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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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封驭,便是说起其余人,说起不跟秦基业在一起的其余少年。

封驭因父亲意外给安禄山砍杀,当然触目惊心,便紧急想出敢斗似的计策。

学着用计,这是他追随秦基业上路以来最大的收获。家里的女人孩子,养尊处优惯了,蓦然倒了顶梁柱,当然没主意,只会哭罢了。下人也不忠诚,尽在行鸡鸣狗盗的事儿。接下来就难保持原状了,趁火打劫那是轻的,杀人越货才叫可怕。

封驭便利用管家贪财,私下塞给他一笔金珠宝贝,外加封大人正在研发的菜谱,说手头有这个东西,开个饭店都能三辈子致富。他让管家杀鸡儆猴,先以维护家中稳定为好。这个要求,管家迅速做到了,又得了一笔额外的钱财。

封二郎走过从长安城走到富春江、再从富春江来到洛阳城,这是几万里的路程,走过没走过,截然不同。

一句话封二郎早就不是从前封府那个无足轻重的庶子了。那天,在父亲屈死后没多久,他沉吟一番,再度下令:“得为父亲下葬了,既然大皇帝后悔一怒之下杀了他,后来又念起他的好处来,公开为父亲办丧就没危险了。”

在白马寺超度亡父亡魂后,封驭没再回到洛阳宅第,而是与管家和另几个下人保定一个嫡母一个庶母即亲妈,昼伏夜出,潜行到龙门西山,避入另一座寺庙里,而这是白马寺的方丈代为联系安排的。

还得说说杨去尘。

去尘从王不换手上转到安庆绪营里,待遇没太大的差别;从安庆绪营里转到安禄山宫中,待遇天差地别。

从前,去尘奇货可居,不论是在王不换手上还是安庆绪营里,谁都不敢逼迫他虐待他。现在,到终极的宿命跟前,到了与他父亲杨国忠不共戴天的仇敌宫中,他知道生命的末段旅程到了。

他很难过极痛苦:“失算了,我原本怂恿王不换把我献给安禄山,由我乘势杀了安禄山,为大唐复仇,为阿爷正名。命啊运哪势呀:哪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我杨去尘一转眼便落到安庆绪手上,而安庆绪转眼又把我杨去尘献给其父安禄山。

眼下,安禄山已用种种食物种种手段,把我杨去尘增白了催肥了,听说要在即将举办的千人宴上脔割凌迟寸磔我杨去尘,——光想想都不寒而栗了,到那时,真正身临其境,我杨去尘该如何是好?!”

人生日常包含吃喝拉撒,而目下,对去尘而言,只有拉撒还能勉强又自家说了算。吃喝得别人说了算,由那个胖胖白白的万鼎丰说了算。

天哪,人要活,当然得吃东西,可吃看不见但从未吃过又不好吃的东西,可不是滋味!有些东西还是软的活的如虫子,味道古怪如同臭屁虫加百脚虫。

幸好给喂吃时,他给蒙上双眼,看不见,只能听,只能感觉。听到的是活物的蠕动,感觉到这些蠕动的活物应该是最稀烂的地方滋生出来的黏兮兮的虫子。

对去尘来说,这个感觉不用说是对的,因在这个世界上,其他任何滋味,即便山珍,哪怕海味,他都吃得出来。一点没错,对他来说,龙就是龙,凤就是凤,一是一,二是二,分毫不差。

到了实在吃不下又不得不吃之际,他央求说:“行行好老万,别总喂我虫子吃嘛!”

万大厨却掌击去尘后脑勺,骂道:“妈的,这是凤肝好不好,给烧融化了,吃着与虫子相仿佛。”

“不是凤肝,凤肝不是这味儿。”

“你吃过?”

去尘轻蔑笑道:“便是龙脑也吃过。”

万大厨痛恨杨国忠手下有一次闯进王侯楼,白吃白喝不算,临走把灶堂里上好的存货一股脑儿拉走,故而在新一次增白催肥去尘时,直接把气味古怪的结晶体倒入他口腔,辣得他连连咳嗽,咳嗽中质问万大厨这是啥。

“不是吃过龙脑?”

