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下）（1 / 2）

福儿高叫一声：“斩讫来报！”

两个刀斧手应声赶到，拖走那美人。稍顷又回来，掷那美人的首级于地。

大臣毕竟见过许多世面，再说“天子”斩她自家的美人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是看了那颗血淋淋泪涟涟的脑袋，觉得有些恶心罢了。活着的美人便不同了，哪见过这种凶神恶煞的架势，倒了一大片，哭了一大片，也吐了一大片。

趁着混乱，秦娥悄悄移动到丹歌、解愁边上说：

“伪皇帝这是杀鸡给猴看，为的是不让重美人再议论他的长相。”

丹歌说：“不如说是杀给我三个看的，——贼王一直瞅着我三人。”

解愁说轻蔑说：“他既要我三人又怵我三人，故此出了这一杀招！”

秦娥说：“且看他接着如何做！”

伪皇帝边上只剩下两个美人了。那个昨晚哭爹叫娘的早昏倒了，而恰才争着去端瓜的庆幸自家没去端，哭着说：

“没想到陛下倒杀了她，幸好贱妾没去，侥幸保得一条贱命！”

伪皇帝一笑，附着她的耳说：“朕杀了她，其实是有心将皇后的宝座留与你哩！”

那美人将信将疑道：“虽说圣上说的是真心话，可贱妾啥也不要了，只想留着这条贱命！”

伪皇帝正色道：“虽说如此，可你也得端瓜给朕吃。”

那美人委实吓坏了，道：“贱妾刚说过了宁可不当皇后也别死了！”

伪皇帝强行将水精盘往她手上一搁，道：“朕就要你当朕的皇后！过去，再过来！”

那美人怕丢了脑袋，便战战兢兢端去了，又战战兢兢端来了，哭着道：

“陛下……吃瓜！”

伪皇帝道：“瓜的滋味如何？”

她说：“甚……甜，比蜜都……甜。”

伪皇帝摇头道：“美人啊美人，为何你也这般笨，到手的皇后也飞走了！”

话音刚落，那两个刀斧手重又过来，推走的是人，提回的是头。

所有美人差不多都昏厥过去了。诸大臣虽说诧异，却不敢问出个究竟来，但兴味却浓了起来，就当猜谜行酒一般用低声估摸，以眼神商酌。

秦娥、丹歌、解愁是所有美人之中跪着没昏过去的，都在密切注意伪皇帝的言行。秦娥说：

“不好，剩下的那个也要死了。”

丹歌道：“伪皇帝又看我三人了。”

解愁说：“别忘了，我们姐妹也是三个，不是杀鸡儆猴是什么。”

伪皇帝的色眼扫过秦娥、丹歌、解愁，大声叹息说：

“如此说来，竟没一个美人端瓜与朕吃了！”

福儿便推昨晚哭爹叫娘的美人道：

“你可起身，莫要再昏睡了！圣上着实想吃你将来的瓜哩！”

见那美人还是不醒，便端着一盏水，啜了一大口，狠狠噀在她面上。稍顷，那美人醒来，说：

“陛下要杀便杀，何必要贱妾端瓜！”

伪皇帝笑着说：“可朕就是要给你一个机会：不做皇后便当死鬼，就看你懂不懂朕为何要杀另两个小美人。”

福儿于是硬生生拉扯起那美人，弄她到距离伪皇帝二十来步的地方，把水精盘置于她手中道：

“就看你如何端如何说了！”

那美人浑身颤抖，哭叫着爹娘，一步一步走向伪皇帝。

底下的大臣都看着，美人之中有些刚醒来，哭望着。蓦然，秦娥起身，大声道：

“陛下，我可否代这个美人献瓜与陛下吃？！”

丹歌、解愁要拦她早已来不及，只好嘴里叫苦不迭。福儿连忙扯住那个哭爹叫娘的美人，恭候伪皇帝如何处置。

伪皇帝似乎早料到秦娥会如此行事，但还是假装睃了她一眼，道：

“兀那美人是谁？又是从何而来？为何要替不相干的人送死？”

