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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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爷,孩儿治病救人……“

“治病莫非专治王不换的病?在你看来我早得了魔症了不?”王不换说,“可你要救的人却是谁?!”

“很多人,包括阿爷。”

“还包括李亨,李渊的孝子贤孙?!”

“包括当今大唐圣人,包括我自家,我娘亲,我的各位叔父兄长,小骈枝,老张头,叶里正,突厥虬须客,等等,等等。尤其包括你,宦叔,还有你尚未出生的孩子,我那个不曾谋面的幼弟或幼妹!”

“可杀不了个把货真价实的大唐皇帝,你阿爷活着没趣,死不瞑目!”

流水到得王不换边上搀扶他,沉痛道:“宦叔身上睡着太多太多的祖先。那些祖先时醒时睡,叫宦叔受累了整整一百五十年。如今好了,孩儿暂时替宦叔主事了,宦叔该好好歇息了。”

“孩儿,杀了李亨,阿爷答应你杀出去好好活成不成?!”做继父的几乎哀求当继子的。

“哪杀得出去,”流水苦笑道,“外头的广平王那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缺的本来就不是兵,而是位,帝位。”

恰好说到这里,殿外围本来亮闪闪的,忽然变得黑黢黢了,郑国渠死士纷纷道:“来了来了!”

“给围得水泄不通了!”

流水说:“诸位不必慌乱,我这就与广平王交涉:起码这里头的人都活得下去,不然鱼死换得网破。”

“说得切,”李亨狂喜道,“少年深明大义!”

说罢,独自到略前头的位置,颤抖的手指向黑黢黢的四缘:“可是大元帅的兵马?!可叫大元帅本人进殿来,朕告知他:没刺客,有的只是大唐的臣民,朕的臣民,是从四方赶来朝觐和岁贡的外使,所谓的蕃使!”

可惜,回答他的是一支滴溜溜旋转的长翎短箭,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他咽喉。

他骤然倒地,看着王不换和流水,满眼都是泪水,口中发着怪音,那是惨痛的三个字:建宁王。

流水赶紧用自家身体遮蔽王不换和柳七娘。

滴溜溜旋转的短箭接着射来,精准无比射中张良娣李辅国,叫两人哼了最后一声吐了最后一口气,——一个正中心窝,一个正中脑门。

齐臻臻射来的箭变长了,却再射中任何人,——郑国渠死士有的穿甲胄,即便没有,手中的兵器也舞得泼风转似的,早就挡出长箭去。

广平王实在不曾想到王不换郑国渠即便受围,战力也如此凶悍,顿然吃惊,射来长箭渐渐稀少。趁此机会,除了王不换,小骈枝老张头等死士头目聚在流水四周,听他擘画与处置。见状,王不换苦笑着对柳七娘道:“曾几何时,我们的小孩儿蜕变成大统领了。”

长着少女似容颜的柳七娘战战兢兢说:“真不知道靠的是啥魔力!”

“没啥魔力不魔力的,”王不换洞达世事说,“我给大家伙的是死路一条,孩儿给的是生路一条,到头来,死士一个个都不想死了,你说大家伙听谁擘画?”

“可夫君千万要饶过孩儿的无知之罪!”

“不是我饶不饶他的事儿了,是他饶不绕我的事儿了。”王不换自嘲说。

忽然,长箭短镞又刺猬刺一般一轮轮射来,虽又给郑国渠拨去挡走,但后头的源源不断,仿佛包围蕃客厅的是一座巨大的箭镞库。

渐渐,死士气力不加,有好几个给射中,或死或伤,对军心大有打击。

流水知道最危急关头到了,便过来对王不换和柳七娘道:“爹娘请一定好好躲避,孩儿去去便来!”

