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她从来都没有退出(1 / 2)
此时,我腹中的身孕已逾两月。大夫说,胎象渐渐平稳。我仍是吃不下荤物,但清淡的羹汤、瓜果,能略略进些了。
这一日,我与秦夫人在东院做针线,我一晃神,绣花针扎破了手。我将手指吮在口中。
秦夫人关切道:“桑榆,你想什么呢?”
“我担心二爷。他在灾区盘桓一月方归。他的性子,我是了解的。见了灾民苦难,定是不管不顾的。今日,他进宫述职了。这趟差办下来,不求上头封赏,只怕是万岁爷会怪罪下来……我心里总不踏实。”我仰头看天。
前儿立了秋了,却还是热得很。秋老虎熬煞人。民间都道:立秋不立秋,还有一个月的好热头。
天空那样高远,一丝云也没有。湛蓝得让人发慌。
秦夫人道:“我见太岳信中提过,万岁从小由他授课,圣贤书都是熟读的。想来,能体谅程大人的爱民之心。桑榆,你切莫太悲观。”
我勉力点了个头,心还是放不下。
想了好一会子,起身,吩咐院外的小厮套马。
我进屋收拾了几件程淮时换下的衣物鞋履,决定进宫,去找太后。
那些衣物鞋履上,泥垢、血污满是。
无一不诉说着程淮时这一个月的辛忙奔走。
我盼望着太后能体恤这一片忠良之心,或许,能向陛下说情,恕了程淮时。
受封“义德乡君”时,太后曾说过,我不当值的时候,若想进宫,可随时请命。
层层内侍通报后,我进了宫。
到慈宁宫门外时,掌事太监说:“乡君,您略等等,太后她老人家昨儿晚上没睡好,午膳过后,好容易才眯着,等她醒了,咱家再去通禀。”
我颔首:“有劳公公。”
里头好似听见动静,太后的声音传来:“小福子,谁来了?”
掌事太监忙笑回:“太后,义德乡君来看您了。”
太后道:“让她进来——”
“是。”
我忐忑地走了进去,宫人掀开珠帘,旃檀香的味道萦绕在殿中。几个大铜盆分放在殿中的各个角落,每个大铜盆都堆满了冰,幽幽冒着凉气。
外头骄阳似火,慈宁宫殿内清清凉凉。
李太后半倚在榻上,缓缓睁开眼:“桑榆,你来了。”
我俯身行了礼,道:“臣妇在家中惦念太后,昨儿得了一尊碧莲台,通莹剔透,佛光四射。臣妇年纪轻,哪里懂这样的宝物?人人都道太后是九莲菩萨,臣妇想着,唯孝敬给太后,才最相宜。”
我呈上碧莲台,宫人接了,递给太后。
我又道:“臣妇在家中无事,手抄了500份佛经,太后若不嫌字丑,收着贡佛,便是臣妇的福气了。”
太后将碧莲台握在手中瞧了瞧,搁在一旁,笑向我道:“难得你有这份儿心。坐吧。哀家昨儿没睡好,身子骨儿不舒坦,正想着让人抄些佛经送去宝华殿呢。你的字,哀家是见过的,娟秀,干净,好得很。”
我告了座,道:“太后夜里睡不安稳,可用些酸枣仁,大有助益。”
她摆摆手:“哀家是心里有事。昨儿晚上,张先生来了——”
她看着我:“桑榆,哀家知道,你今日所为何来。”
我俯身:“太后您圣明。”
她道:“张先生四下筹集,凑了几万两银票,说要献与皇家修观。也是难为他了,挺着病躯,四下奔走。哀家知道,你们都是为了程大人。哀家但知家事,外庭非所当预。”
顿了顿,她又道:“张先生和哀家,都忽略了一个事实,陛下如今大了,不是从前了。”
她圆而富贵的脸上,涌现一丝感伤。
我道:“太后您是圣母,陛下以天下养,极尽孝道。您说话,陛下或是肯听的。”
她道:“陛下雷霆之怒,已经决定,将程大人收监了。”
我捧出从家中带来的血衣泥靴,跪在地上,泣道:“太后,臣妇的夫君尽忠尽责,在灾区,不曾有一丝懈怠,他为了皇家,为了陛下,便是累死,也是应当的。只求陛下能网开一面,留他性命。臣妇一家,感念终生。”
太后向宫人道:“扶乡君起来。”
“桑榆,你来,坐在哀家身边儿来——”
我走上前,坐下,泪流不止。
淮时,我的夫君,果然获罪了。
天威难测,可他又做错什么了呢?
历来,举凡赈灾之官员,没有一个不捞得盆满钵满,发国难财。可他,没贪一文钱,落得满身伤痕。到头来,却是灭顶之灾。
孤掌难鸣啊。
太后叹了口气,道:“桑榆,昨儿晚上,张先生走后,哀家便与陛下说了。陛下只轻轻说了一句话,哀家伤透了心。哀家想,或许,是该避嫌了。陛下非昨日之陛下,哀家非昨日之哀家,张先生亦非昨日之张先生。”
我不解。
她道:“你可曾听过一个荒唐的传闻,黑心宰相卧龙床?”
我忙低下头。
自从锦衣卫当街斩了数十名传谣的人,这便是禁忌。
谁都不敢提的。
她道:“先帝早逝,哀家廿六岁寡居至今。张先生是顾命大臣,又是帝师,日日来宫中给陛下授课。哀家敬他博学忠正,曾对他说,年幼陛下、泱泱国事,尽托与张先生。一些无妄小人,编织谣言,哀家从不放在心上。哀家以为,陛下也是如此。可昨夜,哀家恍惚间,想起民间百姓们的一句俚语,儿大不由娘——”
我明白了,陛下羽翼已丰,他极力摆脱幼年时的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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