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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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立功等少年是从洛阳天津桥开始这段苦难历程的。

起先一切都好,甚至远超期望:单、段俩头领一个开路一个殿后,扈从都是壮士,而且仿佛渴望厮杀似的,一路走一路练,恨不能遇见剪径的强人小试牛刀。但渐渐,蹊跷发生了,一是扈壮士从总会忽然毫无征兆消失,或者几个时辰,或者干脆好几天。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岁数最大沉默寡言的向导。

“那些军汉一消失,老向导也一同消失了,有时就连单有庆、段成仁也不见了。”

敢斗问:“单、段二人对老向导的态度何如?”

“表面上那人是向导,可实际上俩头领全都听他使唤。有一次,我听他俩私下里叫他为渠帅。此人的异常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了,别人大概没怎么留神,我也没说出去,怕说了引起众人笑话:人家多尽职,而你疑神疑鬼杞人忧天。”

翻雨点头说:“我想,这许多人时常消失不见,准是摸索到我等师徒的踪迹,无暇顾及你们这些宝贝疙瘩了。”

敢斗后怕道:“王不换及其手下聪明过人,隐忍过人:本来我等上了南下之路,就成大了大海里的水珠大地里的飘蓬,但他仨居然靠着带少年走相似的路,几次摸索到我等的踪迹。多亏师傅机警师娘警戒四个曳落河大哥忠勇骠悍,才保定我等越过板栗集那个万死之地!”

“板栗集?”边立功惊奇说,“就是过了这个板栗集,原本的扈从壮士顿然少了不少。后来路上,叛军一追,强人一劫,逃兵一堵,我的少年同伴便死的死扔的扔了。现在一想,再清楚不过了:王不换找到师傅踪迹了,与你们厮杀起来,折损了最凶猛的死士,王不换原本的计划便告败了,只好弃掷我们。”

但晋风说:“但王不换原本的计划不是带你等到江南,所以他失败的不是这个计划,而是围追堵截我们的计划。”

边立功苦笑道:“是啊,没错,王不换原本看重的便是这个计划,而不是护送我们抵达江南!”

绕道过板栗集没多久,向导消失不见了,单、段虽回来,却但都带伤,说是给强人偷袭了,扈从之类辅助人员的都给打死了,包括向导。恐慌情绪迅即蔓延。

没几天,忽然又碰见兵痞打劫,死了王忠嗣之子。

兵痞走了,叛军来了,李猪儿的精锐人马,把杨光卉之子当成杨去尘捉去,发现不是,恼羞成怒,一刀挥为两段。

一天早上,边立功、张令长从林中醒来,发现只剩下自家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二人只好结伴返回洛阳。好不容易到洛阳,那个叫做东都的好地方给安禄山占领了,正好又抓来颜杲卿和他家大部分男丁,边立功看见颜学述给杀,从此成为颜学述。

为了不叫人认出自己其实是边立功而不是颜学述,假颜学述只好悄然撇下张令长,张令长等于第二次被扔。

边立功说到这里,痛哭道:“我不顾他死活,违背了与他结伴回洛阳时发的誓言:要死一块儿死,要活一块儿活,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接着说。”翻雨代表众人道。

“没过多久便时来运转了。”边立功说,“遇见了你们,为你们所接纳。”

羊瘦颇有些不理解:“你不为我们熟知的前半段和为我们所熟悉的后半段判若两人,一点不相像,这是怎么回事?”

显然,其他人也有这个感觉,齐臻臻看着边立功。

边立功苦笑一番,解释说:“我自家也诧异得很。或许,在洛阳天津桥亲眼目睹好兄弟颜学述给脔割,听见他的豪言壮举,我给感染了,真正下决心把自家当成他了,处处以他的品格要求我自家,时间一长,大概真的变成他了吧。”

敢斗说:“你的学问从何而来,这没啥疑问:你在京城为中贵子弟开设的弘文馆苦读过,又与颜学述是同窗。颜家乃儒学世家,都好学,你们互相熏染,这没说的。但你的武功从何而来?问过你,你答得滴水不漏。还记得当时你是怎么回答?”