“去作甚?”他娘亲哭问道。

“料广平王不敢不从孩儿的建言,”流水从容说,“只要他还想成皇帝陛下,我等众人仍有生路。”

“阿爷无可无不可,”王不换说,“横竖杀了唐廷的两个帝王,够本了。”

“不够本,”流水神秘笑道,“毕竟,阿爷家里尚未有人真正做过号令天下的天子爷。”

王不换吃惊道:“这是不可能的,切莫有这个想头,——千百年来,作帝王的想头不知害了多少英雄豪杰,前不久的实例便是安禄山:死了,给自家孩儿杀死了。当下的实例是李亨,也死了,也给自家孩儿杀死了!接着而来的多半是李俶,当了广平王和天下兵马大元帅还不够,竟然杀了李亨,妄图提前登基当皇帝!”

“有这等想头并敢于行动的豪杰不妨做他的帝王。”说罢,流水去了。

王不换不禁大吸一口冷气:“这孩子得了疯病,把此次复仇之行转成了称帝之旅?!”

柳七娘大惊失色:“如何是好?!”

“那孩子莫非怜惜你自打生下他便守了寡,非要给夫人一个皇后宝座补偿补偿?!”

“疯得实在不轻,为何一点儿不像我孩儿了?!”柳七娘痛哭说,“莫非有人做了他的面皮,杀了他成了他?!”

“夫人夫人快醒醒!”王不换使劲摇晃她,“夫人多想了,没这等离奇的事儿发生!”

却说流水离开继父亲娘,到得众人为他备好的用南海昆仑国出产的紫檀木做得的屏风跟前,吩咐小骈枝、老张头等人几句。说罢,那面镌刻有大唐皇舆图的屏风便不胫而走。

流水呆在屏风后头,身边是郑国渠最骁勇的死士,有窦轨先有萧锋镝,等等,等等,全都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士加死士,却都还想活下去,实在活不下去才乐意杀一个够本,戮两个赚一个。

不用说,屏风一路受了多少箭镞,已然变成可怖的刺猬模样。

流水下令停下,然后放大声量:“广平王殿下,我是流水,郑国渠之一员!敢问殿下是否要将我等众人赶尽杀绝?”

“然也!要不你等众人全都自裁了事,免得射成豪猪剁成肉泥?”

“殿下敢说如此大话,无非以为我等无一漏网必死无疑!”

“然也!”

“倘若我等众人有人侥幸逃出去,把大唐今上给回纥王子叶护的箭镞射杀,而殿下又是叶护王子的盟兄的秘闻告知大唐军民,殿下还这么说大话不?!”

那头影影绰绰依旧,但一片死寂,仿佛站着的不是人而是尸而是魂。

王不换郑国渠纷纷对流水竖大拇指。

但流水觉得不对劲,猛然喊道:“留神箭雨!”

说时迟,那时快,外头射来愈加密集的箭镞,猝不及防的郑国渠死士又给射倒好几个,剩下的赶紧躲避在屏风后头,而屏风变成了一个圆形孤岛,刺猬状的孤岛。

箭不断射来,屏风上原先射中的箭掉落了,新中的又给最最新中的挤下去。

这是一个不祥的预兆,昭示广平王非要射灭王不换郑国渠不可。事实也的确如此,看不见的广平王声音又传来了:“乖乖受死吧,无人逃得出本王的手掌心,不论是你们这些人该死的刺客,还是本王早已抓得的秦基业师徒!”

流水愣怔有顷,忽然回话:“我等众人虽说给殿下胜兵围得死死的,可惜这之前便有获悉殿下好事的壮士离开灵武宫,与外头潜伏的接应死士会合。就是说,即便我等死路一条,秦基业师徒死路一条,殿下也做不成陛下了,相反,要成为千古罪人了,活着授人以柄,死后口诛笔伐。”

这下,四周的箭镞沉默了,李俶也沉默了。

王不换仍要发挥主导作用,想抢在流水跟前说什么话,但流水先说了出来:“与其鱼死网破,不如做笔交易:殿下当陛下,我等有活路。”

回答他的是沉默的李俶和再度爆发的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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