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下)(2 / 2)
翻雨向过道上一个突厥样貌的士兵打探是否王不换来过了,或宦布来过了,王不换和宦布来到此地,是代表大燕的安庆绪与大唐议和。
“禀得姐姐知晓,”那士兵说,“宫内一切正常,太上皇在与像贵妃娘娘的某个宫女鬼魂,以主动驱赶走贵妃娘娘濒死的惨象。至于王不换是谁,俺不知道,宦布嘛,同样如此。”
秦基业师徒愈加糊涂了,愈加糊涂便是愈加好奇,愈加好奇之下,脚步走得愈加飞快。
但好奇的脚步无法再迈得更快了:高力士在前导,韦见素在殿后,而对马嵬坡禁军哗变负有重大责任的陈玄礼亲自手持大斧守在门边,说奉命只准永王之女李采菱进入宫内陛见太上皇。
众人等在外头,看见蜀锦做的屏风里有个衰老的身影在徜徉在叹息,于悲悲切切的琵琶声中。
秦基业师徒听见前郡主哭了,同样悲悲切切;太上皇也哭了,悲悲切切,连声说:“永王糊涂,糊涂虫,糊涂蛋,糊涂不堪!”
秦基业说:“显然,王不换没有来这里,但出于某种缘故,丢失了杨去尘,只能转而把黄教师带去灵武了。”
“爹,这般说来,待见过太上皇,我等还得赶去灵武预警个今上么?!”
秦基业沉吟不答。
敢斗急了,低声提醒:“师傅,那可是又一个二千里地,何况苦寒得厉害:到处都是山,满眼都是冰!”
“今上一身干系天下安危黎民漂泊,没有今上和他身边忠心耿耿的文武大臣,国家再无复原之可能,黎民再无安居之可能。”秦基业说,“所以:今上不能给王不换郑国渠刺杀!”
“但最好先见见去尘和解愁,问过究竟怎么回事再作计较。”翻雨说道。
秦基业说:“耐心等采菱回来,再通过她,要求见下去尘夫妇。”
不知不觉,又等了半个时辰,但没想到的是,封驭作为太上皇孙女婿拜见太上皇的要求没有得到恩准,众人以为这是蹊跷的,是难以解说的。直到采菱回来了,对此才有确切的解释,说:“上皇太过伤感,没有恩准丈夫当面陛见。
是我无能,没法子说服上皇同意,上皇自家对此也有说法:离乱之后,天家的女儿没有嫁得好的,不是给贼人奸人小人糟蹋,如陷入洛阳凝睇楼的天家女儿,就是给杀了。
采菱,好孩子,你还好,嫁人了,夫婿家又是朕的前尚食总监封雨亭之子,够好的了。但朕还是不见孙女婿的好,见了徒增伤感:给那小子占便宜了,——其父封雨亭据说转眼当起安禄山那贼坯子的御用大厨了。”
在高力士斡旋下,去尘、解愁终于离开太上皇与师傅师娘师兄师妹见面。不是单独见面,边上有不少羽林兵和小黄门,陈玄礼和高力士也在场。
秦基业总觉得这阵势有些不对劲,毕竟不是见什么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但哪里不对劲,又不好说具体的,只是一种莫名的感觉罢了。他密切关注两个徒儿的反应,但去尘夫妇的情况,无论言语体态举止等等,均是正常的。
去尘在回答秦基业的问题,说:“怕是不能返回师傅秦基业身边了,因上皇舍不得解愁,我夫人。”
舍不得的缘故秦基业知晓,但他人包括翻雨都不清楚,难免面面相觑,暗问这是为何。
去尘见如此,便代解愁把所以然说了出来。
众人难以置信,惊呼叹息一会儿,便欣然接受,转而恭喜解愁,说她颠沛变迁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回到皇爷爷身边了,是花了天大的代价才修得的大福分。众人关心她腹中的娃儿,她和去尘说上皇叫来最好的太医,太医根据胎儿的形状,判断基本上属于弄璋之喜。
虽说有些问题当众问是不恰切的,但既然边上的人不肯走,秦基业和翻雨只好转弯抹角问些问题:“对了,流水和他娘亲如今如何了?”
“还有黄教师,在你们夫妇身边,还是还随着王不换郑国渠?”
