出来,我反应了一下才听明白了这问题的核心,然后脑子就轰的一声炸了。
齐晟仍静静地看着我,黝黑的眸子如冬夜沉寂的湖水,虽波澜不惊,却泛着凛冽的寒意,眸光深处,还有杀意若隐若现。
这样的他,已是许久不见。
我大脑中空白了片刻,忽地想起一位江湖前辈说的话。他说若是没得话说的时候你就先笑,放声大笑,待把对方笑傻了,事情也就好应对了。
我张了张嘴,想笑,可是没能笑出来,只能愣愣地问齐晟道:“你什么意思?”
齐晟勾着嘴角,极浅淡地笑了笑,反问我:“你说呢?芃芃。”
要我说,他肯信我是个女人,怎么都好说,若是认定了我其实是个男人……那就什么也不用说了。
生死关头,我的大脑终于又开始飞速地运转起来。同时,努力叫自己眼中体现悲伤、愤恨、不甘等等情绪。可努了半天劲,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在面部肌肉纹丝不动的情况下,只用一双眼睛就表达出如此复杂的情绪来。
没办法,我只能故作悲伤地闭上了眼,好半天才嘶哑着嗓子问齐晟道:“你问我在做太子妃之前是男是女?”
齐晟静默片刻,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深吸一口气,睁眼静静地看他,这才说道:“你好奇现在的我来自哪里,好奇我之前是什么人,甚至猜测我之前是男是女,你却从没问我之前的张氏哪里去了,她在你的心中从没半点地位,死了也便死了,你从没在意过,是不是?”
齐晟明显一僵,微微抿了唇角看我。
我一瞧他这表情,顿时心中稍定,转身在殿中慢慢地踱了几步,决定继续往下编。
“你现在既然问我,我就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你。”我停下来,转回身冷冷看他,“不错,我之前一直是在骗你的,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散仙。从我开始有记忆起,我就是一抹孤魂,我被束缚在太液池上,看着张氏在水中挣扎,看着她拼尽全身力气向你伸出手,看着你毫不犹豫地游向了江氏……”
齐晟身体坐得笔直,纹丝不动地看着我,眼神晦暗不明。
我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当时明明是游离在湖面之上的,可那渐渐沉下去的人仿佛就是我自己,那是一种绝望,一种天地万物都不复存在的孤绝。再后来,我终于得到解脱的时候,有个人却告诉我,说张氏这一世命格极重,不能就这样死了的,他还叫我赶紧回去。”
我故意把话说得极慢,时不时地还要停顿片刻,待这段话说完,就见齐晟缓缓地闭上了眼。
“我不愿意,我明明是已死过一回的,我为何还要去做她?我不肯去,那人不放我走,两人僵持的结果是他带我去看三界众生百态,说是看得多了,便也能看得开了。三天,长如三世,我看过了三界,历经了悲欢离合,最后还是回到了张氏身上。”
我停下来,转头看向齐晟,待他睁开了眼看我时,才缓缓说道:“你猜来猜去,却从没猜过我其实就是那个张氏,那个骄蛮任性的张氏。你觉得她前后变化太大,却不知她早已是走到了绝路,无路可走也只能跳到了另外一条路上,自愿抛弃全部记忆,变作另外一个全新的人。”
齐晟久久不言。
我琢磨着不论编什么故事都不能太束手束脚,哪怕最后实在圆不上了,至少出来个外星人给救救场,能往科幻上靠一靠也好。
我想了想,决定用段极煽情的话来结束这个恶毒女配重生后转个性女主的故事,于是便抬眼直视着齐晟的目光,用那种出离凡尘的语气说道:“张芃芃的人其实一直没变,变的不过是心。无爱无妒,无爱无伤,无爱无扰,无爱无忧。”
如果说齐晟刚才的眼睛似一汪湖泊,那么现在就好像一潭死水,漆黑,折射不出一丝内里的光线,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直看得我后背阵阵发毛。
殿内一片寂静,静得仿佛能清晰地听到他沉重的呼吸,我激烈的心跳,还有不远处的烛火爆花声。两人就这样僵持着,齐晟忽地开口问道:“你是想告诉我最对不起的那个人是张氏,是不是?”
虽是问话,却是说得无比地肯定,根本就不需要我的回答。
我正迟疑着该如何来答他这话,就见他轻轻地笑了一笑,那笑容清淡悠远,似是刚刚听完一个轻松有趣的故事。
像,真太像了!这一刻,我才猛然意识到齐晟与茅厕君是俩兄弟,他们身体里流淌着相同的血,我以前怎么会把这两人划分为不同的类型呢?
齐晟嘴角微不可查地挑了一挑,平静地说道:“可就算我有负于张氏,我对不起她,可这和你有何相干?你不是张氏,哪怕你那个故事讲得再凄楚动人,你也不是她。我与她认识十数载,岂会识不出她?”
我被他一番话给问愣住了,心中只一个念头,我以后若是再把齐晟当傻叉,那我就是大写的傻叉!
他微微眯了眼看我,缓缓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到底是男是女?”
我第一次无言以对,只能沉默地看着他。
他默默看我半晌,眼中种种情绪闪过,最终却只笑了笑,从榻上站起身来,看样子是打算走了。
可我知道他这一走就是认定了我前世是个男人,等待我便只剩下了死。
死我不怕,我只怕不得好死!