“我记得当时我夸称是从叔祖颜真卿那里学来的笔画功。而其实,基本武艺是父亲聘请军中教头教的。”

说到这里,特意看晋风说:“说来难以置信:我见过你阿爷,他来看过我父亲,得空指点我武艺,说我的文字比武功好,若是把两者杂糅,形成人所不能的笔画功,即便成不了万人敌,至少能在乱世自保。为此,我与学述兄切磋琢磨笔画功,日积月累寒来暑往,终究练成了。可惜学述兄不在了,我成了唯一能使这个功的人了。”

晋风难以相信,啜泣道:“也就是说,表面上你父亲与我阿爷还过得去,但实际上,你父亲表面一套背地一套,我阿爷给迷惑了:边监军真还不错,把我当自己人,所以我这一身好武艺略教教他儿子又有何妨。”

说罢,哭得愈加厉害。边立功一脸羞愧,只好默默抱着她,啥话也说不出来。

但翻雨、敢斗、解愁和晋风曾去牝鸡关接应过颜学述-边立功和杨去尘,现在说起笔画功,就不能不想起那场酣战。他们在用目光商讨后,由翻雨问道:“立功兄牝鸡关总还记得吧?牝鸡关的酣战还记得吧?”

颜学述-边立功明确点头。

敢斗接着说:“那是我等众人头一回见识惊天地泣鬼神的笔画功,不过那时看着是真的事儿,现在不一定是真的,比方说,那时的颜学述是边立功顶着的一张面皮,尤其是,现在我等众人都知道,牝鸡关的所谓强人其实是王不换的郑国渠。”

“敢斗兄的言外之意是,那时的颜学述既然是假的,强人既然是假的,则假颜学述用以与假强人对战的笔画功自然也是假的,——都是王不换的手下嘛,彼此认得,是装模作样的厮打,笔画功的威力真假难辨。”

“哎呀,与聪明人对话就是省力!”敢斗脸上又恢复讥讽的神情。

“说真的,打是真打,——他们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他们,都往死里打,不然哪能怎么激烈?”边立功从容不破说,“当时已距板栗集战事好几个月,我给王不换他们弃掷了,牝鸡关的郑国渠一定是他们在板栗集一战之后重新找来的,多半还是养着从未轻易使用过的死士,难怪出手不凡。我和去尘太狼狈了,多亏你们来接应才侥幸保下性命来。”

众人互相目视,以为边立功这么说是无懈可击的,便都点了点头,于是敢斗拍拍边立功的膀子:“随便问问罢了。无疑,是王不换新召来的死士,都不认得你。”

这时,元宝想起另一件最想知道偏给忘记的事:“对了,颜大人写给你的亲笔书信究竟写些什么?”

“对对,对对。”敢斗也想起来了,“记得我问过你了,但你不说,总绕别的事,绕得我都给忘记了!现在重新想起来,你赶紧说,别又绕别的事。你别说那么珍贵的文墨给你扔弃了。”

曾经颜学述说:“没扔弃,也没有带在身上,在看过之后就找个做了标记的地方藏好了,以便以后去取。”

众人以为这不可思议:这么珍贵的东西应该带在身边才是嘛!

“的确如此,”边立功说,“可是……”

敢斗接口说:“可惜你发现我总在观察,总在怀疑你的真实身份,而你的真实身份颜大人在书信里必定提到:你不可能是颜学述。难怪你埋了或者干脆毁了,为了不让我看到。我曾在在你熟睡之际摸过你的行囊,但没有了,找不到了,除非你藏在贴肉的地方。对了,有好几次,你假装那书信贴肉藏着不舒服,故意当着我的面重新摆了好几次,还把手伸进去。”

边立功点头说:“不得不如此。”

颜真卿写给假学述书函,假学述转述大概意思如下:孩子,太高兴了,你还活着。都说你在洛阳天津桥给脔割了,现在看来没有。或者真正遭到安禄山脔割的是冒名顶替的假颜学述,而不是你,我亲爱的侄孙。

我想对那个代替你而死的孩子说:不管是你是谁,本着什么缘故冒名颜学述,起码你是认可我们颜家的家学的,起码也是见贤思齐的好孩子,更是有可能是我侄孙的同窗。不管怎么说,只要你是我侄孙那样的人,你就是我的侄孙,不管你活着还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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