“可这不是龙脑。”

“是樟脑,樟树有些地方给叫成龙树。”

“娘啊,樟脑能吃?!”

“不能,但偶尔吃了能把你肚子的虫子给驱出来。”

万鼎丰当然知道去尘是好友秦基业的宝贝疙瘩,但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同时也为了去尘和他人的命,他只能放开心胆来折磨去尘。一开始,这是不容易的。后来,略微容易些了。眼下,现在,万大厨只要多想想杨国忠一门作恶多端,对付杨去尘的肠胃便容易得多了。

要生不能求死不可,去尘不得不死命保住藏在右脚大脚趾次大脚趾之间的阿芙蓉。这东西一直珍藏在那个奇特的窝窝里,本身还有肠衣和蜡膜包裹,真正失去只有前,每次躺下查验,都是好好的,没有受潮或破碎。

原本,他最担心给强行洗澡,洗澡的话,那东西不是给人发现便是受潮融化。服侍和守候他的人也确然要他洗澡,但他拼死拒绝了。

没人敢让他死,在安禄山要他活着的时候。

但服侍他的宦官问他为何如此抗拒洗澡,贵介王孙不该把自家拾掇得清清爽爽么。他说曾经掉进河里,呛了太多的水,几乎不得活,打那以来,澡是能不洗就不洗;实在要洗,也要等到春分后。

守住阿芙蓉便是守住尊严,——吃了给脔割时就不会有知觉,看着奄奄一息,等于死亡初步阶段;监刑官和众多看客包括安禄山到时候一定以为他还活着,——肉还在抽搐,血还在流淌,受刑罪囚便不可能是死人。

去尘对自家说过好多回了:“与其天天给该死的大白胖子增白催肥,反不如吃了阿芙蓉给安禄山脔割好。”

可见增白催肥在去尘这里是多么的痛苦不堪!

紧接着,忽然间,一切都不同了:恶心的虫子,吃不完的虫子不用再吃了。

这两天他不吃东西也给蒙着眼。尽管如此,他能感到身边换了人了:新来者身上的气味似曾相似。

他想过那是猪羊二人,但以为不可能,立刻否决了:“怎么可能,人家在江南富春江畔才娶了妻,妻子又是大唐的郡主,正乐着呢,正忙着生娃儿哩。”

最近一次喂食,恶心的东西从感觉上依旧的:软软的,湿湿的。但滋味完全不同:有些是甜的,有些是咸的,有些是椒盐的。他问为何不一样了,但新来者不说话。

他一阵激动,知道这么一来,新来者真有可能便是猪瘦羊肥。于是找到合适的机会,把这个意思说出来。新来者还是不说话,但紧接着响起铮铮淙淙的琵琶声,才听了头几个音符,他便泫然涕下,说:“除了是你,还会是谁?!”

看不见的解愁不说话,光抽泣。

去尘伸出双手,企图够到她隆起的腹部,但她始终处在一个他够不着的地方。

蓦然,门外或窗外有人来了,是宦官首领,问为何给“白猪”喂食也要奏乐。这回,猪瘦的声音明确无误:“万大人在王侯楼就是这么养猪养羊的。”

那宦官头目便走了,没再说什么,——万大人如今每天起码三次见到大皇帝,谁敢开罪于他,不妨试试?

“你怎么来了?”等到能说上几句的时候,去尘问解愁。

“与你一块儿活来了,与你一块儿死来了。”

“怎么可能,你和猪羊都来了!”

“我找到阿爷了,也知道阿母是谁了。”

“你阿爷是黄幡绰,他是师傅的挚友。”

“你倒也知道!”

“不奇怪,王不换抓我来洛阳路上,我遇见过黄幡绰。当时他正给李猪儿抓来同一个洛阳。后来我随同王不换给李猪儿抓了,有机缘与你阿爷共处一辆车乘。他老人心疼我是你丈夫,与你生生别离,便把你的身世告知与我。而如今你和猪羊轻易进得来安禄山的深宫,不是我岳父周旋张罗,还有哪个有能耐如此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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