那对历经千辛万苦终究得以回家的皇家夫妇互看了一眼,恬淡回答说:“流水母子和黄教师近况就不得而知了。”
“不知为何,王不换宽宥了我们夫妇。那天夜里,蒙住我俩双眼,搁在一个地方,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才发现是绵竹山窝窝里,土人野老说离成都不怎么远了。”
“奇怪,带上你俩,来成都去灵武不是更便捷?”秦基业疑惑重重。
“是的,照理说,带上我俩,王不换去灵武面见今上更容易,”解愁说,“但不知为何不用我俩了。”
“或许有更佳的面见今上方式也没定的。”去尘勉强解释说。
针对秦基业新的问题:即便王不换郑国渠没来成都,中途改走去灵武的道路了,为何此地一点不见紧张气氛,难道灵武的今上不重要,故而成都才不派兵迅捷北上,给大唐的战备皇帝预警有刺客,去尘的回答说:“房大人临走,要求蜀中成都外松内紧,一定要保护好上皇,至于灵武的今上,交给他处置了,想必不会有问题的。”
“那就好,那就好。”秦基业放心些了。
但翻雨不知为何,又问起黄幡绰下落,解愁流泪,说阿爷给王不换强行带走了,在她和去尘给王不换撂下之前。
“大约黄教师有让他见到灵武圣人的法宝。”秦基业说,“别忘了,今上在潜邸那会儿,黄教师就曾与今上交结过。”
这一猜测得到高公公佐证:“是呢,当初圣人颇为疏远今上,是幡绰黄教师又是说笑话又是演戏,愣是说得圣人幡然悔悟:儿子终究是儿子,臣子毕竟是臣子,儿子可以同时是太子是臣子,臣子不可能同时是儿子是太子。
今上后来总说,就因为幡绰,父皇回心转意了,幡然悔悟了,幡然悔悟里有个黄幡绰的幡字,难怪。”
差不多这个时候,内里想起上皇呼唤解愁和去尘的声响,声声切切,凄凄惨惨,仿佛小孩离不开父母似的。
见去尘夫妇眼里顿时呈现惶恐不安之色,秦基业师徒不便久留他,便摆手叫他俩赶紧赶去。
敢斗尤其注意到,去尘夫妇的这一告辞,顿时叫高公公和陈大将军如释重负,也让随后来送行的韦宰相说:“既来锦官城,可好好走走看看,看看武侯祠和蜀汉先祖庙,二者是连体的,不像而今,处处离心离德,父离子散,天各一方,这头那头顾不到这头,这头挂念那头,那头也不得而知,即便知了晓了,也不在乎,当你无物似的。”
这一抱怨牢骚话引得高公公和陈大将军痛心疾首,频频点头,甚至老泪纵横。
也因为三老的困顿晚景,秦基业师徒不忍再见到活着没给刺杀的太上皇了,以为看见他,很可能颓然绝望:以为大唐也成了衰朽的太上皇,出气多入息少,无可奈何花落去了。
但秦基业脑际确实也掠过一个念头:“对了,当年幡绰老兄模仿起圣人说话,惟妙惟肖,几可乱真。据说有一次差点闹出天大的误会,惹来杀头之祸:贵妃娘娘在她的寝宫听得他的声音,以为圣人突袭来了,赶紧脱卸衣裳,准备侍寝,幸好黄教师看见□□裸的身影扑出帷幕来,赶紧退后,将喝得稀里糊涂的圣人推将过去,正好接着贵妃娘娘的千古胴体……”
看过蜀汉双雄纪念性建筑物,师徒们入住浣花溪畔的客舍。
夜班,窗外总有夜猫子的叫声,凄凄惨惨戚戚的。敢斗睡不着,又被虞美人的惊诧声弄得心里烦躁,便起身,用口技模拟出狼嗥声,吓唬走夜猫子,安慰好虞美人。
刚回来重新躺下,窗外却响起去尘的声音,说:“赶紧走!尽可能赶赴泾源一带!王不换郑国渠走那条道去的灵武,听说大唐建宁王也在那里与乃兄广平王会面,商讨联合回纥兵收复两京的事宜!”
“究竟出了什么事,去尘兄?!”敢斗赶紧贴着窗户,示意刚给弄醒的秦娥不要声张。
“太上皇不是李隆基,是黄幡绰!”
敢斗惊心动魄,浑身冰凉好一会儿,才想起出去问去尘个究竟,但到了外头,去尘早已经不见踪影。敢斗马上连同穿戴好衣裳的秦娥,又去弄醒秦基业夫妇。
最后,所有人都醒了,明白发生了啥事。
“去尘说的若是实情,”秦基业道,“则太上皇给王不换杀死了,而高公公、陈大将军和韦相国等人为了保全自家的身家性命,只好让黄幡绰扮演太上皇,要知道,黄教师学说太上皇的话,连安禄山都辨认不得是假的。”
“采菱,你不是见过他,没看出是黄教师,不是太上皇?”翻雨语气颇有责怪的意思。
采菱哭泣道:“难怪他老侧身对着我,坐在暗处,原来不是上皇,而是上皇宠爱的黄教师!至于黄教师,师娘莫怪我不认得,从未面对面见过他嘛。”
晋风也不放过她:“没见过,年老年少总看得过来吧?”
“好了晋风,”秦基业说,“黄教师只消不转身,光说话,光啜泣,便是我是当时的采菱,也辨别不出是老年还是中年。”
“赶紧走,作速跑,——外头必有埋伏,去尘那孩子来时给跟踪了也没定!”翻雨说。
“秦基业不由分说,打着手势,让众人从后门撤离。
敢斗跑了最前头:“得尽快赶到泾源,找到建宁王,告知他灵武的圣人危在旦夕!”
秦娥使劲追上他,说:“太上皇并非危在旦夕,而是已然身死。你这么加紧赶去报知建宁王,许是以此为敲门砖,撇下我和娃儿,跟着殿下从军杀敌去,以便做得天大的大将?”
敢斗不回答,或许是气喘得厉害,难以回答;或许是给秦娥说中,无言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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