一时间,我十分想拽住了齐晟,求他一句:一夜夫妻百夜恩,看在好歹也一起睡过两次的份上,给我一个痛快吧。
这样想着,我的手就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离去的衣袖。
他顿住了步子,转回头看我,目光冷淡,只问我:“你是男是女?”
我不敢说出“男”字来,却又不甘心说那“女”字,能做的只是沉默。
他扯了扯唇角,抬起手腕,伸过另外一只手来掰我攥住他衣袖的手指,就如宛江之时,我一指指地掰开他紧握的手。
我手上攥得更紧,嗓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沙哑,问他道:“你要杀我?”
齐晟闻言却是顿住了动作,他侧着头看我,唇边那抹笑中有着淡淡的嘲弄,轻声说道:“皇后,朕不杀你,朕会叫你继续做皇后,就在这宫中,做朕一辈子的皇后。”
如果能一直好吃好喝地供养着,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这样一想,我手上的力道顿时小了不少,顺势就松开了齐晟的衣袖。
齐晟的腮帮子却是忽然有些发紧,像是咬着牙般说道:“朕会叫皇后好好尝一尝什么叫作生不如死。”
咱们两个有这么大的仇吗?
我急忙又抓住了齐晟的袖口,求道:“做事别做太绝,你放我一马,好歹给我个好死。”
齐晟盯着我,一字一顿地问我:“我放你一马?”
我点了点头,“放我一马!”
齐晟死死地看我片刻,忽地放声大笑起来。
这笑声惊动了守在殿外的众人,绿篱与写意从外面慌张地跑进来,脚刚踏进殿内,齐晟已是怒吼道:“滚出去!”
绿篱与写意两人立刻僵在了原地,倒是写意先反应了过来,忙拉扯住了绿篱,拽着她往外退去。
齐晟脸色铁青,低下头来问我:“我放你一马,谁来放我?”
我看他这么不讲理,一下子急了,一扬胳膊,叫道:“谁扣着你,你就找谁去啊,你报复在我身上算什么事?”
就见齐晟额侧的青筋隐隐跳动,他反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扯到了身前,又提近了些,这才恨声问道:“说,你到底是男是女?”
我虽恼恨,可心底毕竟存着些求生的欲望,索性双手一把扯开了身前的衣服,怒道:“你说我是男是女?你自己看我到底是男还是女!你脑子有毛病,会来问我是男还是女!睡也睡了,孩子也生了,你说我是男是女?!”
喊着喊着,不知为何却是悲上心头,突然莫名地想哭。
我这里正叫骂着,齐晟却忽然将我双手都反剪向身后,蛮横地将我扯到他身前,逼近了,强硬地问道:“说,你是男是女?”
男女之别便是生死之差!
我心中明明十分地明白,可那个“女”字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仿佛只要说出口,之前二十年的一切都要被就此抹去,从此以后,我就只能是张氏,以前是太子妃张氏,现在是皇后张氏,即便以后做了太后,我也是张氏!是个女人,是个后宫中的女人,是个要与其他女人一样得在齐晟身下求生活的女人,是个连大名都不会留下的张氏!
以前,我从不觉得为了活命而弯腰有何为难,甚至在我一觉醒来化身为张氏时,我也不过是纠结了半日便坦然地接受了这个新的肉身,接受了我要在这个女人的身体里继续活下去的现实。
因为我从心理上一直觉得自己还是个爷们儿,哪怕我现在没了老二,哪怕我抱着美女也已心如止水,可我里子里依旧是能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是个比齐晟更光明磊落的老爷们儿!
可这一刻,齐晟却是要从心理上将我“阉割”,他要叫我自己承认,我现在是个女人,以前也是个女人,我从里里外外都是个女人!
齐晟身体僵硬挺直,额侧青筋突突地跳动着,眼中似燃着能焚人的熊熊烈火,只死死地盯着我。
我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这才将那个字艰难地吐了出来,“女,我是女人。”
齐晟手上的劲道明显地松了一松。
我双腿却是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滑了下去,同时,那一直强行压制住的泪水再也忍不下了,一下子从眼眶里涌了出来。我不想在齐晟面前哭,忙用手背去擦,可是把两只手都用上了,也擦不完脸上的泪。
我越擦越觉得心里堵得慌,又想我现在反正也已经承认了自己是个娘们儿,还有什么不好意思哭的,干脆也不擦了,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可不要紧,要想再收声却是难了,只觉得心里有哭不完的委屈,恨不得哭倒了一段长城才觉得痛快。
我跪坐在地上放声大哭,齐晟就默默地立在我的身前。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嗓子已是哭哑了,眼泪也没得流了的时候,我就见眼前的袍角动了动,齐晟在我面前蹲了下来,与我平视着,轻声说道:“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想杀了你,一了百了。”
他缓缓说完,嘴角又向上扯了一扯,这次却是露出一丝自嘲,起身从我身边走过,出了殿门。
我这里还回味着齐晟最后一句话,绿篱已是旋风一般卷了进来,待看清了我的情形,这丫头愣怔了片刻之后,一下子就跪倒在了我的面前,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砰砰地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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