秦娥上前到他跟前两步路之处，面不改色道：

“贱妾姓秦名娥，自东都洛阳而来。不怕陛下恼了：俺与几个兄妹刚逃难到金陵，便给掳来当陛下的美人了。”

伪皇帝道：“美人美人，你莫要心焦，朕的羊车今日不到你的房，明日或后日或许就到了。若是实在有些晚，至多明年也轮到你了。”

秦娥不慌不忙道：“贱妾就想替这个美人。”

“替她一死么？”

“死不死，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儿？陛下舍得叫贱妾死，贱妾没死罪也得死；陛下舍不得贱妾死，贱妾有死罪也不至于死。”

“美人你这么说，倒像是朕杀错人似的了。朕没杀错她俩，杀得很有缘故。”

秦娥到那个昨晚哭爹叫娘的美人跟前，不由分说端了水精盘，高高举过了头，一步步走着说：

“陛下，贱妾献瓜来了也。”

伪皇帝注视她的步态与举止，暗自赞叹不已。

可下头，丹歌吓得都闭上眼睛了。解愁道：

“姐姐莫怕，妹妹料定伪皇帝不会杀秦娥姐姐的：一来她貌若天仙，二来她知道伪皇帝为何要连杀俩美人，自然不会叫他抓住把柄的。”

丹歌听她如此说，方才睁开眼睛一看，随即喜悦道：

“我也晓得伪皇帝为何要杀那两个美人了！至少秦娥妹妹破了他的杀人借口！”

秦娥抵达伪皇帝跟前，道：

“陛下吃瓜，瓜甜得很。难得这种季节还有这么甜的瓜哩。”

那伪皇帝白着牛眼道：“美人举那么高，叫朕如何吃得着？”

秦娥便平端水精盘，不再说话。

伪皇帝故意诧异问：“美人为何又不说话了？”

秦娥依旧不说，把水精盘放在胡床上，退后好几步方才说：

“圣上请用，贱妾告退。”

伪皇帝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方才叹息说：

“你这个美人果然聪明过人，刚才想必猜透朕为何要连杀那两个美人了！朕舍不得杀，可又不得不杀，自是她两个愚笨不晓事！”

说了，拿起那片殷红的西瓜，三两口便吃净，只剩下薄薄一层瓜皮。

诸大臣悬着的心纷纷归复原位，暗自夸赞秦娥才貌双全。

所有美人大都醒了，见“天子”不再砍杀美人的脑袋了，便也安下惴惴不安的心来。

丹歌、解愁更是为秦娥破了伪皇帝的杀人理由而欢喜不已。

最后浑珲离座跪下道：“陛下，我等大臣也愚笨不晓事：同样是献瓜的美人，不知陛下为何要杀前两个，不杀后一个？”

伪皇帝咯咯笑了一会儿，对秦娥说：“美人，朕不杀你是何缘故，你知道，所以朕要你备细说与朕的股肱大臣听。”

秦娥看了一眼地衣上那两颗血漉漉的脑袋，不慌不忙说出自家没被杀的奥秘来：

“这两个美人端瓜之际，瓜盘低过嘴。陛下问话之际，说的又是开口字，故而把唾沫星子溅到瓜上头。这瓜是天子吃的，如何能溅上臭哄哄的唾沫星子？奴家早看出端倪，便把瓜盘举过头，且回陛下问话之际，说的是闭口字。说起来，‘用’字不开口，奴家的唾沫星子出不来，所以侥幸得以保全性命于乱世。”

众大臣大惊失色一番，纷纷跪下庆贺伪皇帝得了如此一个尤物。伪皇帝点点头，故意表现得颇为矜持，垂泪下令福儿道：

“你挈去地衣上两颗美人脑袋，好好找两口棺木，合着尸身一块埋了。毕竟是伺候过朕的女人，一夜夫妻百日恩呢。”

福儿便晃悠悠持去两颗美人脑袋，一路笑嘻嘻说：

“打今日起，不管天如何老地怎么荒，你二位娘娘永世永劫就这个年龄了，可见丢了脑袋其实也是大喜事一桩哩！”

那个昨晚哭娘叫娘的美人还没恢复常态，虽醒了，但仍嘤嘤哭着。伪皇帝望着她道：

“还想爹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