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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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巫女。

她只穿着袴裤,像传说中以舞蹈引诱天照大神打开门扉观望的天钿女命那样袒露着上身,其姿态却庄重得无法引起一丝邪念。

最重要的是,她的皮肤上布满了青色的刺青。

那与我在医院病房外看见的花纹是如此相似,充满了不祥的痛苦意味。

在本能的颤栗中,我想要转身逃跑,身体却无力到动弹不得,只能僵在原地。自远古遗传下的本能强令我低头臣服,不要引起猎食者的注意力。

刺青的巫女来得很快。她只是平常地一路走来,就已经形成了无匹的威势,停在我面前时更是几乎将我整个压垮。

在她伸出手按上我的锁骨时,我终于调动全身的力气,也不管光圈有没有聚焦,颤巍巍地直接按下了快门。

然后我就活生生疼醒了。

——

后续救援小队来得很快。

据拷问组说,从陷入苦战到我躺上担架进了港黑大楼的医务室,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中间半个小时在路上,一个小时扫空战场,剩下一个半小时花在找我究竟虚弱地躺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喘气。

躲猫猫一不小心成功过头,我也很不好意思的。

虽然在梦里度过了一段惊心动魄的经历,但在现实里,我只是睡了一觉。唯一的伤势还是跑路时过于努力,钻洞爬墙的时候磨破了膝盖,委实没有必要进医务室。

但是今天跟着我的拷问组小组长不同意。他非常严肃地说:“是我等护卫不力,让放生小姐受到惊吓,请您今天务必好好休息,不要再操劳了。尾崎干部也是如此吩咐的。”

虽然很想说今天的事情真的没有什么,但是在小组长极度不赞同的目光里,我摸了摸脸上流个不停的泪水,还是默默咽下了苍白的辩解。

就这样,我意外收获了半天的假期。

坐在咖喱店的时候,我照例跟老板点了织田作辣度一半的咖喱。在老板慌慌张张地问我出了什么事的声音里,织田作也恰巧在看望完孩子们之后从二楼走了下来。

看见坐在吧台边默默流泪的我,饶是织田作也愣住了几秒钟才走过来:“遇到什么伤心事了吗?”

“不,不是我。”我摆摆手,一边流泪一边爽快地予以否认:“是看取的后遗症。我很好。”

一般人会在这时候秉持着好奇心问下去,但织田作只要得到回答就可以了。因为我是他的朋友,所以他对我回以朋友间的信任,相信我能处理好。

咖喱端上来的时候,织田作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和我一起聊天了,就好像我并没有哭得眼睛发红整张脸上都是狼狈的泪痕,还是平时的模样。

“堇今天也不上去看看孩子们吗?”织田作舀起一勺咖喱,语气平淡地询问道:“幸介他们想谢谢上次的冰淇淋。”

我和织田作相识就是因为他收养的孩子们。小孩总是要出门玩耍,但出门在外,要看顾五个精力旺盛的儿童实在是一项可怕的重任。

当时我刚刚出完外勤,因为路边的可丽饼小摊看起来非常诱人而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一起出外勤的拷问小组。一群身高一米七身穿黑西装的男人是不适合出现在街边摊贩前的,在横滨人人都知道他们是港口黑手党,凶名赫赫可止小儿夜啼。我虽然也是黑外套白衬衫,但十六岁的纤细少女先天会被盖上“无害”的豁免徽章。

在队伍轮到我的时候,我捡到了正眼巴巴望着可丽饼的两个小鬼头。织田作养的小孩都很早熟懂事,知道不要到处乱跑,但再懂事的小孩也免不了眼馋甜软的零食。

那天的结局是我请五个小孩吃了一餐可丽饼,织田作回请我去咖喱店吃了一顿超辣咖喱。

但我还是不擅长应付小孩,他们都是活泼又精力旺盛的小东西,明明只有短短数年的记忆,情绪却激烈灿烂得如同朝阳。有时候我会在一个恍神间,仅仅因为对视就看取了一个孩子。这种体验不是很美妙。

我想也不想地摇头拒绝:“我还是不擅长和小孩交流,而且今天也不大合适。”

织田作安定地点头,他是个平和的男人,包容力度高超到能接受太宰的种种奇妙言行。我坦言不擅长和小孩交流,致力于收养孤儿的织田作也不会觉得被冒犯。他只是平淡地接受了这种差异性。

拿起筷子夹起沾着咖喱酱的土豆时,我想,织田作比我更适合拥有巫女的才能。

那个在沉眠之家触碰我的刺青巫女,她的思念是多么深沉的痛苦啊。我在废墟醒来后因为锁骨一瞬间疯长的刺青几乎疼痛到昏厥过去,但即使是这样的痛苦也无法冲淡半分我所感受到的悲伤。

看取让我分担了她一半的悲恸,我在此岸替永远在沉眠之家中徘徊的她流下泪水,在她生前死后,不会有第二个人比我对她更能感同身受,但我却无法像织田作那样对她的苦难抱以包容的心态。

在咖喱冲鼻的辣味里,我眼眶通红地大声咳嗽着流下了更多的泪水,老板赶紧递过来一杯水,织田作拍着我的背担忧地看着我,我赶紧挤出一个被辣到扭曲的笑容并竖起大拇指示意我很好,玻璃杯和碗盘都被下午四点的阳光映得闪闪发亮。这是我最喜欢的日常。

但在今后的每一个夜晚,我必须回到那个沉眠之中的阴森宅邸,在恐惧和厄难的阴影中逃亡。

因为久世零华触碰了我,她为我种下了一个来自沉眠之家的新诅咒。

我为她哭泣,也讨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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